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叔颐白天去女子学校批改作业,一坐便是一天,为了赶在最后截止日期前,庄叔颐连午饭的时间也不想浪费。于是庄叔颐便和那帮她做饭的老妈子商议,早上来给她做锅米饭就行。
用盐巴做饭团吃了三天,庄叔颐自己还没反应,那替她做饭的老妈子倒觉得她可怜,给她准备了萝卜干咸菜什么的小菜配。
庄亚楠好不容易来看她一回,就见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庄叔颐竟捧着个饭团坐在角落里吃着,吃惊道。“叔颐,你怎么吃这种东西?你不会一直吃这个吧。”
庄叔颐起先还未看见她,手不释卷地读着学生的文章,津津有味地就饭,连咸菜也不记得吃。等声音响起的时候,可不是好生吓了她一大跳。“吓死我了。亚楠,你怎么在这里啊?”
“还说呢。我都来了好一会了。你就一点也看不见我?”庄亚楠好笑地指了指她的脸。“脸上还沾着饭粒呢。你也不必这么用功吧。还有三天应当尽够了。”
“我还有一大半没批完呢。你们老师也太厉害了,这一屋子的作业呢,一周就批改完了。我都还只是粗粗读了一遍。”庄叔颐沮丧道。
她本来还觉得自己挺擅长这种事情的,过去在学校,她只要去考试就没有得第二的时候。就连大姐也没有她这样的成绩单。但是女子会这么多,也没什么好被人称道的。
如今连这一点优势也没有了,庄叔颐能不沮丧嘛。
“你已经全都读过了?”庄亚楠先是吃惊,接着不敢置信地说道。“你不会是全都打算一一全篇批改吧。”
这不是读大家的书时才有的待遇嘛。比如鲁迅先生的书。
“有什么不对吗?”庄叔颐疑惑地歪着脑袋看她。这不是很应当的事吗?她读每一本书都是这么做的。
庄亚楠好笑道。“这不过是学生的作业,竟是些狗屁不通的文章,你看一遍还不够啊。挑些错别字,逻辑上的错误便算了。怪不得你批改的这么慢呢。不用那么麻烦了,反正就算发回去,那群孩子也不会再看的。”
“啊。哦。”庄叔颐虽然乖乖的应了,但还是照着她原来的习惯,一行一行地读过去。错别字就不用说了,就是引经据典用错的,她都一一挑了出来,然后再注上正确的用法和来历。
就因为这样,她的工作量可大大增加了,赶在最后一天她才堪堪批改完。交给庄亚楠的时候,庄叔颐兴奋极了。这可是她平生第一次赚到钱呢。
但是就在她即将取得工资的时候,被人横插一脚。
“凭什么!她又不是老师教授,她凭什么批改我的作业!”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叉着腰,趾高气扬地说。“她若是随便改改,你们要怎么赔我。”
“丁同学,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批改作业的老师的水平我们是测试过再聘用的。”当初给庄叔颐面试过的老师不高兴道。这不是在质疑她嘛。
“好啊,那你告诉我,她是什么学校毕业的?她毕业成绩怎么样?以前在哪个学校工作过。不要蒙我,你应该知道,我爸爸是教育局的,你随便编一个是行不通的。”这个姓丁的小姑娘生气地指着她们说。
“这个……”那老师立即便不出声了。
“我没有从学校毕业。”庄叔颐只读到中学,还没有毕业。这时候的谎言已然是不必要的。
“那你凭什么批改我的作业。哼。我告诉你们,这学校是我爸爸赞助的,你们要是不给我个满意的答复,我就让他撤资。”小姑娘意气风发地说。
“子曰:有教无类。卢梭有言:人人平等。在你看来大概就是学校才是知识的本体。那你又何必读个女子小学,去读一个国立北京大学?岂不是立刻便能登堂入室?”庄叔颐半点也不示弱地反驳道。
“登堂入室?哈哈哈哈……你连个成语也用不好,居然好意思来给我批改文章。大言不惭。”小姑娘用起成语来一套一套的,但是却仍然出了不少叫人捧腹大笑的错误。她自己倒是半点没有意识到。
庄叔颐那么一反驳,倒是激起了对方的好胜心,气呼呼地带着同学们闯进校长室大闹起来,坚决拒绝庄叔颐批改她们文章的工作。
其他的小同学皆是依附在她之下,连连附和。
法不责众。这句话放到哪里大抵都是没有问题的。更何况,这个小姑娘还有那么大的一个背景,学校的老师也不敢硬顶着她来。
最后这一搅和。庄叔颐到手的鸭子飞了。
庄亚楠努力地替庄叔颐说情,但是校长最终还是没有按照原来的约定付给庄叔颐五圆的工资。她只好干巴巴地安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那个大小姐就是这样的。我们也经常被她找茬,你不要放在心上。”
庄叔颐当然不会把一个孩子放在心上。她蛮横起来的时候,这种小姑娘,她一个可以怼十个。但是如今的状况又完全不同。她可是等着这五块钱,想给阿年准备一个生日礼物的。
这下泡汤了。
庄叔颐懒洋洋地收拾东西,连抬头看庄亚楠一眼的力气也没有了。她那么辛苦的工作,结果却半点不被人接受,这叫她心里很不舒服。
庄亚楠看她这副样子,也不好受。说到底这件事情是她起的头,若不是她把庄叔颐喊来做这工作,对方也不会费了大功夫,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而且这种心情,庄亚楠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她辛辛苦苦工作,就为了让家人能吃上饱饭,其他的她都已经不追求了。
但是最后那些工资还是都落入那混账老爹的口袋,月月拿去赌坊或是其他没必要的地方花了个精光。连最小的弟弟发高烧,都拿不出一点多余的药钱。
看着庄叔颐这沮丧的模样,庄亚楠不忍心,又跑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庄叔颐好不容易将东西收好,检查过没有遗漏,准备走了,就见对方一脸红扑扑的,手里攥着什么,兴奋极了的模样。“亚楠,你怎么了?”
“叔颐,给。”庄亚楠笑着将自己手里的硬币都塞到她手里。“我去据理力争,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你做白工。不过,还是没有原来说的那么多。希望你不要嫌弃。”
庄叔颐瞪大了双目,盯着自己手里的那几个硬币,咧开嘴,笑得停不下来。“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亚楠。”
可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这可比她原来计划的还要少一半,只有两圆。庄叔颐原来的设想又要被推翻了。她本来看中一个刻有“出入平安”字样的银盾,现在只能想想那银盾的底座了。
这要怎么办呢?
在回去的路上,庄叔颐绞尽脑汁也没能找到一个解决办法。找遍了整个商店街,眼见天就要黑了,她也没能将这两枚捏得锃亮的硬币花出去。实在没法,庄叔颐只好回家。
回到家,庄叔颐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捏着那两枚圆圆的硬币,忍不住叹气。
正在这个时候背后亮起了温暖的灯光,和温柔的声音。“榴榴,我回来了。”
庄叔颐那些小小的烦恼便只好一下子飞到九霄云外。她转过头欢快道。“阿年,你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