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够了没有?”林慕白淡然轻语,“我自己的决定,自己负责。”瞧一眼夜凌云,“时候不早了,夜庄主请回。”
“慕白?”夜凌云绷紧了身子,袖中双拳紧握,却是欲言又止,望着容哲修挑衅的目光,只得恨恨作罢。很多事不是他想阻止,就能阻止得了的。
因果轮回,造化弄人。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天意如此,终归难求。
夜凌云黑着脸走出房间,眼见着容哲修带着容盈坐在房内,关上了房门。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夜凌云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弦月当空,风过凛冽。
“庄主?”管家低叹,“夫人她----”
夜凌云抬手,“罢了,只要她高兴,只要还没离开夜家庄,我已无所求。”
“可夫人那样子,好像迟早是要走的。”管家道。
眸光陡沉,夜凌云骇然眯起危险的眸子,“她还能去哪?天下之大,早已没了她的容身之所。她早晚会知道,到底谁对她才是真心实意的。何况出了夜家庄,离恨天肯定会动手。难得她回来了,我岂能再放手让她置于险境。”
“夫人若执意要走,又该如何?”管家皱眉。
夜凌云走下台阶,幽冷的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僵直了身子,“当年的那些事如果被揭开。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勇气,活下来。我已经失去过太多次,再也不能----覆辙重蹈。”
夜,死寂。
烛光中,林慕白收了针,小心的收入针包里放好。
容盈笑嘻嘻的坐在桌案旁,目不转睛的望着面色肃静的林慕白。
容哲修不得不承认,林慕白诊病的时候,那种认真的表情,甚是动人。比那种浮华在外的女子,好上太多。
暗香送了药进来,而后收拾了一番,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殿下,把药喝了吧!”林慕白亲自给容盈喂药。早前,容盈对容哲修的话,言听计从,如今对林慕白也是如此。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是毒药,他也会甘之如饴,不管在清醒的时候,还是痴傻之时。
望着容盈乖顺的将汤药喝尽,微光里的男子,突然变得可爱很多。
林慕白隐约想起了那天夜里,他说:抱紧我。
那时候的容盈,应该是清醒的吧!
她觉得,他是故意的。
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在主宰着,好像当时的自己,就是在渴望那样的拥抱,至少现在想想,她没有厌恶性的排斥。似习以为常,又像似曾相识。
“我爹长得好看,对吗?”容哲修吃着小点心,笑盈盈的望着有些失神的林慕白。
林慕白骤然回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走神了。
“京城乃至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比我爹还好看的男子。”容哲修饶有兴致的望着林慕白脸上逐渐恢复的淡漠,继续道,“皇爷爷说,我爹年轻的时候放浪不羁,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好妆,慵懒,气度天成。也是因为这样,后来又了我。皇奶奶说,这世上之人,世间之事,莫过于一物降一物的相生相克。”
所以那个馥儿,容哲修的母亲,成了这个游戏人间的浪子克星。
这一挂念,便是一辈子。
生死不忘!
“懂得不少。”林慕白转身去洗手。
“即便我爹现在神志不清,可这张脸配你,你也不亏吧?”容哲修托腮望着她。
林慕白斜睨他一眼。“你小小年纪,便要如此城府吗?你打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门心思要把我发展成恭亲王府的人,世子爷,你累不累?”
“既然知道我累,何不答应下来?”容哲修反唇相讥。
林慕白轻嗤,“若应了你,你岂非更得意?”
容哲修撇撇嘴,又被她带过去了。
想了想又道,“听说你让方仁杰去认尸?你也不怕他闹腾起来,又像白日里那样,喊打喊杀的,一怒之下就把那琴师给杀了?”
“夜凌云也不是傻子,早就派人看着了,等他冷一冷,到了明日一早我再去问问情况。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什么臆测都变变成证据。我要的是实话,而不是情绪之言。”林慕白拭手回坐,“天色不早,带你爹去睡吧!”
容哲修点点头起身,忽又问道,“你觉得谁是凶手?”
