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亮。六叔要去镇抚司,自然得和原单位的司狱打个招呼。张武也准备请假。少彻夜未眠,让自己显得双腿无力,眼眶也顶着两个黑眼圈,在马六的惊愕中,两人一起离开春风楼。路上六叔面色怪异地问道:“昨夜你不是真上了吧?”窑姐叫了整夜,声音巨响,为赏银几乎拼了老命,嗓子喊破都还在喊,惹得客人们啧啧称奇,六叔自然也听见了。“当然没上。”张武苦笑说道:“但那声音确实折磨人。”六叔失笑道:“其实上了也无妨,多见识点女人有好处,免得牢里哪天来个如花似玉的女犯,你经验不足上了套。”“……那是不可能的。”张武小声嘀咕道。当狱卒这两年,他很少见女囚犯。按照大坤律法规定,女犯只有重罪才收监,并且要在牢中单独关押。轻罪不收监,由家人、亲属或者乡里长辈看管。牢中女犯也尽是些江湖女侠,五大三粗,长得一个比一个磕碜,根本下不去嘴那种。找到司狱,被调笑了几句,识趣的放弃两个月例钱,成功请假。看着这厮对马六一个劲拍马屁,张武心里摇了摇头。柳正钧调任,位置给你空下来,只怕你是高兴过头了。再过一阵子,二号狱的人一死,你即便不被砍头,也得充军发配三千里,比死还苦。想到老柳,张武心头一怔。这家伙走得也太巧,太急了。一般朝廷的调令,快则半月,多则三五个月才能下来。就算你是捐输来的,也得把资料上交吏部审批。吏部再给皇帝上呈折子举荐你,等奏折批下来,还得礼部给你定制官袍,刻你的官印,发公文通告等等一堆手续,都弄好你才能上任。公文两天就批下来,老柳必定花了大价钱。“事出反常必有妖。”张武一阵思索,只怕柳正钧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走得这么急。或者说,也有人找他买过死,他明白要出事,赶紧溜之大吉。之后王二蛋才来找自己。想通这些,张武心里抽了抽,只想快点远离这个是非窝。“武哥儿,你这是……?”程狗等狱卒来班房点卯,一见张武这样子,顿时都乐了出来。“武哥儿,昨晚我也在春风楼过夜,有个窑姐叫得贼欢,不会是你吧?”“年轻人凶猛如斯啊!”“昨夜来了几次?”“……”被众人围着调侃,张武大囧,正想逃之夭夭,便见有个迟来的狱卒惊慌说道:“武哥儿,你家出事了!”张武一怔,明知故问道:“我昨晚没回家,能出什么事?”“你家死人了,院子里血腥气冲天,街上的人都能闻到。”“什么?”少年故作惊慌,与扭头看过来的马六对视一眼,着急朝诸位同僚说声抱歉,赶紧跑路回家。离开天牢大门,迎面撞上姗姗来迟的唐展,见他慌不择路,关心地问道:“武哥儿,你这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展叔?”张武愣了一下,自己在牢里没什么朋友,唐展算一个,对自己非常照顾。“展叔,你当狱医的六年之期应该快到了吧?”“下个月便到了。”“有什么打算吗?”“家里安排好了,去太医署当个九品管勾,也算入了仕。”“挺好的。”张武点头,话锋一转说道:“柳提牢走了,六叔今天也将去镇抚司,我也请了两个月的假,要不六叔你别等了,让家里使点力气,早点去太医署。”“嗯?”唐展立马领会这话的不同寻常,连忙凑上来低声问道:“牢里出事了吗?”“能死国子监丞,便能死其他人。”张武语重心长地提醒完,抱拳说道:“展叔,保重!”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唐展立在原地稍微一思索,瞬间心头大骇。死了一个国子监丞还好说,若是再死掉三四品的官员,皆是刘青一系的人马,迫害至此,满朝上下必定哗然。你作为牢里的医生,救治不利,牵连下来是要砍头的!