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虎颉以及清梦城的八位公子,此时视线全部汇聚在大殿中央处的文相大人身上。
只见在庙堂之内可谓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品文相官老爷,此刻额头紧贴冰凉的地砖,两股战战。
虎颉呵呵一笑,“文相大人,你是要脸呢,还是要命呢?”
话音落下,一道威压从天而降,将文相整个身子压得紧贴地面。
不远处座席上的谢相才,眉头微皱不解其意。
“放心,师父可不会真的杀人,不过是给这个老家伙一点下马威罢了,毕竟就是这个满嘴仁义道德的家伙,送出一纸文书强行将四师兄留在边塞的。”
一旁的七公子凑在谢相才的耳边,低声说道。
少年微微点头,自从数月之前在东风城后山,见到大内高手强行将沁妃娘娘带回宫中后,他打心底里对安庆城里那些冠冕堂皇的家伙提不起半点喜欢来。
面前这个文相,亦是如此。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文相在肩头威压消失的刹那,立刻正身跪在虎颉面前,不住地用脑门撞击地面,清脆响亮的磕头声此起彼伏。
虎颉笑眯眯地上前,将文相从地上搀扶起来,“文相大人哪里的话呀,我就是区区一介小城主,怎么能让大人尊称我呢?”
文相听得这话双腿更软,要不是有虎颉搀着,保不准又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虎颉松开文相,强行用一股劲气将其身体稳住,随后一挥手,大喝道,“笔来,纸来,让文相大人作诗!”
文相大人面色惨白地看向那些运送纸笔入殿的下人,尽管是满腹经纶,通过层层选拔方才坐到如今位置上的他,都不免感觉胸中无文墨,笔下无一神。
虎颉悠哉悠哉地坐回到座席之上,敲起二郎腿,端起桌面上盛满佳酿的玉杯,陶醉地饮上一口,“既然文相大人心系天下,那就以人作诗,如何,题材不限,但却要求一个通情达理。”
文相攥紧毛笔,伏在案上,额头布满豆大汗珠。
好半晌之后,文相长吐出一口气,握笔沾墨,身子微颤地写出一首五言绝句来。
一诗作罢,文相颤颤巍巍地捧起宣纸,一步步走上前去,来到虎颉面前,毕恭毕敬地向上准备递给对方。
虎颉摆了摆手,声音懒散道,“我就是一个粗人,你把诗给老三看吧!”
文相大人毫无怨言地扭转方向,朝着不远处的三公子走去。
三公子正襟危坐,接过文相递上前来的纸张,逐字逐句地品读起来。
半晌之后,他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抬头望向战战兢兢的文相。
三公子开口,便是不怒自威。
“李大人,这一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可以说是用心独到啊!”
文相闻言,抬手抹去额上汗水,长舒了一口气。
谁知刹那之后,三公子话锋猛地一转,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不远处的谢相才错愕地看着满脸愠怒的三公子,不知为何自己那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三师兄,会突然发如此之大的火气。
少年只是觉得,那一句“粒粒皆辛苦”,着实道出了农夫的不易,同时告诫人们要节约粮食,虽然言简意赅,但是不得不说这文相心中确实揣着黎民百姓。
三公子深吸一口气,手中之上流光一闪,深黄色参本落在大惊失色的文相面前。
文相伸出颤抖的手,将参本翻看,其双眼往下扫动的同时,脸色越发惨白。
三公子强忍着怒气,“李大人,在下想问问,为何你身为文相俸禄每月仅有十两银子,但家中却堆满金山?在下还想问问,为何你口口声声说心系百姓,却肆意征集苦力大揽赋税?好一句‘粒粒皆辛苦’!为何安庆郊外方圆数十里,百家村民食不果腹,而你李家却烂米坏谷弃之不顾?”
身着白金长袍的青年,攥紧拳头,字字诛心。
文相闻言心跳都是停了半拍,双膝重重磕在地面之上,整个身子瞬间瘫软无力。
座席之上的谢相才张大嘴巴,难以相信能够写出如此文章的堂堂文相,背地里却是如此作风!
常言道文字可见人心,但是伪君子之心呢?
世间贪官不怕,最怕的就是不知贪官身在何处!