林慕白眸色淡然,面无波澜,“我非真正的阴司判官,无凭无据的话,不敢说。”
闻言,容哲修挑眉,嫌弃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说着,拽着死活不肯走的容盈,去了耳房。隔了一扇房门,她却还能感觉到来自房门后面,容盈的灼灼双目。
突然有些后悔,不知道让他们父子留下来是对是错。
是因为心有余悸?生怕容盈又半夜爬上自己的床抱着自己?还是----面无波澜,心里微澜,这种情绪实在太过复杂,让她平静了多年的世界,荡起了少许涟漪。
但愿自己的担虑是多余的!
只不过,她有些高估了容哲修的守诺能力,这小鬼说的话,岂能相信?
半夜的时候,林慕白只觉得身侧的被褥突然一沉,紧接着便被人揽进怀中。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殿下?”林慕白蹙眉。
可深更半夜的,她也不好嚷出声来。
容盈笑嘻嘻的抱着她,为她盖好被子,嘴里依旧念叨一句,“馥儿,乖----”
这是造了什么孽?
蓦地,林慕白娇眉陡蹙,外头----琴音?又是琴音!没错,是高山流水的曲子?怎么大半夜的,付流还在弹琴呢?似乎上一次她去北苑,也就是方问山失踪之前,也听到了这首曲子。
顷刻间,林慕白睡意全无。
北苑,难不成又要出事?
可已经死了两个人,难不成凶手还要把如意班的人,全部赶尽杀绝,才算甘心?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让他连杀两人,而且还将方问山的脸皮都给生生撕去。这样的血海深仇,绝非一日之寒。
耳边听到四更的敲梆声,琴声终于消失不见了。
林慕白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心想着,应该不会有事。
哪知悬着的心,刚刚放下,转瞬间便听到了外头喧闹的声音,伴随着纷至沓来的奔跑声。林慕白快速推开容盈,顿时掀开被子下床,伸手取过床头的外衣披上。
容盈急忙跟上,紧跟着林慕白便走出了房间。
“出什么事了?”林慕白望着正走出房间的夜凌云与管家。
夜凌云垂眸,“很抱歉,没看住方仁杰。”
“人呢?”林慕白扬眸。
管家俯首,“跑了。”
“那么多人看不住一个方仁杰?”林慕白稍稍一怔。
“我派了最好的护院,里三层外三层的布防,但----”夜凌云深吸一口气,“都被人用迷香弄晕了,方仁杰这才跑了出去。”
“方仁杰还有帮手?”林慕白仲怔,突然瞪大眸子,“快去北苑。”
一声低喝,所有人都拼命的往北苑赶去。
没有打斗声,没有哀嚎,也没有嘶吼。整个北苑,安静得像阴曹地府,到处弥漫着森冷的阴气。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视线快速的掠过北苑偌大的院子。
没有动静!
付流的房间,房门大开。
“你先别进去。”夜凌云拦住林慕白,率先走进去。凝了内力于掌心,脚步轻柔,蓄势待发。
房内,一声剑刃落地的“咣当”之音,让林慕白疾步进门。
付流倒在血泊中,方仁杰站在那里,脚下有一柄染血的剑。夜凌云蹲身,伸手去探付流的脖颈,这才回头望着站在门口的林慕白,“死了。”
“杀人偿命,我不后悔。”方仁杰眸色黯然。
“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何以认为他就是杀人凶手?”林慕白冷了面色,眸光凉薄,“方仁杰,你简直愚不可及。你有没有脑子,想没想过也许这就是凶手的本意,借刀杀人?”
方仁杰愣住,“你说什么?”
林慕白进门,瞧一眼气喘吁吁赶到门口的暗香,“暗香,搜一搜,看有没有纸条。”
暗香当然明白林慕白的意思,转身就开始在房间里搜寻。
“慕白,你找什么?”夜凌云不解,“你找什么呢?告诉我,我帮你找。”
蓦地,林慕白的身子僵住,躬身翻开了枕头。在枕头底下,她找到了被压着的一张纸条。上面清晰的写着一个“流”字。指腹轻柔的摩挲纸张,一模一样的纸质,一模一样的笔迹。
“这是什么?”夜凌云愕然,“这什么意思?”