一念至此,唐展连班都不上了,转身直往家里跑。……长巷里。邻里街坊人满为患,把巷子围得水泄不通,各种猜测议论。昨夜的惊天惨叫,本就已惊了众人,今日一早便有人报了官。顺天府的差役到场,已把张武家里封锁,每一个到场的捕快都很无语。这他娘哪像个正常人家的院子?完全就是个陷阱窝,比江湖贼寇还小心谨慎。更离奇得是,死者是王二蛋。这家伙近些年来偷鸡摸狗,轻功了得,没少和捕快们打交道,众人都知道他的名声。翻墙掉陷阱里把自己摔死,当真是贼遇上鬼,把自己作死了。按照正常办案手续,不管主家在不在,发现命案,肯定要第一时间勘探现场,仵作也得到场验尸。不过张家在顺天府系统里很有名,刑狱二杰不是白叫的,都是自家人,捕卒们也只是围而不动,等张武回来再说。不多时,少年拨开拥挤的人群喊道:“叔叔婶婶们,让让,让让……”众人让开一条通道,张武身穿狱服出现在捕快们面前。“你是小武?”赵姓捕头惊疑道:“两年不见,你这变化真不小,走街上叔都不敢认你了。”“赵叔!”“刘哥……”张武客气地朝捕快们打招呼,大多是熟人。捕快虽不如天牢狱卒的铁饭碗,但也是属于子承父业的行当,少有变动。祖祖辈辈在一个系统,即便平时不怎么往来,见了面,一说你爹是谁,爷爷是谁,基本也都有印象,比陌生人熟络得多。“小武,你看这事怎么整才好?”来到院子里,隔开了街坊邻里的视线,赵康低声询问道。张武瞅了坑里的尸体一眼,血流如注,把土都染成了黑红色,腥臭冲天。“赵叔,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少年苦笑着解释道:“你也知道,牢里油水不少,但也容易得罪人,最近有个悍匪说要报复我,我有点个怕,跟六叔一说,便让我挖了这些陷阱,谁知道有人会翻墙进来……”“你六叔的主意?”提起马六,赵康肃然起敬。六叔去镇抚司的消息,不只是狱卒们知道,顺天府也都传开了。以后那可是皇权特许的大人物,需要众人仰望。“既然是王二蛋自己翻墙进来的,那便怨不得你。”赵康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以示安慰,开始招呼捕快们收拾现场。张武也识趣,取出十两银子塞到对方手里说道:“赵叔,这点钱让兄弟们买酒喝,总不能为我白跑一趟,还得搬尸体,晦气。”“成,小武你有心了。”赵康大笑着笑纳,丝毫没有推脱。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狱卒吃犯人,捕快吃百姓,常事。尤其死了人,就算你是无辜的,若不塞银子,捕快们是不会轻易走的。随便找个怀疑你的理由,都能把你家里翻一通,遇到值钱的东西便说与案子有关,必须带走,你能怎么样?况且人家还得给你搬尸体,清理现场,挣得也是幸苦钱。“赵头,你快来。”突然有个捕快倒吸一口凉气。人死了,收走他身上的钱财,也是捕快们的常规操作。这一搜不要紧,二万两银票!惊骇得何止是捕快,赵康也突然心里发毛起来。王二蛋是什么货色,众人心知肚明,兜里掏不出二两银子。突然怀揣二万两巨款,不是盗了王公贵族的家,就是要做掉脑袋的买卖。怀揣巨款,夜里翻墙而入,来找张武这个狱卒,他想干什么?稍微一联想,赵康毛骨悚然。“小武,这事干系太大,牵涉到二万两银子的来历,只怕得写个案卷。”写案卷,便相当于立案,从普通的民事纠纷,变成命案来处理。张武面色如常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一切按照正常流程走即可。”“成。”赵康松了口气,有马六当靠山,张武可不是好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