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叔颐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对着郝太太,感慨地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曾救过我两次,从生死之间,他是我最信赖的人。他是我命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那确实是,不得了的人。不过,你也已经许给我们家了,总不会再与他有什么私情吧。”郝太太牢牢地盯着庄叔颐。
紧张的情绪笼罩了庄叔颐。这是一个不好回答,或者说不能回答的问题。一滴汗珠顺着她的发鬓滑落。
“哎呀,我是说笑的,瞧把你紧张的。我也知道你是与他一同长大的,肯定感情很好的。不过,多少还是注意些的好。对了,今日我送去的东西,你可有看过,有喜欢的吗?若是没有,你现在就去我家库房里看,看中什么,一并带回家去。”
郝太太轻描淡写地掠过,然后殷勤地笑着,拉了她的手。
“哎呀,这小手真是嫩。不过是读书人家出来的。”
“郝太太,您真是夸赞过了。”庄叔颐松了一口气。她突然觉得这位郝太太并非是什么等闲之辈。无论怎么样她眼前的这位看起来十分和气的夫人,确实是一位人物。
庄叔颐腰板挺得直直的,提高警惕,生怕对方又说些什么她接不上话来的事情来。不过,幸好这事情没有再出一回。
但是聊到后来,庄叔颐便只剩下尴尬地微笑了。她觉得自己都快要没有词了。这老太太也实在是太多话了,而且尽是一些她接不上来的话题。
这大概是她最心累的时候了。
“说话也是好听啊,就跟鸟叫一样。我们博文真是好福气。”郝太太的话叫庄叔颐起了疑心。
什么好福气?就算儿媳妇讨得再称心,也不能掩盖她的儿子命定一线的现实吧。若是叫庄叔颐去想,这郝太太无论如何也该是愁容满面才是。
那可是她唯一的儿子。
庄叔颐心里想着要让阿年替她查查,这才挨过这一天。她不想说自己到底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听父母与郝家寒暄的。
她也已经不想去考虑未来了。现在和未来似乎完全决裂了。现在的快乐,似乎和未来完全没有干系,而未来的痛苦也与现在毫不相干。
“阿年。”庄叔颐将自己靠在扬波的背上,轻声地唤他。
“怎么了,榴榴?”扬波腾出一只手来,背过来握住她的手。
庄叔颐还没说什么,却被他这动作给逗笑了。“哈哈哈……阿年,你这样很好笑耶。好像鸡爪子。”
“笑吧,笑吧,别呛住就好了。”扬波无奈地说。他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她是如何笑得前仰后翻,可爱极了。
“咳咳咳咳,阿年,你的乌鸦嘴越来越厉害了。”庄叔颐笑话道。“对了,你要带我去哪啊?”
“去堤上。”扬波简短地说。
“大晚上的去堤上做什么呢?”庄叔颐抱着扬波的腰,她就是想要出来玩。不过,堤上有什么好玩的呢?除了那永远不会停息的永宁江,什么也没有。
庄叔颐不太喜欢去堤坝,大抵是她还对那涛涛的江水有些后怕。
当年她就是被那个绿壳扔下暴雨涨起来的江水里,差一点就死了。、如果不是秀禾跳下去把她救起来的话,她连阿年也等不到。
那个暴风雨的夏夜,叫她着实死了一回。身体沉在江底,心脏呢,早就埋在了那个阴暗的地窖里。
又是夜晚,清风徐来,皎月升上柳梢,与那深沉的夜幕相映衬,叫人觉得十分的舒适。
这样温和的夜晚,和那一天完全不同。只是庄叔颐依然心有余悸。她怯生生地拉着扬波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阿年,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呀?”庄叔颐不太开心地问道。
“你看。”扬波伸出手来,笑着将她护住。“别害怕,我在你的后面。”
庄叔颐酝酿了半天的勇气,才敢抬起头来,看。夜晚的永宁江仿若一条漆黑的大龙,蜿蜒盘旋在山岙之间,安静得沉睡着,但是依然看起来十分的可怕。
往日也是如此,她不喜欢这里。
但是今夜,这条自古以来的便沉睡在此的大江,却有些不同。天上那轮温和的皎月,江畔却飞舞着无数的小小的灯。这微黄的光点将整个世界装扮得如梦似幻。
这里,此刻,美好得叫她感觉不到害怕。
“好美啊,哪来的萤火虫?这里从前没有的。”庄叔颐兴奋极了,欢快地跳起来,又突然想起什么,将自己的动作和声音都收敛到了最低。“好漂亮。阿年,是你做的吗?”
“不。我什么也没做过。”扬波否认。“我不过是看见了,觉得很美才找你来一起看的。对了,你上次说想要月亮不是吗?”
“是啊。”庄叔颐笑嘻嘻地说。她当然知道这不过是任性的小孩子才说的话,只是她这般撒娇时,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
月亮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可是有它时觉得美好,没有它时,依然会有别的东西来代替,就像这些小小的萤火虫,也会在黑夜里发光。
庄叔颐不过是想要一个借口撒娇罢了,并不是真心想要将那高贵的月亮独自占有。因为有些东西就算是在天上,也是自己的;而另外的一些,就算在口袋里,也不是自己的。
“给你。”扬波带着她继续向下走。
再走几步便要到江水里了,庄叔颐一脸紧张地拉住他。“别下去。我不要了,我不要什么月亮了,你不要做傻事。”
“可是我不下去,可拿不到你想要的月亮。”扬波一本正经地说。
庄叔颐忍不住被他逗笑。“哈哈哈……别说傻话了。阿年。我不要月亮了。你别下去,现在还这么冷呢。下去的话一定会感冒的。”
“不会的。我不会下水的,你看,那里有一条小舟,我们去坐那个好吗?”扬波看她打了个冷颤,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就一会儿。”
“今天的阿年好奇怪啊。”庄叔颐只好跟着去了。“阿年真像小孩子。好任性啊,真是拿你没办法呢。”
两个人坐上小舟,开始向这江心划去。庄叔颐当然是不会划船的,她向来只负责动嘴皮子,剩下的便是扬波的事情了。
“突然能理解几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了。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真是好美的月色啊。”庄叔颐靠在扬波的背上,感慨道。
“是挺亮的。”扬波这么接完,两个人便笑成了一团。这可是大姐和大姐夫的名句呢。只是欢笑之后,便是空虚。
世事无常。庄叔颐忍不住想叹息。那时的他们怎么想得到现在这副情景呢?也不知大姐现下如何了,是不是望着这一轮月感慨万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