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破碎的佛像之前接连跪了三天三夜,他的衣着不再光鲜,蓬头垢面就像一个疯子。
于普陪着他跪了三天三夜,没有半句怨言。
年轻的和尚偏头看了看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笑容苦涩。
这个小子和自己年轻的时候真像,但似乎比自己还要……冲动。
被无数师父认定是“人性本恶之根本”的于普,双手合十,只愿这位少年能够保住初心,永远不要让如此纯澈的一颗心蒙尘。
午后时分,天气陡然转寒,天空开始缓缓飘雪。
谢相才抬头望天,雪花落在其脸颊之上,缓缓化为水滴,再迅速滑落。
于普缓缓起身,转身看向身后。
虎颉静静站立。
“起来吧。”
虎颉叹息道。
谢相才撑着地面起身,双膝之上结成的血痂早有几个指甲盖厚。
少年搀扶着身旁于普的手臂,尽力站直身子,一言不发。
虎颉手掌轻挥,一阵狂风刮来,卷着谢相才的身体,带着他朝皇宫处掠去。
两人划过长空,身形最终落在大殿之前。
朝殿之前,一道身影与数道身影无声对峙。
那孤身一人的背影自然是腰悬斩龙剑,一袭银白甲胄的慕容明珠。
剑术已成君且去,有真龙处斩真龙。
霎时间剑气冲天,立于对面几人中央处的年轻皇帝眉头一蹙,身形退到身旁两人之后,那两人一步上前,气息冲天,震散慕容明珠头顶凝聚而出的凌厉剑气。
右者徐洪卿,左者洪正醇。
蟒袍监国真武相,紫衣高冠百监首。
两名八境武者,也是大内公认的杀力前三。
慕容明珠丝毫不惧,又上前一步,递上一剑,将剑气送到赵清燕眉前三尺处。
司礼监洪正醇冷笑一声,干枯手指轻抬,一缕劲气掠出击落迎面袭来的剑气,随后身形一闪而上,手掌弯曲成爪,直对慕容明珠脖颈。
然而正当洪正醇身形消失在原地的刹那,天地空间挤压,浩瀚原生之力化为一座牢笼从天而降,将司礼监禁锢在其中。
一旁的徐洪卿眉头紧锁,按兵不动。
虎颉拎着谢相才衣领闪身上前,站在慕容明珠身旁。
他松开谢相才,随手丢给他一枚丹药,便是将目光投向对面几人,淡笑道,“老五,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要拆这座皇宫,都有老子给你撑腰。”
慕容明珠微微点头,握紧手中斩龙剑。
他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双手持剑。
原生之力从天而降,灌入上百汇,直通武根。
俨然是要破境!
为情所困不得出剑,今日出剑人神俱惊。
万丈穹宇之中,沉寂许久的剑仙牌位迸射出千万丈光芒。
上一世掌管天地万剑的掌剑仙,这一刻法象归位。
位于天地牢笼之中的洪正醇身形猛然僵硬,刹那之后牢笼塌陷,他喷吐出一口鲜血,身形倒飞而出重重砸落在朝殿之中,大殿刹那之间崩塌大半。
赵清燕面色铁青,但是碍于虎颉,最终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虎颉处理完洪正醇,将目光转向徐洪卿,拍了拍巴掌,刚想冷笑,一道身影却是从凭空出现的涟漪中走出。
老国师手持拂尘,缓缓落地,虚幻身形来到虎颉身前,声色俱厉道,“虎颉,住手!”
虎颉大笑一声,“老东西,你真当老子怕你不成?”
老国师大喝,“那这一国国运呢?”
话音落下,无形劲气从天而降,居然是破天荒地令得虎颉身形一颤。
虎颉身后的谢相才两人,身形瞬间匍匐于地,再难抬头。
虎颉眼神之中杀意翻涌,千里之外的衔山三座山头,金光大阵悄然旋转,一尊千丈法象缓缓成形。
金色法象人身牛头,手持降魔杵,脚掌踏碎整座山头,欲一杵劈开山水屏障,朝着安庆城撞去。
老国师手中拂尘再落,山头之上随时准备撞破山河桎梏的法象骤然僵硬,不得再挪动半步。
老人一口鲜血吐出,染红手中拂尘。
虎颉不肯罢休,双手结印,欲亮出底牌。
“师父,不可!”
一道大喝声自远处传来,随即一道身影如箭矢掠来,挡在老国师身前。
三公子身着黑红蟒袍,挺拔立于师父师弟身前。
“赵正良,速速离开!”
徐洪卿面色微变,出声喝道。
身为安淳王世子,如今安庆朝礼正官的赵正良,此刻不顾后果,与皇帝对峙。
实则与武相对峙。
三公子赵正良一挥手,悬浮天际的威压陡然消散,旋即老国师吐血退后,眼神复杂。
赵正良脸色一白,身形闪到虎颉身后,将两名师弟搀扶而起。
随后他来到国师身前,拱手道,“礼正官前来领罪。”
赵清燕不顾徐洪卿劝阻,一步上前,怒视赵正良道,“好一个礼正官,好一个安淳王世子,好一个清梦城三公子!”
赵正良低下头,双掌相互紧攥。
片刻之后,他猛然抬头,刚欲开口,老国师转过身去,对着赵清燕躬身道,“陛下,老臣愿出一策。”
赵清燕强压制住火气,沉声问道,“何策。”
老国师深吸一口气,“臣观天象,往后接连三天京都大雪,若是五公子能够不用武功扛住如此天劫,便可放其见燕妃娘娘。”
赵清燕面色骤变,刚想呵斥,徐洪卿一道心声传入其耳中。
他当即将近乎脱口而出的话咽回肚中,出人意料地轻轻点头。
虎颉面色大变,怒吼出声,“老狗!!!”
赵正良眼神之间杀意涌动。
剑拔弩张之际,慕容明珠一步上前,压住虎颉双手。
他深吸一口气,将斩龙剑插回剑鞘,声音冰冷道,“可以。”
众人沉默。
虎颉死死盯着老国师与年轻皇帝,良久之后泄气一般垂下双手,不再言语。
万物皆有定数。
这是慕容明珠的命,更是他自己的选择。
慕容明珠忽然转身,看着仍是少年的小师弟,笑容亲切,就像两人第一次相见时一般。
他走上前去,将腰间长剑卸下,系在谢相才后背之上。
少年猛地抬头,像是明白了什么,死死抓住慕容明珠的手。
慕容明珠笑着摇了摇头,用一丝劲气挣脱开谢相才的手掌。
赵清燕、徐洪卿和老国师三人默默走向大殿,慕容明珠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天空,苦涩一笑。
随后他一步步走到大殿前的台阶下,静默几息时间后,转过身来对着虎颉磕了三个头,紧接着正对大殿双膝跪地。
深院之中,正在对镜梳妆的谢燕手中玉梳倏地断成两截。
她错愕地看向铜镜,随后猛然起身,朝着院外冲去。
天际之中,没来由地有雪花落下。
“陛下近日天寒,多加衣裳。”
老国师拂尘落地,低头叹息。
徐洪卿微微一笑,望向窗外天空,喃喃自语,“好几百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赵清燕坐在龙椅上,随手翻动身旁书卷,心中心结了却。
“不是几百年,是一千年了……”
雪落雁山千年泪,明珠暗投空伤悲。
这一天雪落极大,没几个时辰,家家户户屋顶便是盖上了一层棉被。
谢相才伴灯长坐,手中斩龙剑嗡鸣不止,似人啜泣。
雪中枯影伫,雪堆三人高。
天庆幸,地庆幸,人庆幸。
佳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