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安吉拉轻轻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随即她便感觉到刺骨的疼痛,是从她的身体各处传来的,那些细细密密地刺入她的肌肉和骨髓中的钢针正忠实地用不同强度的电流通过她的身体,带来强弱不等而又不会令她感到麻木的痛楚。
没有人知道她的变种能力到底是什么,因为她自从被秘密地绑入这个牢房后就再也没表现出任何异常,实验员按照惯例用各种极端手段来刺激她,希望这样能够逼出她的能力。
截至目前,她已经经历了高温、低温、辐射等等极端环境,还有禁闭室和一些变态的录像等等摧残心智的手段,好多时候安吉拉都有了一种灵魂出窍的错觉,像是那具同时体会到冰霜一样寒冷和岩浆一样炽热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她。
安吉拉的时间概念已经模糊了,她隐约还记得被抓进来以前她才刚满十岁。
那现在她应该已经有十八岁了吧?或者二十岁也有可能,反正一定过去了很长时间。
经受了这么多的折磨以后她应该已经死去了才对,遗憾的是变种人的身体素质通常都远高于普通人,即使被折磨到奄奄一息,也能够很快恢复过来,重新接受下一次的折磨。
一开始安吉拉才十岁,她哭着在安静的小房间中祈祷,希望有什么人能够将她救出苦海;后来她可能有十三四岁了,已经不相信有人会救她了,就哭着哀求那些在她身上做实验的人放过她;十七八岁或者二十岁左右的时候,也就是现在,她已经长大了,也不哭了,不再祈祷和央求,只是偶尔会喃喃地向神灵祷告,准备好了迎接死亡。
死掉应该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安吉拉还没有死过,她觉得世界上最可怕的而她还没有体验过的只有这个了,她只是希望死亡的过程不要太漫长,任何事情只要太漫长都会变成一种折磨。
或者折磨得太过,最后反而没什么情绪了。
血液正源源不断地流失,淅淅沥沥的,安吉拉耐心地听着这个声音。时轻时重的电流已经不再困扰她了,让她有些不愉快的是现在这个被吊起来的姿势。
这个姿势让那些电流赋予的疼痛很不均匀,疼痛不均匀有点扰乱安吉拉的思绪。
不过她很有耐心,完全不介意从头再想一遍,所以这一点不愉快也消散了。
她静静地呼吸,既不太轻也不太重,对疼痛显示出惊人的宽容和老辣。她听到了一些声音,一些平常根本不会有的声音,这让她难得的有些惊讶:
出现幻觉了吗?
对她来说这是很少见的,完全没有发生过。
在此之前,无论做过多少实验,她都没有产生过幻觉,连研究员都对她感到惊叹,据说这么稳定的精神状态绝无仅有,实验室相信她具有强大的潜力,因此在得到最残酷的折磨的同时,她也能够享受到最好的医疗待遇。
而后那些幻觉更清楚了,非常清晰的碰撞声,尖叫声,嘶吼声。
她听了好一会儿,那些声音由强到弱,渐渐回归静默。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电流导致的疼痛忽然停了下来。
一道光打在安吉拉孱弱的眼中,她的瞳孔飞快地收缩了一下,对长期被囚禁在黑暗中的人来说,她的反应简直快到不可思议。
在视觉恢复以前,她感觉自己被轻轻地抱了起来。
钢针没有被取下来,它们固定得太好了,似乎来人也觉得棘手。安吉拉安安静静地待在对方的怀里,等到视觉恢复了,才睁大眼向上看。
是一张很年轻很孩子气的脸,虽然很年轻很孩子气的时候就能看出这张面孔上的坚定和英俊了,可那再怎么说也是一张很年轻很孩子气的脸。
安吉拉想我已经有二十岁了,怎么能被这么一个小孩子抱在怀里呢?