“高、山、流----”林慕白只觉得心头打颤,“是高山流水吗?”
不对!不对不对!哪里不对呢?
突然,林慕白娇眉紧蹙,“为何云水还没有起来?”要知道云水就住在隔壁,按理说这么多人来了付流房间,她也该醒了。付流是她未婚夫,她理该过来看一看。
音落,方仁杰撒腿就往外跑,一脚踹开云水的房间,飞扑至云水床前。
“云水?云水你醒醒?云水?云水你怎么了?”方仁杰的声音在颤抖,到了最后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
“让开!”林慕白推开方仁杰,急扣云水腕脉。
方仁杰红了眼眶,“她怎么样?”
“中了迷药,拿水来。”林慕白眉头紧锁。
暗香快速递上一杯清水。林慕白含一口水,“噗”的喷在云水的脸上。云水一声低吟,娇眉瞬时微微拧起,紧接着舒眉睁眼,乍见这么多人守在自己床前,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云水当即愣了一下。
“我----大家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了?”她抚了抚自己的面颊,而后揉着太阳穴,“头好疼。”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或者吃过什么?”林慕白问。
“闻到?”云水摇头,“我就睡前煮了点小米粥,给付流端去了一碗,我自己留了小碗,别的什么都没吃。”云水微微一怔,“我的碗呢?我吃完了就放在桌上了,打算明日起来再洗。”
桌案上空空如也。
“暗香去付流房间看看。”林慕白吩咐。
暗香掉头就走,不多时便回来了,朝着林慕白摇了摇头。
应该是被人拿走了,小米粥里,必定有迷药。
“大家为何都在这儿?”云水不解,坐起身来看一眼双眸焦灼的方仁杰,在方仁杰的身上,还染着斑驳血迹。美眸突然剧缩,云水眸色惊恐,“付流?付流是不是出事了?你们都在这里,为何他不在?他不可能不管我,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语罢,她跌跌撞撞的朝着门口小跑。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苍穹。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却无法驱散笼罩在如意班众人头顶上的阴霾。
死亡,就像是一种传染病,不断的蔓延扩散。
人人自危,人人惶恐,却无力阻挡。
云水从晕厥中醒来,面色惨白的靠在床柱上,气息奄奄的模样,凄楚可怜。泪落无声,梨花带雨的较弱,让人心生不忍。暗香奉命陪着云水,生怕云水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死的人已经太多,不该再有人死。何况----高山流水,整个如意班,名字中有个水字的,只有云水。
方仁杰已经被衙门带走,如今在府衙大牢。
他杀了付流,众目睽睽,铁证如山。
不管是被利用还是甘心被利用,都已成事实,不可能翻身。
林慕白去的时候,方仁杰就坐在牢内一角,蜷缩着抱着腿,痴痴愣愣的不理睬任何人。
“从进来就一直这样。”狱卒道,“不说话,不理人。按我说,杀人偿命,这样的人就该死。”
金无数看了林慕白一眼,“你想问什么就快点问。”说着,便有人端了一张太师椅放在不远处,身为知府,当然要知道林慕白与方仁杰会说些什么,以防犯人串供。
林慕白也不理睬,缓步走进了大牢。
“方仁杰。”她喊了一声。
方仁杰没有理睬。
“云水醒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看到他的身子一僵。
“她没有说恨你。”林慕白继续道。
闻言,方仁杰抬头,眸中噙泪,“她应该恨我。”
“你认出那具尸体是你父亲,这不奇怪,父子连心。可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为何会一口咬定,是付流杀了你爹?你有什么证据?还是说,你只是挟私报复,一心要得到云水?”林慕白盯着他。
