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次日清晨,太阳刚冒出来一个头时,六公子便瞬间睁开双眼,不由分说地走向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谢相才,抓住他的两个肩膀头子,就开始用力摇晃。
仍在美梦之中的少年一个激灵,吓出一声冷汗,一下从地上坐起身,满头大汗地看着面前的六公子。
六公子略显抱歉地笑了笑,随机抬手指向窗外的光亮,嘴中“唔唔”个不停。
谢相才清楚,六师兄的意思是天亮了,准备准备就去参加封王会了。
少年强行将满腔起床气憋回肚中,拉开房门前往庭院中的水池中,舀起一捧清水,简要地洗漱了一番。
谢相才方才洗漱完毕,六公子已是背着黑金砍刀站在了院门之前,对着谢相才不住地招手。
少年叹息一声,身形一个闪烁来到屋内,换上一套整洁长衫,掠出房门紧紧跟上六公子留在小路之上的道道残影。
两道模糊黑影一前一后来到莲花峰上坐落的道观之前,虽然天才微亮,但是道观前的圆形广场四周已是站满了人。
各门各派统一服饰,分区而立,劲气翻涌,风云变色。
谢相才与六公子默默站在人群之后,一人在前,一人在侧,两道劲气,直冲天际,刹那之间,众人视线皆汇聚于此。
“黑金砍刀,中等个头……清梦城六公子!”
人群之中,当即有人目光注意到站在两人队伍靠前的六公子,沉吟片刻之后,惊呼出声。
那个三年前在莲花道观之前大放异彩的年轻人,那个据说与莲花观里辈分极大的长老有着不少纠葛的后辈生。
众人并不因为六公子的身份和实力而惊讶,而是为他第三次登上莲花峰而感到不解。
六公子面不改色,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向后一步,令得本苟在身后的少年来到自己身前。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那一袭青白长衫的身上。
整座山头为之一静,刹那之后,议论四起。
如此年轻的少年郎,如此英气的年轻人,如此飒爽的小后生。
只有一人,也只会是一人,如此年纪,便能够面不改色地立于清梦城六公子,这位大庆朝赫赫有名的角色身旁。
“清梦城八公子!”
在场所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望着谢相才深吸一口气,大声说出这几个字。
谢相才即使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如水,但其实内心深处早就已经慌了神。
这八公子还真的不好当,先不论自己的实力,但凡这个名头亮出来,总有些跃跃欲试的武者,想要拿这个清梦城几位公子里实力最低的小师弟开刀。
甭管上不上道,讲不讲气度风范,打趴下八公子也算是打了不老仙这位巅峰强者的脸了嘛!
自从不老仙收下关门弟子的消息传了出去,半个大庆朝江湖都是立刻沸腾起来,踢馆的帖子早就在那日理万机的三公子桌上垒成了几座小山,幸亏不老仙事先按照惯例将谢相才“藏”在了东风城中,这才免于刚从北域跋涉而来的少年公子被拳打脚踢到怀疑人生。
谢相才长吐出一口气,环视一圈周围“虎视眈眈”的各门派各势力,身形向前一步,在六公子赞许的目光当中,拱手作揖,声音清朗道,“清梦城八公子谢相才,前来黟山封王会,以武会友!”
话音落下,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未曾想到这八公子居然能够有如此魄力。
毕竟先前那些隐匿在人群中的老家伙们,有着不少暗中放出了一丝威压,想要给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公子一点“下马威”。
随着一道悠长钟声响起,众人头顶劲气皆是被内敛入体,转身看向道观之前不知何时出现的发须皆白老道人。
在场所有人,包括谢相才身旁的六公子,皆是收敛各异神色,面容恭敬地对着老道弯身行了一礼。
谢相才不明所以,在人群之中慢了半拍,直到众人起身时方才行礼。
个子不高的老天师浑浊老眼汇聚在一袭青白长衫的少年身上,眼眸微眯,某一刹滔天神识席卷而出,在人群之中锁定少年,将其身体全部笼罩,瞬息之后,神识缺仿佛被千万尖针扎出无数个小孔,本来完整的屏障之上迸射出缕缕金色光泽。
老天师见状大惊失色,定睛看去,朦胧之间只见一棵万丈金树拔地而起,金树树冠之上,一只巨鸟盘旋鸣叫,欲振翅高飞。
他大骇地看向两尊合二为一的法象,脚步蹬蹬退后,沿途在坚硬的地砖之上留下两枚寸许深的脚印。
众人面色一变,皆是扭头看向老天师方才目光汇聚处。
仍是那名青白长衫的少年。
谢相才一脸错愕,人畜无害地看着众人。
老天师迅速收敛神色,正了正衣衫和紊乱的气息,一步上前来到方才所立之地。
他一挥拂尘,朗声回荡在此方天地。
“开始吧……”
二
老天师话音落下,眼神不由自主地再一次落在谢相才的身上。
谢相才心中一冷,顿时感觉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在了少年身上。
六公子不以为意。
既然身为不老仙的弟子,那就要做好被万众瞩目的准备。
偌大一个大庆朝,青年俊杰无数,天才妖孽众多,但是最终真正能够站在山巅,被称为绝世的,只有不老仙座下的弟子。
原先是七位,如今是八位。
人间最年少,青白傲群雄。
六公子望着谢相才的背影,心中感慨。
他曾随师父上过莲花峰,两年前又带着七师弟上山。
这一年,他领着年幼自己十岁的小师弟,再度站到这一处令得他魂牵梦绕的山头。
道观之中,端坐在莲花蒲团之上的蒙面女子,心中清笑一声,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一个情字,最难说道,最难参悟。
人生何处不相逢?
