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今虽皆是董次仲部中的一员,并论以在高长、刘小虎两伙中的地位,曹丰和陈直相当,然当面对陈直这位旧日之县吏,今日之刘小虎手下的得力干将时,曹丰还是难抑忐忑,习惯性地把腰弯了下去,搓着手,陪着笑,又应了一遍是,说道:“是,是,陈掾说的是。” 陈直说道:“我现已非县掾吏,这个称呼,就不要再叫了。” 曹丰改口说道:“是,是,陈……,陈君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陈直问道:“曹小率,既然请我家从事遣人来对你们的部曲进行操练,是你们提出的请求,那么具体如何操练,想来你们应是已有章程?是何章程,你说来给我听听。” 曹丰怔了下,下意识的,目光转向曹幹。 他们还真是没有商议过这方面的内容,只是在昨天议事的时候,曹丰向田武等提了一嘴,说他已叫曹丰去刘小虎那里,请刘小虎派人过来指点他们战阵之术,也不知刘小虎会不会同意,并问田武等,刘小虎如果同意的话,他们是何看法?战阵之术,大家都想学,刘小虎部那么能打,田武等早就羡慕得不行,因而田武头一个赞同,表示若是刘小虎肯派人来教的话,他也要派他的人跟着学,另外那两个小头领也都如此说。除此以外,没有议论过具体的细节。 曹幹摸着短髭,从容说道:“好叫陈君知晓,我阿兄昨日已经和我部中的诸位小率议过了,闻说刘从事将会派人来指点我等操练,诸位小率俱是喜不自胜,皆愿派人来学。陈君,要不你还是先请进屋,略作休息,我现在就去把我部中的其余小率请来,让他们与你先见个面?” 本是没有章程,同样的事情,放到曹幹嘴里说出来,却好像他们已有了章程。 对他这个弟弟,曹丰那是更加的佩服了,赶紧应声说道:“对,陈君,要不还是先请你请到屋中暂坐,我和阿幹去把他们都叫来。” 陈直站着没动,问道:“你们整部人共有一百二三十人,是吧?” 曹丰说道:“是,去掉打田家坞堡战死的,加上近日新投的,现共有一百三十余人。” “攻打田家坞堡时,你部先登,伤了多少?” 曹丰答道:“死了七八个,伤了二十多个。” “如此,去掉伤者,亦还有百余,那就是一屯兵了。我一个人,同时教不了这么多人。” 曹幹问道:“那陈君的意思是?” 陈直说道:“我没记错的话,连带你,你们部中共有四个小率,加上高从事本部的部曲,总共是五股人,对不对?” 对这些东西,陈直原先是不太知道的,他和刘小虎、刘昱更多关注的是董次仲部的情况,但在此次来前,他对高长部的情况做了个了解,大概知道了高长部共分五伙,有四个小头领。 曹丰说道:“是,我部共有五伙人。” 陈直说道:“那这样吧,你也不必让他们来见我了,彼此相见,无非俗礼,既无益处,纯粹的浪费时间。你现在就去对他们说,若他们愿学战阵的话,便每伙挑五个人过来,我把他们挑出来的人教会,然后再由这些人去教他们余下的人。” 陈直说的是实话,百十个人,他一个人教,的确费劲,而且他能来教,已是刘小虎给足了曹丰、曹幹脸面,曹丰听了,又如何会敢拒绝,就说道:“好,好,便按陈君的意思办!我这就去通知他们。”迟疑了下,问道,“陈君,他们各出五人,那我这伙也出五人么?” 陈直瞧了他眼,又瞧了曹幹眼,说道:“我家刘从事对你兄弟颇是欣赏,对我言道,曹小率朴实忠厚,曹小郎落落大方,又这回我来你们这里教你们操练,也是应的你兄弟所请,你可以多出些人,出一个什吧。” 曹丰甚是欢喜,说道:“好!好!”然后便再又一次请陈直先入屋中歇息,说道,“我这就去通知他们,让他们挑人。” 陈直说道:“你别着急去,我还有几件事问你,你先回答了,再去通知他们。” 曹丰说道:“是,是,陈君有什么要问的?” 陈直说道:“你们这部人中,有多少是到郡里服役的?” 曹丰说道:“其余各伙的话,我不清楚,我们这伙人来说,共有二十余……” 曹幹在旁插嘴,笑道:“阿兄,现在是三十二人了。” 曹丰醒悟说道:“对,加上新投的,现有三十来人,里边服过役的有十几个。”顿了下,继续说道,“不过陈君你也知道,这郡中的操练其实没多大用处,弓弩、刀、矛的用法,都没学好,实战的战阵之术更是没有学到多少。比如说我,虽也服过役,一个当时就没学到啥,再一个,十来年过去了,学过的多也忘了,所以还得劳烦陈君多多费心。” 兵役的服役年龄是二十三岁,曹丰今年三十多了,的确是役毕至今已有十来年之久。 “你们有差不多半数人服过役,那么其他各伙应也是如此。” 曹丰说道:“是,想来应是如此。” 陈直又问道:“你们部中的军械情况何如?多少人有矛、刀?” 曹丰他们部中,矛、刀之物本来不多,便是曹幹用的也不过是把粪叉,这回打下田家坞堡后,因为曹幹他们是首先打上堡墙的,从守堡的敌人手里缴获了部分,加上前些时刘小虎叫刘昱送来的五柄长矛、两柄环刀,故此现在他们部中的矛、刀多了些。 曹丰却是老实,一五一十的如实作答,回答说道:“我们本伙来说,平均下来,一什能有矛、刀三四,其余各伙也都大差不差。” 