“我没有挟私报复,也没有冤枉他。我爹失踪的那天夜里,我亲眼看见付流离开了房间,离开了北苑。我守在他房间外面,那一夜他根本没有回来。可是第二天,传来我爹失踪的消息,他竟然不知何时又回来了。不是他,又是谁?”方仁杰咬牙切齿。
“那杀人动机呢?”林慕白问。
方仁杰却沉默了,仿佛隐藏了什么,始终不肯提及。
“杀人有三种,一种是为了灭口,一种是因为私愤,还有一种是血海深仇。你别告诉我,他是不小心,或者临时起意杀了你爹。半夜三更去行凶,你却说不出他杀人的理由,方仁杰,你觉得我该不该相信你?”林慕白一番剖析,说得方仁杰面色慌张。
“此前我也说了,每个人死的时候,都会出现一张纸条,所以这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意谋杀。”林慕白背对着他,以至于方仁杰抬头时,压根看不清她此刻的容色,猜不透这样聪慧的女子,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林慕白太聪明,不管心中所想是什么,脸上永远是淡然清浅的表情,无波无澜,看不穿也猜不透。
方仁杰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慕白扳直了身子,声音更是冷了三分,“你就不怕此事不会就此了结?反而还会有人继续死吗?付流可能不是杀人凶手,真正的作案凶手,另有其人。”
“你什么意思?”方仁杰骇然起身。
“高山流水:高渐,方问山,付流,那么接下来会是谁呢?”林慕白徐徐转身,眸光清冽如月,冰凉入骨,“方仁杰,如果你不把事情说清楚,到时候别后悔。”
“等等。”方仁杰面色大变,“什么高山流水?你的意思是云水?”
“看得出来,你很在乎云水。”林慕白眸色幽邃,“你杀付流,还有一层用意。不是为你爹报仇,而是想保护云水。因为你担心,如果付流真的是连还杀人案的凶手,你怕云水靠付流太近,一旦被发现了秘密,云水会难逃厄运。”
方仁杰垂眸,似乎被林慕白戳中了心事。
“你既然在乎她,就该为自己辩驳。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付流不是凶手,他自己也是凶手的目标。”林慕白抬步往外走。
“你说什么?付流他----”方仁杰容色瞬变。
林慕白幽幽的回头看他,“你都不觉得奇怪吗?上一次你跟付流打架,尚且是个平手,为何这一次付流压根没有挣扎,就死在了你的剑下?你就没有想过,也许不是付流不挣扎,而是他根本没有力气挣扎。他也中了迷药,只不过他有内力,不像云水这般手无缚鸡之力,以至于在你闯入的时候他醒了,但是身子软弱得根本无法还手。”
方仁杰身子一晃,跌坐在木板床上,“你是说,我中了圈套,被借刀杀人,完成了凶手的连还杀人大计?那下一个----下一个是谁?高山流水,是云水吗?”
“我问你,如意班内,除了付流,谁会弹高山流水这首曲子?”林慕白淡然浅问。
“都不会。”方仁杰摇头。
林慕白轻叹一声往外走。
“云水会不会有事?”方仁杰突然问。
她顿住脚步,“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尽力。”
“保护好她。”方仁杰哽咽了一下,发现父亲身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可听到云水也许会有危险。一个大男人竟然柔软了心肠。
“对了,高渐喜欢火花兰吗?”林慕白忽然问。
方仁杰脱口而出,“火花兰是云水----”可这话说出口,他又后悔了,转而道,“云水喜欢养兰花,可高渐总和她不对付,总是挑她的刺,上次还把云水的火花兰连盆打碎了,为此云水还偷偷哭过。但你如果怀疑云水和高渐的死有关,那你就错了方向。云水手无缚鸡之力,又心地善良,如意班里谁不喜欢她?她连哑叔都照顾得无微不至,根本不可能杀人。”
林慕白淡淡一笑,“我就是随口一说。问你最后一句,你方才说你守在付流房外一夜,这是为何?只是因为怀疑付流,所以才那么做?或者----你是为了云水?”