然而对于那背着黑金砍刀的青年,似乎只能与心上人在这座莲花山头相逢。
谢相才此时有些慌了神色,不过仍旧是故作镇定地用目光回应这三番两次看向自己的老天师。
位处众人目光中心处的谢相才,一时间有些成为“众矢之的”的势头。
封王会上向来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声望最高者,名声最响者,需要第一个站上广场。
那么在场者,谁的声望最高?
毋庸置疑,是不老仙座下关门弟子,清梦城八公子。
谢相才。
这位清梦城年少的八公子,看着六师兄跟前绘出的悬空大字,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谢相才嘴角抽搐了一番,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然而刚退几步,一双强有力的大手便是抵住了他的后背。
六公子满脸苦笑,嘴里“唔唔”个不停。
众人错愕,看着如此场面,忍俊不禁。
莲花观中,虎颉望着莲花水池之中的景象,先是一怔,随即气起身直跺脚,嘴中将谢相才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谢相才见不好推脱,再加上自己那六公子不停以师父老人家的名声做威胁,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跨上道观前的圆形广场。
少年脚步踏上广场的刹那,所有嘈杂声瞬间消散。
广场之下,各门派各势力的队伍之中,无数年轻翘楚已是迫不及待,跃跃欲试。
他们想要见识一番,这早已是名声远扬的清梦城八公子,究竟有没有传闻中那样出彩。
人群后方,一袭黑色长衫的沈恋雪双臂环抱胸前,侧身依靠着身旁的沈家大护卫老袁,饶有兴致地看着擂台之上手足无措的谢相才。
谢相才站在广场之上,看着眼前数十位拳脚之间劲气翻涌的青年,心头一凛。
自己就像是一块肥肉,被广场外的众多年轻武者窥觑着。
他们来这封王会,并非都奔着那武王的头衔,大多其实都是来历练历练,看看山上门内家中学的武功,修炼已久的招数,放在这江湖之上,究竟能够排在怎么样一个地位。
沈恋雪踮了踮脚尖,穿过一个个脑袋看向擂台之上的谢相才,抖落了一番袖口,身后剑鞘之内的长剑便是传出一阵嗡鸣。
“雪灵剑呀雪灵剑,你是迫不及待了嘛?”