陈直问道:“弓弩呢?” 曹丰摇了摇头,竟是不知为何,带了些惭愧,说道:“弩,我们部中是没有的,弓有两把,都在高从事那里。” 陈直简简单单的,就问清了高长这部人的兵械拥有情况,对他们的战斗力有了个更确切的了解,说道:“我知道了。那就劳烦曹小率现在就去通知其余各伙的小率吧。” 曹丰应了声是,问道:“敢问陈君,通知了后,是叫他们挑出的人下午来,还是明天?” 陈直说道:“我人都已经在此,还等什么明天、下午?你叫他们挑好人后,赶在午前……,就先来你住的这个院子里集合吧。” 曹丰应诺,便告了个罪,将去通知各伙小率,在他将走之时,陈直又叫住他,交代说道:“你记住告诉他们,挑出来的人,必须是最新服过役的。” 虽然在服兵役期间学不到多少东西,但新近才服过兵役的,不管怎么说,也要比没服过兵役,或者像曹丰这类已经服役过去多年的会强些。曹丰知陈直此话缘故,即躬身应诺。 曹丰离开后,郭赦之、曹德和陈直搭不上话,几个人干站在院中,颇是尴尬。 曹幹遂又邀请陈直入屋,说道:“既是陈君已然令下,叫我部各伙的人午前在此集合,那就请君先到屋中闲坐。” 陈直摸了摸颔下长须,说道:“你兄弟两个为啥总让我去屋中坐?你这屋中莫非有何宝物?” 没想到他会开玩笑,倒是把曹幹搞得愣了下。 不过旋即,曹幹就回过神来,他也摸了摸自己的胡髭,笑道:“陈君说笑了,屋中简朴,自是无有宝物,只是天气寒冷,若在院中,恐陈君受冻。” “那不在院中便是。” “陈君何意?” 陈直说道:“你给我拿个梯子来。”背着手,迈步往院墙边走去。 虽不知陈直要梯子干什么,但他既提出了这个要求,曹幹就喊上郭赦之、曹德,去外头扛了个梯子进来。 陈直已站在墙下,示意他们把梯子靠墙放好。 他带来的那五人中,有两人上来,按住了梯子的两边。 陈直探手按了按,试了试梯子已经靠得稳当,便就把袍子撩起,攀爬而上。 到了墙头,他一手抓住梯子,一边侧将身来,手搭凉棚,朝四下远眺。 曹幹仰着脸看他举动,想起了在刘小虎部所驻村中见到的那个校场,已是猜出陈直上墙的目的,心道:“瞧他这架势,莫不是想把我们的校场也建在村中么?” 果如曹幹所料,陈直眺看了会儿,从梯上下来,早有他带来的那五人中的另外一个,给他取了水、拿了粗巾过来,陈直洗了洗手,擦干净了,对曹幹说道:“你带上人,跟我来。” 曹幹迟疑了下,问道:“敢问陈君,是要在里中建校场么?” “你倒真是聪明。不错,要想操练,没有校场怎么行呢?我刚已选中了一块地方,你带上人手,跟我过去,先把房子扒了,再把地面弄平整。” 陈直已然要往外走,却见曹幹站着没动,便停下来,问他说道:“你发什么愣?怎么了?” 曹幹措了下辞,笑道:“进里的时候,陈君应是已经看到,这里中的百姓委实贫困,那房子尽管破败,然是他们仅有的遮风挡雨之处。现下又已入冬,刚下过一场雪,若是把他们的房子拆了,他们可住哪里去?无处可住,岂不是只有冻饿而死了么?” 陈直未料到曹幹会说出这番话来,呆了一呆,露出玩味的表情,上下打量曹幹,——曹幹比他高了大半头,他得举目去看曹幹,抚摸着长须,说道:“你还是个爱惜百姓的。” 话音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说错了。 曹幹本来就是个穷苦百姓,非官非贵,因他方才的话,好像也谈不上是什么爱惜百姓,顶多算是物伤其类,但话已说出,也懒得纠正,他摸了几下胡须,复将手背到身后,问曹幹,说道:“你不愿拆房子,那我就且问你,这校场建在何处?我在哪里教你们?” 曹幹回答说道:“陈君,里外颇多平整之地,是不是可以在里外找个地方?” 陈直说道:“在里外找个地方做校场当然可以,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当我在教你们操练,又或者以后你们自己操练的时候,是不是会有不小的动静?” “这……,想必是会有的。” 陈直说道:“那如果这动静引来了附近别‘里’驻扎的各部兵士,抑或别‘里’的村民前来围观,男男女女,老弱妇孺皆有,他们在边儿上瞧着热闹,嘻嘻哈哈,指指点点,——你觉得你们的人,还能把心思放在操练上么?” 这一点还真是曹幹未有想到的,他想了想,说道:“这……。” 陈直说道:“这什么?你是不是觉得不能?” “确实有点难。” 陈直说道:“所以,在里外寻地做校场不是不行,可如果选在了里外,你就不仅需要把地面弄平整,而且你还得在周围筑起高墙,以免参训的兵士分心旁骛。只要你不嫌费事、费时,我是没关系的,我可以等。” 平整地面不费太多的事,但筑造高墙就有点费事了。 陈直适才说的不错,郡兵主力可能随时会来,而下对曹幹等来讲,即便只是“临阵磨枪”,也须当争分夺秒,实在没有时间再去浪费。 曹幹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