方仁杰苦笑两声,“我只是怕有人会伤害云水,担心她会害怕,夜里有我守在房外,能睡得安稳一些。”
“云水一直都在房间里?”林慕白问。
方仁杰点头,“在。”
“你何以如此确定?”林慕白挑眉,“你进去了?”
“没有。我与云水----什么事都没有,她是付流的未婚妻,我不能坏了她的声誉。云水喜欢点着蜡烛睡觉,因为她怕黑,那天晚上她跟付流争执了几句,付流走了,她便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等到了天亮。我一直看着她窗户上的影子,不敢合眼。”
林慕白点了点头,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大牢。
身后,方仁杰握紧了牢房栅栏,“求你,保护好云水。”
走出大牢,抬头望着极好的阳光,江南的梅雨季节总是雨一阵晴一阵,不过今年的梅雨季节似乎比较短。林慕白长长吐出一口气,容色依旧平静。
“你----问出了什么?”金无数问。
林慕白扭头看他,“知府大人旁听了很久,难道也没悟出来?”
闻言,金无数笑得有些微凉,“人老了,很多事也都想不了那么周全。”
“可有句古话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林慕白似笑非笑,“知府大人客气了。”
金无数朗笑两声,“庄主夫人真会开玩笑,若本府能猜到谁是凶手,也就不必如此苦恼了。这可都是第三条人命了,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借刀杀人,可见凶手布局相当精密。要想抓住凶手,绝非一时之功。”
“那就慢慢等着吧,总有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的时候。”林慕白抬步往大牢的正门,外头早有夜凌云的马车等候着了。
见林慕白出来,夜凌云快步迎上,“慕白,我来接你回去。”
当着众人的面,林慕白也没有拒绝,只是身边的金无数笑得怪异,还是那种瘆人的笑,笑得让人心里发慌。林慕白微微痴怔,脑子里在搜寻过往记忆,可惜除了空白还是空白,再无其他。
她有时候在想,那些消失的记忆是不是因为太痛苦,所以彻底的从她的人生里退了场。因为不属于自己。是故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想不起来。
上了马车,夜凌云就坐在她身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有什么话就说吧!”她开口。
他道,“还能留下来吗?”
她敛眸,口吻坚定如那一年的决绝,“不能。”
“我什么都可以改,只要你肯给我机会。哪怕是林婉言,只要你一句话----”
“我知道。”林慕白打断了他的话,“那年我离开夜家庄,难道不明白只要我一句话,林婉言就会从你我的世界里消失吗?可是夜凌云,你没发觉,我们之间的感情,早就面目全非了吗?很多事,不是你想当做没发生过就可以的。染在心口的污点,你能擦得干净吗?”
夜凌云突然握住她的手。“慕白,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回到我的身边?我们是父亲,成过亲拜过天地,我们是发过誓愿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这些年我一直找你,你可知道自己有多重要吗?我每日都担心你在外头吃不好睡不好,万一有人欺负你,又该如何?你可知道我的提心吊胆?只要你肯回来,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肯放手?”林慕白淡漠的抽回手。
夜凌云愣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马车颠簸,车轱辘压在石板路上,发出清晰的脆响。
车身微微摇晃,各自缄默不语。
良久,夜凌云才吐出一口气,“我还是那句话,我可以等,等到你回心转意为止。”见林慕白没说话。夜凌云又道,“离那对父子远一点,我怕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会被伤得遍体鳞伤。”
“为什么?”林慕白蹙眉。
“我行走江湖多年,见过太多的人,可从未见过如此富贵之相的人。富贵人家是非多,我不想有一天你染上是非。”夜凌云望着她,“你最好信我这一回。”
林慕白没有吭声,夜凌云说得信誓旦旦,可在她耳里却听出了另样的味道。
“你们认识?”她声音低沉。
“不认识。”夜凌云毫不犹豫。