三公子虽与谢相才言语不多,但这一次却教了他一堂课。
唤作“知人知面不知心”。
二
虎颉满眼笑意地望着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喘一口的文相李大人,片刻之后吹了一声口哨,下巴对着不远处的七公子扬了扬,“老七,你也写一首,省得让文相大人觉得我们清梦城没什么读书人。”
七公子闻言淡淡一笑,旋即起身,来到另一张被架好的书案前。
他朝着四公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大笔如椽,在面前宣纸之上落下众多洋洋洒洒的墨迹。
不一时,一首古体诗跃然成于纸上。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七公子抓起宣纸,吟诵出声。
原本面色如常的四公子,听见这首诗的刹那,立刻紧抿嘴唇,身子居然隐隐有些颤抖,可以看出他正在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本来身子不停打战的文相,此刻竟然破天荒地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抬起头来,用震惊的目光死死盯着身前,那脸颊之上沾有墨水的年轻公子。
纵是饱读诗书的他,这一刻都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首诗。
七公子身旁不远处,谢相才的神色倒没有这样意外,毕竟七师兄的文采他可是心知肚明,这首诗合情合意,内涵深刻,正巧借在场的四师兄,表达了对戍边将士的怜惜。
不过在定出的框架里作诗,多多少少会折损七师兄那潇洒豪放的诗风,虽然少年为这首诗拍手称赞,但却不能由衷地感到佩服。
虎颉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话锋转向文相道,“文相大人,我家老七这首诗,如何?”
文相惊惧归惊惧,但是心中却对七公子如此短时间内作出的诗感到由衷的佩服,只得跪伏在地实话实说道,“七公子文风比肩天人,小的难以望其项背。”
虎颉心中清楚,文相并非时有意夸大,不过就是如实说来。
他心念一动,身形便是来到文相跟前,一把将对方从地砖上拉了起来。
“起来吧,你这贱命,本城主还没这个闲功夫收,趁着我没反悔,就赶紧滚蛋!”
虎颉一脚踹在文相的屁股上,将他直接踹飞出了大殿。
文相虽然身子重重砸落在大殿之外,但是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是让他顾不得身上的剧痛,连滚带爬地朝着外面冲去。
三
虎颉拍了拍巴掌,自顾自地走回到座位之上。
他拿起筷子,拣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就着杯中美酒吃进肚中。
见到师父动筷,分居两侧的八名公子这才相继拿起筷子,开始吃肉喝酒。
八名公子之中,唯有谢相才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只是他第一次参加这类的师门宴席,还不知道其中的门道。
一旁七公子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十分自然地顺手从谢相才的桌上拿来酒杯,将其中佳酿倒入自己的杯中,抿上一口后吧唧了一下嘴道,“小师弟,师父让我们师兄弟为你接风洗尘是假,把我们八个着急过来商讨要事是真。”
谢相才停下手中筷子,眼神复杂地看向身旁的七师兄。
七公子叹息一声,“京城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东风城还好,有我坐镇还算相安无事,其余几名师兄掌管的另外三座属城,这些日子相继遭受到了一些陌生高手的夜袭,从来者的武功路数来看,应该是京城禁军以及大内之中的高手。”
谢相才闻言,脸色变得颇为凝重吗,最终的佳肴一时间失去了滋味,忧心忡忡道,“那该如何是好?”
七公子耸了耸肩,“师父他老人家还没有发话,我们师兄弟几个也不敢贸然出手。现在京城朝廷里面的所有人都将我们清梦城看作心腹大患,早就想将我们除去,只可惜碍于师父的实力迟迟未曾出手。但是现在看来,那些运筹帷幄的老东西们,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少年微微点头,不安缓缓攀上心头。
七公子一笑了之,脸上的神色再度回归轻松,“小师弟,也别太有心理负担,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安心修炼稳扎稳打,天还没塌下来呢不是吗?再说了,就算真塌下来了,还有师父和师兄们呢,不是吗?”
本来心中还有些紧张的少年,此刻无疑是轻松了许多,对着身旁的七师兄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齿。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厨的菜走到尾声之时,一直埋头扒饭的虎颉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将碗筷“啪嗒”一声扣在桌上。
这道声响回荡在略微有些嘈杂的大殿之中,刹那之后,大殿之内的所有声音立刻消失不见。
虎颉起身拍了拍有些鼓囊的肚皮,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哥几个都吃饱了吗?”
