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嘉兰在庄叔颐和庄伯庸身边的这一段日子,简直像是另一个人的人生,或者说是开启了她根本无法想象的新世界。
女人不止是坐在家里面相夫教子,还能够这样活着。庄嘉兰若不是亲眼所见,是绝不敢相信的。这就是民国,这才是她生活的民国啊!
庄叔颐有时候带她去大学里一块上课,让她坐在同学们中间感受她所不曾见识过的那些新奇体验。庄嘉兰从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一天能重返学校。
“怎么样?兰姐姐,你喜欢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继续去读书。”庄叔颐看着她那因为兴奋而闪烁着光芒的眼睛,笑着问。
庄嘉兰确实因为她的提议而兴奋激动,但是在话语从舌尖流过的时候,她还是拒绝了。“不,不用了。只是偶尔来看看就很好了。真要我读书,那也不可能啊。我都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哪有。我记得兰姐姐读书很好的。”庄家的女人都比男人要会读书。这一点在庄嘉兰的哥哥庄嘉楠和庄叔颐的亲哥庄仲轩身上都能得到很好的体验。
如果不是女人不能做官不能继承家业,大抵家里是没什么这些男人的位置的。
庄嘉兰笑着戳了戳她。“怎么可能?先有大姐在前,后来又有你,你们姐妹才是会读书呢。我想如果你们出国去读书,一定会比婷婷还要好的。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肯定都比不过你们。”
“我以前也这么想。”庄叔颐大言不惭道。“不过,出了永宁,我发现,会读书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是永宁太小了,本就没有几个女子读书的,才会显得我们厉害吧。”
“大哥和二哥都不如你们啊。大哥还当上官了呢。”庄嘉兰口中的大哥,正是她的亲哥,也是庄府二老爷的长子,庄叔颐的堂哥庄嘉楠。
“大哥他……怎么说?”庄叔颐没有忍住问了出来。但是在看到兰姐姐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时,她便知道了。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哥叫我回去。”庄嘉兰忍了又忍,却还是暴露了自己喉咙里的哀鸣。
二哥为了自己的亲妹妹,宁愿付出自己的性命,也要阻止那门婚事。虽然最后被大伯关在了祠堂里,才没能成功阻止,但是他还是表现出了自己对榴榴的疼爱和重视啊。
而她的亲哥,不过是打发了个听差来传话。半句安慰也没有,只是简单地命令她回去。回哪里去?她哪有地方可以回去!
“大哥他简直混账。他如果肯去给你撑腰,我看他们姓何的,敢动你一下。别回去,就住我们这儿,反正也不差你一双筷子的。兰姐姐,你可要好好想想自己未来要怎么走。若是这样凄凄惨惨地在世人的眼中过一辈子,那还不如不活呢。”
庄叔颐说完,立时补上一句。“恩,我不是那个意思。好死不如赖活……好吧,我刚刚说错话了。兰姐姐,你生气了吗?”
庄嘉兰噗嗤一下笑出来,揉了一把她那头发。“傻姑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怎么可能生气呢。我会好好考虑,也会好好活下去的。”
她家的榴榴就是这么可爱。但是设想中的未来多少有些期待,而现实却总要泼人一盆冷水,叫人冷静下来。
而给了庄嘉兰这当头一棒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大哥。
这一日,庄叔颐和扬波出了门,庄伯庸正好被人叫走了,庄嘉兰便和秋兰两个坐在小院子里织毛线,想着等天凉了给姐姐妹妹添点保暖的东西。
庄嘉兰的亲哥庄嘉楠直直地冲进来,在她们惊讶的目光中,拽了庄嘉兰便走,口中还骂道。
“给我回去。你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我的面子都要给你丢尽了。你知道我坐在办公室,人家在门外怎么说我吗?就在门外。你难道不知道妹夫坐我上面吗?我能怎么办?”
“大哥,我不回去!”庄嘉兰愤愤地甩开了庄嘉楠的手。“你既然以前不肯管我,那现在也别管我。我不回去。”
“你说什么呢?哪有嫁人的跑妹妹家住的。我丢不起那人。”庄嘉楠气得面色铁青。“她们不像话,你难道也要学她们吗?你难道阿爹阿娘都被她们两个做下的丢人事,连永宁也待不下去了吗?”
“关我们爹娘什么事!”庄嘉兰愤愤道。“抢人家的婚事,自作自受的苦头,难道还没有吃够吗?那个何家,本来是大姐的婚事,如果不是你们非要抢,怎么可能是我!”
“你还不知足了是不是。要不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我们连他家的门也进不去。这门婚事,多大的馅饼啊,吧嗒一下砸你头上了。你还不是偷着乐?要不是我,哪轮得到你。”
庄嘉楠当年不知道使了多少力气,这才把这门婚事撬下来给自家亲妹子的。这丫头竟然还不知道好歹。就没有他这么厚道的哥哥了。
看看那傻子庄仲轩,心心念念一个榴榴,却在人家面前半句体贴的话也说不出来,半件好事也做不出来。那郝家现在不说,从前那可是适合得不能再适合的婚事了,也能被搅黄了。这不就是做哥哥的出力不够,才叫妹妹没网到大鱼嘛。
“你懂什么?二哥肯为榴榴去死,你就知道为了官位、官位,我是你亲妹妹吗?我就是你的筹码!”庄嘉兰就算再温顺柔和,也改不掉骨子里永宁女人天生的不屈。
“那就让他去死好了。我把你当筹码,你算个屁的筹码啊。七八年一个蛋也不下。你要是给他们家抱个大胖小子,他要是敢动你一根指头,我都敢把他扔护城河里去。你说说看,我有这个底气吗?就你这样的,人家就是把你休回来,我也没有底气叫板啊。”
庄嘉楠气呼呼地拖着她往门外走。
秋兰吓得不轻,但好歹也是混过江湖见过世面的,她立刻反应过来。也不去硬碰硬,而是从后门溜出去寻那庄叔颐等人求救去了。
庄嘉兰绝望地大喊。“那是我的错吗?三个孩子,我怀过三个!如果生下来,现在都够叫你娘舅了。你以为是我不能生吗……那明明……”
不是我的错!
可是世人是听不见女人说话的。是以才有烽火戏诸侯这类将亡国之罪都推给女人的历史典故吧。
庄嘉兰还是没带走了。庄叔颐已经拼尽全力去追,却依然没能够追上。在那之后,庄嘉兰便彻底失去了消息。
转眼一年便要走到了尽头。
12月份正是气候凉爽,又不至于叫人觉得寒冷的时候。庄叔颐穿着一身靓丽的风衣,挽着扬波的手,走在街上。
“你觉得冷吗?”扬波轻轻地摸了摸庄叔颐的手,温柔地问道。
“不冷。我只是在想……”庄叔颐抿唇,没有将话说完。这件事情也不是扬波所能做到的,她提起来,不过是更令自己神伤罢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呢,就听见报童挥舞着报纸,冲着街头的路人们大喊。
“西安兵谏,西安兵谏,张杨对蒋实行兵谏,求两党合作共同抗日。西安兵谏,西安兵谏……”
庄叔颐立刻冲上去抢下了一份报纸,匆匆看了起来。扬波挤进去付了报钱,出来的时候,便看见庄叔颐一脸激动地冲他喊。
“赵珍妮还真是没有喜欢错人!”
扬波顿时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