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的庄叔颐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何况是根本不想拉,还想跟着起哄的丁攸嘉。
“我知道在哪里?阿文,去把车子开过来。”丁攸嘉对着别人的时候,还是那副高高在上,恨不得鼻孔朝天的模样。
庄叔颐见人离远了,这才猛地拍了一下这丫头的背。
“好痛哦。叔颐姐,你干嘛打我。”丁攸嘉龇牙咧嘴地问。
“就你这样子,想要我不打你也不行。和人说话的时候,要直视对方的眼睛,而且就算对方是你的下人,也不可以摆出这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庄叔颐是真心待她,才会说这些。
“可是他们都是我爸爸付薪水请来的……好吧。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丁攸嘉不太懂这个道理。下人就是下人,就算不耐烦的时候打他们一顿出气,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但是既然叔颐姐这么说了,她还是乖乖地听话吧。
庄叔颐一看便知道她半点没听明白。只是以她这个年纪,能够遵守大人的话便算是好的了。要理解的话,还是等以后吧。
只是这个时候,庄叔颐都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也才过了农历的十六岁罢了。完全算不上什么大人。
况且她还没有及笄呢。本来十六岁便可以办及笄的典礼了。只是那时,她自己亲手将匕首刺进胸膛,为了救母亲,自己反倒危在旦夕了。
那个伤口叫几个月动弹不了,现在也没有大好,根本不可能进行及笄的典礼。本来阿爹和阿娘还说等她好了,便给她办一个隆重盛大的典礼,三天三夜的流水宴席,叫整个永宁城都热闹一番。
但是后来,一件接一件的事发生。庄叔颐来不及去想及笄,一切便结束了。她为了自己的自由,也为了家族不受到郝家的问难,跳下了永宁江。
若不是她当年学会了游泳,还有阿年为了救她不顾一切地跟上去,恐怕此刻,坟前的墓碑只能记载这花样的年华了。
她当然是不后悔的。
因为她知道自己深爱着那栋宅子,便是天底下最好的一片土地也不能替代那个承载了她童年所有悲欢的家。
她不可能跟阿年走,抛下家族和父母不顾。
可是她也绝不可能妥协。
因为她比她所有的想象更爱阿年,便是再璀璨的未来,再舒适的生活,再高贵的头衔,也决不能使她屈服。
她不会不肯也绝不要嫁给阿年以外的人。
所以她的面前只剩下了一条路,一个看似没有归路的选择。
“叔颐姐,前面就到了。”丁攸嘉只觉得她一路上沉默极了。但又怕打断她的思路,半个音也不敢发。
“好。你帮我看看。”庄叔颐认真仔细地整理着自己的着装。
阿娘教过的,不管在什么时候,就算是面对自己的敌人,也决不能随意。因为往往第一个瞬间,便会决定气势高低。
哪怕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也要全副武装。
女人的生存向来比男人要残酷得多。
“没问题了。”丁攸嘉学着也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裙摆。两人这才下车,庄叔颐才想问是哪一户人家,一下车便知道不需要了。
“你爹已经签了卖身契了。她就是我们江家的人了。滚开。”顺着声音走便是了。庄叔颐快步走了过去,生怕自己去迟了。
丁攸嘉和保镖们都赶紧跟了上去。
只见一群高大的凶神恶煞的男人围着一户人家的门,不用问,必定是庄亚楠她们的住处了。庄叔颐赶紧过去,还未开口,便听见里面传出了愤怒地吼声。
“他就是个混账!滚开,这是我妹妹,不是他的财产。”毫无疑问这便是庄亚楠的声音了。
庄叔颐指使着丁攸嘉的保镖,将那群大汉挤到一边,为她们俩让出一条路来。庄叔颐走进门,便看见庄亚楠指着一个瘦小的拿着一张契约的男人痛骂。
但不愧是做老师的人,读的书可不少,哪怕是骂人也是不带脏字,而且非常讲道理。
“按照南京临时政府于1912年 3月 2日和3月19日颁布的《大总统令外交部妥筹禁绝贩卖猪仔及保护华侨办法文》、《大总统令内务部禁止买卖人口文》,都明令禁止买卖人口,废除人身奴役。”
“也就是说现在你们做的都是违法的。你信不信我现在报警?趁我还没有发火之前,从我家滚出去。”
这一连串的话,说得半点磕巴也不打,叫庄叔颐和丁攸嘉看得两眼发光。太厉害了。
“放什么狗屁。我听不懂。反正你爹在上面签字了。这个女孩我们必须带走。你不知道我们亏了多少啊?三百个大洋,这么一个丫头抵三百大洋,我亏大发了。要不你再填补我们几个。”那男人不怀好意地对着庄亚楠身后的弟妹们打量了一圈。
这一溜的小萝卜头,庄叔颐几乎都是见过的,除了那个怯生生的男孩。整整五个小孩子按着高低个一溜排开,躲在庄亚楠地背后,明明十分害怕,但是谁也没有哭出来。
庄叔颐看着那场景忍不住想笑。
“这位又是哪一个?若是拿这个抵给我,便不算利息了。我也很乐意啊。”那男人摸着下巴,眼神怪异地盯着庄叔颐看。
那眼神叫庄叔颐感到不舒服。只是这似乎与背后跟着她的也不同。虽然恶心,但是还不至于叫庄叔颐觉得害怕。
“哦。就怕你搬不动。”庄叔颐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来。若是扬波在这里,必定会无奈地叹气,这小妮子又要做什么幺蛾子了。
那男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想上来拉庄叔颐,庄亚楠阻止不及,便被他抓住了庄叔颐的手腕。
可是回想一下,庄叔颐闹得那么些事情,除了仰仗阿年,还有一点便是她从外婆娘家的武馆里学来的武艺了。
那男人以为是轻而易举地一拉,却没想到自己踢中的是一块铁板。庄叔颐不过是微微运气,就将对方反着拉回来了,然后伸手对着太阳穴便是一拳。
立时院子的地上就倒了一个。
说老实话,庄叔颐的阿娘和她阿爹说的那句“榴榴六岁,你就该打不过她了。”可算不上什么夸大。
永宁的女人不仅泼辣,而且很有些习武的底气。否则在那海盗盛行的小城,哪个娇滴滴的姑娘能活下来。便是庄叔颐那个裹了小脚的二婶婶,也是一等一爬树的好手。
永宁的男人说来也是可怜。若是真的打起来,永宁的婆娘那都是能徒手劈竹子的,想占她们一点便宜那都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