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墨兰闭着眼由着秋月给她穿衣,睡眼惺忪地问了一句。
“昨夜,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盛长柏的确是答应了她不会说出去,可是墨兰不相信他。
这人素来正直,就算心里有些异样情意,可难保这人不会忽然凛然正义地要去告发。
得找个机会试他一试,墨兰心中暗道。
若是苦熬了一整宿没睡,脑子里全都是白日里那一抹倩影的盛长柏知晓她此刻心中所想,定然懊恼痛心。
墨兰用了早饭,依旧等着盛长柏上门来,只是没等多久,盛长柏身边的书童就来报,说二哥儿着了凉,今日便不监督墨兰上学了。
没想到方才想要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墨兰惊讶地看去,赶忙说道:“可严重否?”
“并不严重,只是有些发热,听课是有些困难了。二哥这才嘱咐我去与庄学究说一声,顺带来告知四姑娘。”
如此正好,墨兰瞬间决定带着秋月翘课。
“劳烦你今日帮我也向学究请个假,也就免得秋月跑一趟。二哥哥病着,做妹妹的怎么能无动于衷,我还是去看看二哥哥,若是二哥哥无碍,我再去学究那里请罪。”
理由冠冕堂皇,其实只想逃课的墨兰自认这个理由并无破绽。
就算是学究来了,她这个关心兄长的妹妹何错之有?
书童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毕竟四姑娘这话听着没毛病,关心他们二哥儿也没毛病啊。
只是,怎么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
怪了……
书童摸着后脑勺离开。
“咳咳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房里细密的咳嗽声叫人知道里面那人的不适,墨兰站在门边,并未推门进去。
“二哥哥,你身子可好些了,我熬了冰糖雪梨汤,二哥哥用些,身子也好爽利些。”
温柔绵软的嗓音传来,顶着高热俯在书桌前写写画画着什么的盛长柏陡然直起身,却因为这一下过于仓促,陡然间脸色一红,下一瞬就昏天黑地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他手扶着桌角,感觉到上面冰凉的温度和此刻自己身上滚烫的热度相差甚远,语气惊慌难言,“四妹妹且稍等。”
墨兰乖巧地等着,关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听闻二哥哥病了,我很是愧疚,定然是昨日……让二哥哥为难了。”
盛长柏顺了气,拍拍胸口褶皱的衣服,理清楚了才抬脚朝着门边走去。
听闻这些话,他耳根子发热,神色有些不自在。
其实,并不是因为为难,只是因为情难自已。
昨日翻涌的感情总需要时间压下,盛长柏自认还没有到圣人的地步,不能面对墨兰。
他走到门口,正欲开门。
门外金灿灿的阳光落在墨兰身上,投射在门上,形成一个朦胧的影子,纤细柔美,动人心扉。
这影子静立不动,可是盛长柏却从那一道模糊的倩影里,觉察出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作怪。
忧思过多着凉不是墨兰的错,错的是他。
哪怕是发泄着热,脑袋一片昏沉,盛长柏也还记得,这一切,都错在他。
想碰一碰那道门上的影子,可是连碰一碰都觉得是罪恶。
错的人是他,心思肮脏的人也是他。
怪他,情难自禁。
“二哥哥?”
他走到门口,墨兰自然是知道的,只是疑惑他为何不开门。
盛长柏抬起的手忽而放下,眼神由压抑转变为放肆。
一会儿就好,就这么一小会儿……
他痴痴凝视着门上的影子,倾注了此生最浓烈的情感望着,却不敢口出半个字,生怕此时过分喑哑的嗓音会泄露一丝信息。
遍布青筋的大手再次抬起,隔着一扇门,隔着数不尽的空气,描摹外面那一个模糊的影子。
盛长柏知道这是错,这是过,是他这辈子不能宣之于口的东西。
他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溺于这一刻的汹涌情感。
时间流逝,气氛莫名沉寂下来。
墨兰没有再唤他,盛长柏也不再出声。
容貌俊雅的青年闭上眼,小心翼翼呼出紧绷在胸腔里的那一口气。
像是,生怕门外之人觉察。
“四妹妹,我咳咳……着凉有些重,你莫要进来,免得被我传染了,在外面说说话就好。”
“昨日的事情我早已忘了干净,四妹妹莫要多想。”
“可是冰糖雪梨……”墨兰低声细语。
她亲手熬制的东西……盛长柏咬咬牙,忍住蠢蠢欲动的渴望,狠心说:“不必了,今日晨间已经喝过药,再喝不下什么汤。”
“四妹妹快些去上课吧,当心学究责罚。”
盛长柏不知自己是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会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
话音落下,指尖早已经颤抖如瑟瑟荻花,隐忍到了极致。
墨兰点头应是,“那好吧,二哥哥保重身体,改日我再来看二哥哥。”
“这汤我就放在这里,二哥哥若是想喝了,再命人拿进去就好。”
门外的人离开了,影子也跟着消失,盛长柏不舍地望着逐渐消失不见的影子,神色十二万分的迷惘。
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了,盛长柏一眼看到了门口的东西。
那冰糖雪梨汤被搁在外头,用食盒精心装着。
他蹲下身子,打开食盒,果然见到里面是一碗热腾腾的冰糖雪梨汤,淡淡的清香传来。
青年鸦青色的睫毛微颤,骨节分明的手伸向食盒里,拿出一张纸条来。
“祝二哥哥早日痊愈。”
字迹工整干净,是簪花小楷,柔美婉约,一如字的主人。
这是一张祝福的纸条,盛长柏还以为,墨兰会再次强调昨日的事情,提醒他不要说出去。
心里暖洋洋的,他不打算喝那碗汤,隐忍着自己几乎压制不住的渴望,就好像喝了这汤,就是越过了什么了不得了底线一般。
他盯着这碗汤看了许久,最后将其摆在了书桌上,珍而重之,态度谨慎小心。
那张纸条,被精心裹起来,收进木匣。
盛长柏在做完这一切后喟叹一声,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系列的行为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白了脸色。
不行,不能这样,这不对。
他抖着手,咬着牙,将方才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最合适的位置摆放的碗给拿起来,找了窗边的位置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掉,再想扔掉这个碗时,脑海里不由得闪过那一双温柔纯净的眼。
二哥哥,这是我亲手熬制的冰糖雪梨汤。
祝二哥哥早日康复。
耳边好似响起那一声声温柔的声音。
他仿佛被烫着一般收回手,再度将那个碗摆在了原本的位置。
而那张纸条,也被拿出来反复折磨。
烛火就在手边,可盛长柏却下不定决心烧毁。
如同那个碗,他一样也舍不得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