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枪声、还有呼救声,混杂在一起,简直就像是这个时代的缩影。
可是这比起那一切都更加地令人感到悲哀。
“榴榴,你不能再前进了。”扬波的五官比庄叔颐更加敏锐,他比庄叔颐更早看到前方的模样。
几十架机枪在路口要处,交织出一遍火网血海来。人群堆积在一起,宛若是家畜一般,根本躲不开被屠宰的命运。不是战火,却更胜似地狱。
“死人了吗?”庄叔颐个子比较矮,还看不清前方的路,很是焦急地询问道。“那小东楼的姑娘们呢?你有看见她们吗?”
“没有。”扬波寻了一个高处,什么也看不到,全是黑压压的人头,还有血肉。这是庄叔颐绝不能看见的场景。
但若是扬波知道庄叔颐曾坚持过在见血之后强撑着逃生,一定会痛苦万分的。这意味着他没能好好保护住她。
“快找。”庄叔颐也想上去帮忙找,可是扬波立刻拒绝了。
庄叔颐还没能开口说什么,就被袁晓彤拉住了。“你上去添什么乱啊,你不记得自己晕血了吗?别给我们找麻烦。扬波,你快找。我帮你拉住她。”
扬波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卖力地寻找。为了能尽快将庄叔颐带走,他不得不出大力气尽快让她们满意才行。否则庄叔颐是绝不肯跟他走的。
“在那里!”
庄叔颐和袁晓彤一听,立刻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跑去。人群当然不会给她们让路,但是女人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种族。
她们合力从一个又一个细缝里飞快地穿了过去。连扬波也没能跟上去。他的体型比两个女孩子更大,更难寻找到机会。
“榴榴,你怎么在这里?”一个姑娘第一个反应是用自己的侧面牢牢地挡住了庄叔颐的视线。“不对,快,捂住她的眼睛。”
然后七八个姑娘伸出手来,把庄叔颐的眼睛捂住。
“喂,你们这是干什么!”庄叔颐哭笑不得道。“难道你们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放开我,让我看看,你们有没有事?还有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走吧。”
“我们不走。”黑暗之中,传来整齐划一的声音。庄叔颐忍俊不禁。这话和她刚刚说给阿年听的一模一样。
庄叔颐自己闭上眼睛,叫她们将手缩回去,继续说道。“你们已经参加过游行的救助了,已经够了。我们走吧。这里太危险了。”
“榴榴,我们不能走,这里有这么多人需要我们的帮助。如果我们走了,他们该这么办呢?榴榴,小东楼的女孩从来都不是见死不救的吧。”
“不行也得行。将他们一块带走。你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你们可都是家里珍宝,若是你们受到伤害怎么办?”庄叔颐恳求道。“跟我走,离开这里。”
前方是枪林弹雨,人们的哀嚎和呼救声几乎要将这片天空覆盖。可是这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们,却丝毫不惧怕,挺着胸膛,自如地穿梭在受伤的人群里救助。
“谁不是家里的宝物呢?然后等我们安全了,你再回来救人吗?像以前一样,你成为救世的大英雄,我们救世临阵退缩的狗熊。榴榴,你不能这么做。”一个姑娘一边包扎,一边仰着头对看不见这一切的庄叔颐这样说道。
她不是心生怨恨和嫉妒,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经历过没有榴榴的这段日子,她们才发觉榴榴的存在比她们想的还要重要。她不仅仅是她们的领头羊,也是她们的灵魂支柱。
“是啊,如果你们能活下来,我宁可你们做狗熊。而我也不是什么救世的英雄。我只能保住你们,保住你们这些我在意的人。”庄叔颐露出一个苦笑。
她若是能做那救世主,绝不会愿意任何人受伤,任何人死亡。可是她做不到。她连自己的命运也掌控不了,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自己的命去赌出一条路来,通往现在的这条路。
她可以那么做,但是她们不可以。
庄叔颐知道这是多么蛮横的要求,但是她就是没办法忍得下心肠,叫她们也去面对,她曾感受过的,痛苦的濒死。
“但是榴榴,不管在哪里都是危险的。若是不尽一份力,恐怕将来呆在房间里被人杀死的,就变成我们了。这世道不公,我们就要整出一个公平来。”
这话说到庄叔颐的心里去了。
她也是这么想的。
“榴榴,现在你帮不上忙,你走吧。我们必须要留下来。”女孩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庄叔颐的心里留下深深地印记。
“是啊,这里都是血,你不要睁开眼睛了。”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劝说道。她们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曾怨过庄叔颐曾经将她们保护得太好。只是现在她们觉得自己也该为她做些什么了。
她们也是小东楼的一员。没有道理,只有庄叔颐一个冲锋陷阵,剩下的人安享她所带来的成果与荣誉。
庄叔颐无可奈何。她现在大抵也只算一个废物。鲜血淋漓的场景,她看也看不了,更别说是付出行动来去帮别人了。
“榴榴,前面的行动已经停止了,看起来,不会有问题了。你也帮不上忙,就让她们在这里救人吧。”扬波故意将那些伤亡忽略,只挑好的部分讲与庄叔颐听。
他现在只盼望榴榴能跟他离开上海,好叫他弥补过去的错误。也希望她不要再搅进这泥潭里了。虽然后者是绝无可能的,以榴榴的个性来说。
“我……我……”庄叔颐犹豫了许久,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她确实什么也做不了,站在这里,也不过会妨碍她们罢了。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骚乱声变得更大了。庄叔颐回过头去,一时不注意睁开了眼睛,看见了那可怕的景象。所要庆幸的不过是这画面里没有鲜血罢了。
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挥舞着警棍和枪的恶霸们,将抗议的人群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圈了起来,站在前面的人都被野蛮地绑起来了。
庄叔颐立刻回过头,扬波立时捂住她的眼睛,庄叔颐顾不上其他,立刻说道。“快走,前面在抓人了。你们这样不行。担架呢?能走的自己走,能扶的扶起来走,不能走的就背吧。”
“怎么回事?我们就是在这里包扎救人的,他们应该不会抓我们吧。”一个女孩犹豫道。她们心里还真不觉得自己会受到伤害。
她们都是世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大家小姐,人人都捧着她们,将她们宠坏了。还没有人敢对她们动手呢。这帮歹徒的长官说不准到了她们家里,还要卑躬屈膝,阿谀奉承呢。
袁晓彤说的对,她们都被庄叔颐惯坏了,一派不知世事的天真。
“啊,你做什么!”
庄叔颐在黑暗之中只听得女孩的尖叫声,立刻甩开扬波的手,一睁眼便是满目的鲜血。
这下可真是糟糕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