“那一日你们交手,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林慕白问。
夜凌云陡然皱眉,不语。
见状,林慕白也没有追问,很多事追问下去也不会又结果。夜凌云是谁?早前她困在夜家庄,所以不知天地,可出了夜家庄。去清河县的路上,她才知道夜凌云的势力,以及夜家庄的能力。
那一刻起,聪慧如她,便明白很多事绝非自己看见的那样。
有些事有些人,你用眼睛去看,永远都只能看到表面。
马车停下的时候,夜凌云下意识的拽住林慕白的胳膊,眸色微沉的盯着她,“离他远点,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他绝对不止一个傻子那么简单。”
“那你告诉我,这个傻子怎样的不简单?”林慕白扫了他一眼。
夜凌云没吭声。
“既然你说不出来,那请夜庄主就此放手。”林慕白语速平缓,话语间,形同陌路。
“我不会放!”夜凌云率先下了车。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紧跟着下车。
容哲修站在夜家庄门口,啃着苹果,笑盈盈的望着林慕白,在夜凌云眼里,这小子真的算是阴魂不散。好像不管林慕白走到哪儿,他都能找到她。这副该死的表情,跟他的爹早前,可真是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子。
“你在这儿干什么?”林慕白问。
容哲修取过明恒手中的苹果递给她,“喏,请你吃苹果。”
“无事献殷勤。”林慕白甩了他一个斜眼。
“下一句是,非奸即盗。换我爹来执行,可好?”容哲修这话一出口,林慕白的眼皮便跳了一下。没成想,这小小年纪的容哲修,撩拨人的本事还真是信手拈来,看样子再长大一些。估摸着恭亲王府的后院,就该塞满了花花绿绿,到时候还不得连下脚的地都没了?
官宦子弟,果然天性纨绔。
林慕白没搭理他,不过还是接了他的苹果。
容哲修倒是会献殷勤,上前挑衅的瞪了夜凌云一眼,巴巴的握住林慕白的手,与她手牵着手往里头走。夜凌云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回了屋子,林慕白松开他的手,看着他那人小鬼大的模样,不冷不热道,“目的达成了,满意了吗?”
“我不能让我爹吃亏!你忙正事是无可厚非,可如果被人占便宜,我不答应。”容哲修道,“你就算喜欢我,也不能喜欢他。”
林慕白突然笑了,“你这人说话从不作数,昨夜你答应过什么?”
容哲修眼珠滴溜溜的转,“小白,你不是读过书吗?何以连童言无忌这四个字都不懂呢?你不是告诉我,让我做六岁的孩子,该做的事吗?”
她微微蹙眉,这小子翻脸真快。
他却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怎么,我说错了吗?小白----”他眨着明亮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罢了!”心突然软了,林慕白顾自倒上一杯水喝着。
“你找到解药了?”容哲修问。
林慕白摇头。
“那----找到杀人凶手了?”容哲修又问。
林慕白还是摇头。
见状,容哲修托腮望着她,“小白,你好没用。”
她挑眉看他,“你觉得我的用处是什么?”说着便从怀中取出针线包来,仔细的抚过里头每一根纤长银针。
容哲修微微仲怔。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的针。
听得林慕白继续道,“我对施针比较在行,世子爷要不要试试?”
“你还是留着扎我爹吧!他不疼!”容哲修低头啃苹果。
林慕白放下杯盏起身,“我去一趟高渐的房间。”
“发现了什么?”容哲修歪着脑袋,有点不明白她到底在做什么。
“你猜。”林慕白拂袖而去。
容哲修撇撇嘴,“为何要猜?我跟着你不就得了?”三步并作两步,容哲修快速握住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我是男子还大丈夫,我可以保护你。”
林慕白低眉打量他一眼,“果然是男子汉,不过这大丈夫嘛----你再缓几年。”
他嫌弃的白了她一眼,暗啐一句,“狗眼不识金镶玉。”却依旧紧握林慕白的手,连明恒都只能在身后远远跟着。只不过----明恒越来越觉得,这一大一小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和谐。
不知情的,还真以为这是一对母子呢!
是缘分?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