“沪上人家”旅馆门口,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大姑娘从黄包车上下来。
大姑娘告诉工作人员,母女俩是来投亲的,因为列车晚点,打算先在旅馆住一宿。工作人员很热情,要把这对母女安排在二层。大姑娘连忙拒绝,说母亲身体不好,爬楼不便,且尿频,最好能安排在一楼厕所旁边的客房。
工作人员自然没意见,厕所旁的房间一般是不受住客青睐的,所以大姑娘的请求不算请求,登记完毕,母女俩进入客房。
宗庆大江从门内探出头,没看出什么名堂,又缩了回去。
大姑娘就是小凤,老太太就是杨杰。
杨杰进屋后,直奔窗户,推开半扇窗。
“沪上人家”沿马路而建,打开窗户,街景一览无遗。
他又出屋观察,旅馆大门直对楼梯,把客房对等分左右两半,男侧在左边,他们这边是女厕。他轻轻推开厕所门,声响不大,进入后,窗户还挂着厚厚的帘布。
他又来到厕所对面的水房。水房两侧墙壁各有一排水池,打开窗户,后面是一堵两米半高的围墙,把旅馆和弄堂隔开,围墙与水房窗户之间有一个一米宽的夹道,主要用来堆放一些旅馆的杂物。
他看着围墙有些伤感,如果他没有负伤,围墙这点高度对他根本不算什么,现在围墙就如大山横亘眼前。
水房是杨杰和小凤的逃生之道,一旦杨杰和欧阳云月联系上,他们会马上从水房撤离。
回到屋内,他有节奏的敲了三下墙壁,一会儿,他听见回应了三声。
这是萧东安排的下属提前进入,负责他们的安全。
小凤早已心痒难搔,欧阳云月就在楼上,五十来步就可以推开她的房门,离别十年的话就像是滔滔不绝的江水,等待着倾述。
杨杰看出小凤坐立不安的样子,心里也为她高兴。
离梅机关五十米的马路边停着一辆轿车,轿车介于两盏路灯间,灯光下无法辨别号牌和车型,司机座位,一个笔直坐姿、戴着礼帽的人默默注视着梅机关大门,等待。
桥野龙一从梅机关走出,跟在旁边的是西木秀村,西木秀村脸上的纱布还是没揭掉,成了他的招牌。
俩人在门口四下看了看,接着向轿车走来,桥野龙一步子很稳,瘦小的身子与西木秀村身子被路灯拉长,像长短不齐的两根竹竿。
差不多还有十步,轿车主人下车,昏暗光线下,一袭大衣加上竖立的衣领包裹整个身躯,帽檐压到了眉毛上,若突然从黑暗中出现,定会把人吓一跳。
桥野龙一吩咐西木秀村止步,自己独自前行,轿车主人也迎向他,很快俩人手握在一起。
“幽灵先生,又见面了。”
“请上车。”幽灵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感,就像是匕首入鞘或出鞘的那种单调。他带着桥野龙一回到车旁,替桥野龙一拉开门,又关上门,自己绕回到驾驶位,坐下。
“大佐,现在可以确定杨杰与华神医的女儿混在一起。我可以肯定这俩人在虹口公园与平乡太一郎取得联络,然后华神医的女儿当晚独自闯入城隍庙标注记号。”
桥野龙一摘下眼镜慢慢擦着、思考着。幽灵一言不发,默默注视着车外来往的行人。
“这里面有问题,他们既然已经联络上,再去城隍庙还有什么意义?”桥野龙一突然问。
幽灵依然盯着前方,哼了声,“欲盖弥彰。无非想转移我的视线,真幼稚。”
桥野龙一摇摇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他们绝不是幼稚,你很可能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幽灵慢慢扭头望着桥野龙一,眸子泛着幽光。
“你肯定一直都在亲自监视平乡太一郎?”桥野龙一问。
幽灵犹豫了一下,“我去城隍庙检查,他脱离了我的视线,但也只有两个小时。这期间他在南京路拍电影,人山人海,我属下混在观众中,没发现任何异常。”
桥野龙一戴上眼镜,慢条斯理道:“既然如此,你无法保证这两个小时,平乡太一郎没有任何动作。”
“我说过,我属下在监视。”
“不不。”桥野龙一不客气打断幽灵,“你是帝国最优秀的谍报人员,你属下无法和你相提并论,而平乡太一郎同样是这个行业的佼佼者,除了你,没有人能够识破他。我肯定,就在这两个小时,他会做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利用这两个小时?”幽灵有些不服气。
“道理很简单,他一直处在你的监视下,怎么与同伙联系?同伙又怎么联系他?”
“用电话。”
桥野龙一微微点头,“正确,只是同伙如何知道电话?平乡太一郎也是到胡莲香家后才知道胡莲香家的电话号码。来前我问过胡莲香,他除了和中联电影公司的王经理、梅机关还有摄制组成员通电话,没有其他陌生人。”
幽灵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一下,摇摇头,“他们在虹口公园接过头。平乡太一郎当然会把电话给杨杰。”
“是,你是说过,但是我相信平乡太一郎不会给杨杰打电话,为什么?因为杨杰所住旅馆不一定有电话,即使有,作为平乡太一郎这种级别的间谍也不敢随便给杨杰打电话。”
幽灵默默点头,桥野龙一分析问题的确一针见血。他在悦客旅馆周边没有查到任何公用电话。
他又想到另一件事。刚才在《雪人》招待宴会上,他装扮一名记者混在采访队伍中,他注意到平乡太一郎在找他。之所以肯定对方是找他,因为对方太像他了,连掩饰的表情都非常接近。
当胡莲香发生情况后,王善续让俩人先退席,又让工作人员挡住记者们,他也被挡在内。他简直对平乡太一郎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相信这是对方做的局,外面有人在等着和平乡太一郎联络,这种不露痕迹的退场若换做是他根本做不到。
他没想到这纯属巧合,上天再次站在对手的一边。
短时间的沉默,幽灵突然开口,“大佐,我认为平乡太一郎肯定就是‘佩刀’。”
“为什么?”桥野龙一饶有兴趣看着幽灵。
“直觉。”音调冰冷坚定。
桥野龙一拍了下幽灵的胳膊。他非常欣赏幽灵的说法,的确,在有些方面靠逻辑推理并不能达到实际目的,就像齐钟波被害一案,他明明断定平乡太一郎就是凶手,可找不到一点证据。
假如平乡太一郎真是“佩刀”,假如这是在和平年代,那么这个人将成为天下最可怕的犯罪分子。所以桥野龙一不得不承认,有时直觉比推理更加重要。
他开始向幽灵布置任务。
明天下午两点,在大光明电影院,幽灵将扮演猎手,只要平乡太一郎暴露,幽灵会悄无声息扑向自己的猎物。
十五分钟后,俩人下车,桥野龙一独自返回,和西木秀村走进梅机关大门。
幽灵直到桥野龙一背影消失,这才上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