八位公子一齐放下碗筷,恭声说道,“师父,吃饱了!”
虎颉满意地“嗯”了一声,随后身形缓步走到大殿中央。
他率先走到大公子和二公子跟前,语气颇为平静地问道,“老大老二,北山城那儿,来的是几个什么样的货色呀?”
两位公子闻言脸色一变,有些忐忑地站起身来,“来了两人,一个是天成境,还有一个是半步魂魄境。”
虎颉笑容凝固在脸颊之上,他指骨在大公子和二公子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呵斥道,“你俩还都自以为在六境天成之内难逢对手,怎么的?那两个在皇宫里养尊处优的家伙你们都收拾不了?半步魂魄?他娘的说得好听,实在讲还不是只有六境顶峰?”
二公子嘿嘿讪笑,“师父,那两个家伙有着护身法器,咱俩手无寸铁实在是打不过啊!”
虎颉双眉倒竖,一巴掌拍在二公子后脑勺上,疼得对方龇牙咧嘴。
“他娘的没护身法器怪老子?老子教你们武功不够,还得给你们把家底都填满了是吗?”
二公子捂着后脑勺,赶忙弯身陪笑。
虎颉冷哼一声,旋即路过四公子瞪了对方一眼后,径直走向坐在对面的五公子慕容明珠。
慕容明珠赶忙起身。
“老五,南海近况如何啊?”
慕容明珠正色道,“前来的是两名京城武榜四十甲左右的家伙,一个被我宰了,还有一个被我废了武根。”
虎颉听得他的战绩,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扭头看向大公子和二公子骂道,“他娘的看看老五,一个人镇守南海城都能够杀一个废一个!”
首位处的两名公子闻言,不敢回嘴只得陪笑。
虎颉继续朝前走,走到六公子跟前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六啊,这几天你陪老八去了黟山,我就放了一道分身去了西云城,来的两个家伙都是五境后期,不过看那武功路数和京城的货色大不一样,就连样貌都不像是大庆之人,你回去之后镇守时要多加防范,晓得不?”
六公子闻言,重重点头。
虎颉最后,来到了七公子和谢相才跟前。
他瞥了一眼七公子,随意地挥了挥手,“老七你随便打打就行,反正京城那儿派什么东西来都没甚区别。对了,如果派来些五境后期实力之下的货色,你就别自个儿动手了,全部交给你小师弟。你小师弟要是被打死了,那就算他活该,要是没打死……嗯……那就没打死吧!”
谢相才闻言,满脸黑线。
若不是自己与这老顽童一样的师父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少年真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给对方那张欠揍的脸上来上一拳!
虎颉问完一圈之后,站回到大殿中央,深吸一口气,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他罕见地收敛笑容,对着一众弟子道,“为师早与你们众人说过,清梦城方圆千里几乎都被天上那些狗娘养的家伙用阵法压制着,主城以及四外城的气运关乎整个大庆的气数国运。虽然我知道你们对宫里那些家伙或多或少有怨气,但是我们与他们现在被强行绑在一条船上,船沉俱亡。所以为师在你们四座城池之中布下的阵法,你们几人务必保护妥当,并且勤加修炼,争取在百年之内早日抵达九境甚至十境,如此一来既能够斩断此方天地与大庆的联系,同时也能够阻断天桥,令得此方天地不再受到上界窥视。”
整个大殿之内安静异常,八名公子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虎颉刚欲走出大殿,忽然顿住脚步,提醒几人道,“这段时间,也要注意京城那边的动向,尤其是老五,京城禁军大内里面好多家伙准备找你的麻烦,务必小心,能打就别手下留情,不能打就切记保住性命,没了性命狗屁都不是,听到没有?”
慕容明珠眼神冰寒,轻轻点头。
虎颉又想起来了什么,偏头看向四公子,“对了老四,他娘的边塞迟早会垮,能早回家就回家,听到没有啊?”
四公子闻言神色一滞,不过还是对着师父微微点头。
虎颉见无话可说,满意地扭了扭脖子,身形毫无征兆地消失在原地,再度出现之时,已在千里之外。
谢相才紧绷的身子方才松弛而下,他一屁股坐在身下蒲团之上,龇牙咧嘴之间长吐出一口气来。
少年心底的不安,悄然攀上心头。
似乎这宁静许久的清梦城,要迎来什么变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