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就是下午吃了太多东西了。阿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路上卖泡虾、梅花糕、小点心的多得去了,我哪忍得住呀。这不就吃多了。阿娘你不会生气吧。”庄叔颐撒娇道。
“那倒没什么。我就怕你啊,以为阿娘不给你吃就生气不肯好好吃饭了。”柳椒瑛说到这里,不由地叹了口气。“女孩子家若是太过丰硕了,怎么也是好看不起来的。”
“那可不一定。把那唐玄宗迷得七荤八素的杨玉环,不就是个胖美人嘛。她还是四大美女呢。”庄叔颐下意识地反驳道。“再说了,好不好看向来看的是脸,和那胖瘦何干?”
起码她瘦得像根葱,也没见比旁的人好看一些。反倒是大姐不知被阿娘说过多少次有些胖了,还不是一样美若天仙。是以庄叔颐从不认为自己保持苗条有什么好处。
“若那杨贵妃到如今来,不瘦个三四十斤的,也嫁不出去。”柳椒瑛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啊,就是天生的反骨头。人家说什么,你都要反驳一二才甘心。”
“春秋战国之时,有百家争鸣,相互辩驳乃是常事。怎的,如今都是民国了,还不让人说实话吗?”庄叔颐笑嘻嘻地说。
“别说是民国了,便是千百年后也没你这么爱讨人嫌的小东西。”柳椒瑛佯装嫌弃道。其实呢,她爱惨了这喋喋不休的小闺女,最爱的,就是她这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精气神。
“那可说不准。许是千百年后,比我讨人嫌的更多呢。”庄叔颐冲她做了个鬼脸,跑掉了。
一口气爬上树屋,庄叔颐这才歇了歇。
扬波跟在后头,提着个食盒子。“真吃饱了?”
“恩。”庄叔颐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胸口太闷了,半点也不想吃东西。这也太奇怪了。
只是她确实被那奇安的话勾起了心底的伤心。大姐已经去了一年有余了。今年过年夜的时候,再也听不见大姐唱歌,听不见她笑了。
胸口的那股酸楚,顿时便涌到了鼻尖。
“你哭了。”扬波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她有多喜欢她大姐,他是知道的。有个什么好的,她都会念着要留一些给大姐,旁人是得不到这待遇的。
“恩。我难过。我好想大姐啊。要是我知道,她嫁到他们家去便会没了。我就是哭也要哭得她反悔。大姐那般宠我,一定不会不答应的。”
庄叔颐靠在扬波的肩膀上,哭了个痛快。
她当然知道自己说的是傻话。大姐不可能不嫁人,嫁给谁都一样,她都是要出这个门子的。至于命数,老天要她回天上去,大姐也是不得不回去的。
只是她懂这些道理,却依然说服不了自己的眼泪。只能叫这些傻透了的水珠子一滴一滴,一串一串地打湿她的帕子。
哭够了,庄叔颐的眼睛都肿成俩核桃。这要是被她阿娘看见了,那又生事端。扬波只得去寻了俩个鸡蛋带壳子煮熟,剥了壳,替她敷了敷。
虽是这样做了,第二天起来,那依然是红肿的不像样子。
若是叫那些丫鬟见了,她阿娘是绝不可能不知道的。虽她阿娘向来仁慈和善,但对于府上的大小事务管束极严。她总说家宁万事兴,若是谁坏了这家的安宁,她绝不姑息。
幸好扬波早早地来了,从窗户将她接了出去,才避免那些嘴碎的丫鬟见着了。坐在车座后头,庄叔颐有些不好意思。
她哭起来太小孩子了些,瘪着嘴,五官皱成一团,定是很可笑的。二哥不知那这个取笑了她多少回呢。说起二哥,也不知他怎么样了,中秋也没回来。
庄叔颐的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只突然闻得一声女子绢撕的尖叫,将她唤回了神。她赶紧问道。“出了什么事?”
扬波停下车,皱着眉宇还没回答,又听得几声惨叫,并一枪声。他立即将车调头,往远处骑去。“恐是兵乱。今日你别去学校了。我看是要乱起来了。”
庄叔颐听了,还不觉得害怕,她此时尚不知道那些个拿枪的两脚兽有什么可怕的呢。是以一路上枪声和惨叫不断,路人皆是神色慌张的逃散,唯有她面上还带着好奇。
扬波载着庄叔颐回去,柳椒瑛觉得奇怪出来一看。“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今天学校不上课吗?”
“路上听见几处都枪响了。我看还是叫她今日别去学校的好。虽那是英国人开办的,但是回来的路上再不安全了。还是歇一日的好。”扬波向来话少,这一回却解释得很详尽。
“你说的对。快,快去给老爷打个电话。还有和六月公馆三太太那里,和二太太那里都说一回。”柳椒瑛听了,立即下论断。“再去看看库房的东西,可够几个月吃喝的。水也要积攒起来。”
“是的,太太。”众人皆忙碌起来。
庄叔颐眼睛的事反倒逃过一劫。
柳椒瑛以为她被吓到了,赶紧搂了她捏了捏她的耳朵。“乖囡囡不怕不怕啊。阿娘叫厨房做些你爱吃,你去吃点东西就好了。阿娘保证,他们是绝不敢来我们这里的。”
庄叔颐自是知道这一点。但是她不太明白的是,不过是几声枪响罢了,阿娘为什么如此慌张。不过,此时看起来不是问的时机,她便乖乖应了。“好的,阿娘,我进去了。”
这一日,连庄府附近也响起了枪声。这可是永宁城里最好的地段,附近住的人家非富即贵,连这里都响枪了,可见别处有多乱。
“阿爹呢?究竟出了什么事呀。”庄叔颐这会子恼怒的,不过是那枪声搅了她的好梦。困意侵袭,却不叫她睡觉,任谁此刻也是想不到别人的难处的。
因外头乱,扬波把玫瑰公馆的小伍小冬两个也叫过来了。虽他住的地段也是极好的,具是一排排的西洋小别墅,但好看的建筑可挡不了人的坏心眼。扬波那公馆最是吸引那些好财的匪徒了。
“老爷还没回来,你先睡吧。明天起来,便有结果了。”扬波站在窗户外面与她说话。
初时,他来这窗户外边,是怕她会因为枪声而惶恐不安呢,最后发现她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半点不懂这人间疾苦。
“这么吵,我睡不着。”庄叔颐坐了起来,抱着被子啪嗒啪嗒地拖着鞋子,走到了窗户边上。“阿年,我们去树屋吧。屋子里好闷。”
“不行,风太大了。你会着凉的。”扬波立即拒绝道。
“我不管。要不你进来陪我说话,要不带我去树屋看星星。”庄叔颐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小姐,发起脾气来也是教科书级别的。
扬波拿她没办法,只好用被子将她裹成一个球,抱去树屋。庄叔颐和扬波两个隔着被子靠在一起,看那天空中闪烁的繁星。
“阿年,你给我讲故事吧。我想听。”庄叔颐裹着被子,捧着一大杯热腾腾的果茶,撒娇地说。这丫头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也唯有扬波不会嫌弃她了。扬波思索了片刻,说起了从前的故事。“我从前在戏班子做学徒时见过几桩奇事。”
“那你会唱戏吗?”庄叔颐立刻便打断道。
“你还听不听故事啊?”扬波的脸色有些僵硬,勉强敷衍过去。
“听听听。”庄叔颐总觉得他内里必定藏着什么。不管他藏了什么,总有一天她都会撬开他的嘴,叫他自己说予她听的。
这等乐事,还是等到以后吧。庄叔颐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