她不知道自己喃喃地把话说了出来,声音含糊又细微,一般人绝对听不清,但卡尔还是听到了。
“你才刚刚十岁呢,安吉拉。”他温柔地说,“你还没有长大到二十岁,你刚进实验室不到两个月。”
安吉拉被这话吓了一跳,她挣扎着把手从卡尔的怀里拿出来,对着光端详了一下。
每一根手指都白白的,小小的,有很多伤口,可确实是一个孩子的手。
在安吉拉自己意识到以前,她已经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抱着她的人问。
他们在飞,不借助任何工具的飞。安吉拉记不清楚这种情况正不正常了,她在实验室里的时候一切正常,研究员却都说这不正常,现在她觉得这个情况不太正常,没准实际上这种情况完全正常。
“你把我从这里扔下去吧,我不想活了。”安吉拉没有深究正不正常,忧愁地说,“过去了好久好久,我才长大了一点点,要长到二十岁太难了。我不想活那么久。”
抱着她的人沉默了一下,随后轻轻地安慰她:“不会的,安吉拉,我送你去一个很好的地方,在那里时间过得很快,你一眨眼就能长到二十岁。”
安吉拉不太相信。
不过她还是乖乖地应了一声:“嗯。”
见她乖乖的,卡尔便不再说话了,只是抱着她往泽维尔天赋少年学院飞。在他身后还有十多位被他解救出来的变种人,他们年纪都还不大,也是被他救出来的第一批变种人。
攻陷那些实验室和研究机构没有花去他太长时间,反而是把变种人们带出去花了他不少时间。
这些变种人多数都经历了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前者还好说,后者则令卡尔束手无策。
有一些变种人被他从那些营养仓、观察室和各种连接到他们血肉和骨头里的器械中解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自主活动和说话的能力,另一些则凶猛、暴戾、充满攻击力,发现自己恢复自由以后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疯狂地向卡尔发动攻击。
卡尔不得不用尽力气制服他们,告诉他们现在他们已经安全了,而后询问这些人是否同意进入泽维尔学院。多数人可以表达自我的变种人都同意了,少数则提出了异议。
“我听说过那个学校,我还听说x教授是一个怀抱着变种人可以和普通人和谐相处的蠢货。”一个男孩在环视四周后缓缓道,“我更想去万磁王的兄弟会。我们都认为万磁王可以领导我们走向更好的未来,x教授那一套靠不住的。”
卡尔有些惊讶地看了过去,那个男孩子立刻紧张地绷紧了身体,用他小狼一样的眼睛紧紧盯住卡尔,好像卡尔只要说出任何他不希望听到的句子,他就会马上夺路而逃。
“可以,拉奥。”和他预料不同的是,卡尔很快就答应了下来,几乎可以说没怎么思考。
“你知道我的名字?”男孩吃惊地看着卡尔。
“嗯。”卡尔简单地回答。
和安吉拉一样,拉奥也是被他投以特别关注的一个,他关注安吉拉是因为这个小女孩所表现出来的极端强大的意志力,关注拉奥,则是因为拉奥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建立了威信,在自己的小团体中谋划逃出实验室的方法。
有一些实验室设备精良,组织结构严谨有序,负责保护他们的都是正规军,他们还能够采购到很多市面上根本不流通的材料,电脑里有在任何国家都会被列为绝密的资料,种种迹象都难以掩饰自己的政府背景。
但也有一些实验室,设备粗陋,人员良莠不齐,实验环境简单粗糙不说,实验完成后也只是把这群变种人锁到实验床上关在同一个房间,而这个房间里甚至不会配备监视器。
他们把变种人视为损耗品,使用起来毫不痛心,死了就想办法再弄一个来。
拉奥就是这种实验室里的实验品,依靠强横的恢复力活了下来,他所经历的痛苦没有摧毁他,只是令他变得坚定、勇敢,夜深人静的时候是他低声安慰那些哭泣的变种人,也是他鼓励他的同伴们一起出逃。
他甚至凭借自己的温顺配合,他绝佳的口才和英俊的外表负责他的实验员是个中年女人,就卡尔所知,性.生活很糟糕在实验室中获得了极小的特权:这种小实验室是很缺人手的,他偶尔可以帮实验员们打打下手。
就在这样的努力中,他把这个小实验室摸了个遍,还靠着这些实验员偶尔会忘记扔掉的外卖单大致确定了实验室的位置。
再次赞扬他的组织能力,确定实验室位置是靠着所有变种人一起完成的。
被绑进实验室的变种人中有像他一样外表英俊能说会道的校园宠儿,自然也会有超会读书的、可以背下全国地图并且精密到每一条街的书呆,会有无聊的时候举行背电话簿比赛的高智商死宅,他收集好资料以后就在这个小群体中分享他的所得,所有人依靠着这些微小的线索,艰难地拼凑生存的路。
卡尔知道他想去兄弟会,他提到过很多次,“出去以后我们就去兄弟会,万磁王会保护我们”,诸如此类。
这不是卡尔所希望的。
沉溺复仇,憎恨普通人,这些负面情绪很容易把刚刚被他解救出来的年轻人摧毁。
然而,然而。
切肤之痛该如何劝人忘怀,他又怎能对他们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