少女掩嘴轻笑,伸手捻了捻唇上两撇小胡子。
转眼间,她脚掌一点地面,身形掠上半空越过人群,一个转身来到圆形广场之上。
谢相才凝目看去,眼神微变。
“八公子,昨天我说了,咱们封王会上见。”
沈恋雪清笑一声,一步踏出,一道劲气朝着谢相才掠去。
谢相才眉头微皱,身形一侧将那道劲气躲去。
他飞快探出一根手指,轻点在那道雪白劲气的尾部,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劲力。
四境后期。
足足比自己高了整整两个小境界。
少年深吸一口气。
父亲说过,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终究会来。
退无可退的时候,就硬着头皮上。
谢相才长吐出一口浊气,武根之中的原生力在经脉各处运转过一个周天,随即尽数凝聚在身体表面,宛如蒙上一层淡青色纱衣。
沈恋雪嘴角上扬,十指相扣反手向外,舒展了一番手脚,抬起一只脚掌,脚尖划过身前地砖。
雪花零落,她的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
谢相才站在原地,双拳对碰,他感受着迎面袭来的凛冽寒风,深吸一口气,旋即重重推出一只拳头。
白光一闪,沈恋雪身形瞬息便至,纤细拳头与谢相才推出的拳头碰撞在一起。
“嘭——”
两人身形同时向后急退,又一齐停在广场边缘。
谢相才少退半步。
广场之外,六公子与不远处的老袁隔空对峙,两人目光交织,脸色双双平静。
然而当广场之上的两人双拳分离之际,老袁眼神波动了一丝,反观六公子的眼神之中,则多了一抹笑意。
沈恋雪不悦地轻哼一声,身形一闪来到广场中央偏右侧的位置。
谢相才亦是如此,来到其对面不到一丈距离处,静静站立。
广场之下,本来那些信誓旦旦与同行之人说,要给这清梦城八公子一些颜色看的家伙,这时都像吃了哑药一样不再啃声,默默退到人群之中。
沈恋雪正了正发丝,平了平衣裳,冷笑一声,“看来你们清梦城的公子作风都不怎么样,隐藏实力是为了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么?”
谢相才甩了甩手臂,淡笑道,“沈公子说笑了,我乃堂堂正正如假包换的四境初期,若沈公子连我一拳都招架不住,那这四境后期的实力属实有点……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虚张声势?”
沈恋雪脸色涨红,赌气似的跺了跺脚,看得对面的谢相才满眼错愕。
她手掌一挥,寒风四起,背后剑鞘嗡鸣声刺耳。
“本公子本来就不是武修,拳脚自然不是你这个粗汉子的对手。看剑!”
沈恋雪娇喝一声,身后雪灵剑刹那出鞘,寒光一闪掠入她的手中。
谢相才眼神极速变化,脚掌点地猛然向后退去,沿途紧握的双拳摊开成掌,用力向前抵住无形空气,淡青色劲气在身前寸许处形成一道丈许长宽的弧形屏障。
沈恋雪手握长剑化为一线模糊,长衫在劲风的带动下重重拍打空气发出音爆声。
“叮——”
清脆声响彻而起,沈恋雪手中雪灵剑剑尖,重重落在谢相才身前凝聚而成的淡青色屏障之上。
屏障先是一颤,随即波澜越发扩大,片刻之后,屏障中央处率先出现一道裂缝,裂缝转眼蔓延而开。
“咔嚓——”
一道类似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只见偌大一个屏障轰然爆裂而开,碎片迸射之间悄然化为虚无。
谢相才脚步蹬蹬后退,最终在距离广场边缘半步剧烈处勉强停下。
沈恋雪扬起下巴,十分解气地看向一袭青白长衫的少年。
广场之外,所有人震惊地看着广场之上,黑衣“公子”手中的那柄通体银白色的长剑。
“这是雪灵剑?”
“错不了,出鞘风雪鸣,剑出雪花落!”
“诶?雪灵剑他娘的不是咱们洲沈家沈大小姐的佩剑吗?”
广场之下,众人叽叽喳喳地议论了起来。
不远处道观之前,发老天师眉头微皱,不过并未出手终止这场比试。
按照惯例来说,大庆朝女子确可以习武,但是想要登上所谓的台面,确实困难重重。
就连创始封王会的监武司,都未曾将女子能够参加封王会列入名目条列之中。
即使沈恋雪手中的雪灵剑,在方圆千里的名头极响,还是不能堂堂正正地登上正规的擂台或者武会。
围坐在广场之外,道观之前的诸位道袍长老,见状眉头微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最终一名衣袍色泽明显厚重深沉的长老起身,走向老天师在其耳畔沉声低语了几句。
老天师拂尘一甩,声音之中带着些许严厉。
“荒唐,天下男女本一样,难道你忘了,你师叔我小师妹就是一介女流吗?不是照样打遍山下无敌手,受到圣上的敕封吗?”
道袍长老吃瘪后不再言语,只得叹息一声朝后,退回到座席之上。
沈恋雪撇了撇嘴,语气傲娇道,“怎么样,清梦城八公子,我这剑你招架得住吗?”
谢相才默不作声,深吸一口气,双手向下压住略显紊乱的气息,刹那之后两手拢袖,袖间狂风大作,将袖口撑成盆口大小。
只见他一只手掌猛然从袖口抽离出来,青芒一闪,木剑赫然出现在广场之上。
六公子面色稍显阴沉,在望向谢相才手中的木剑之时,更是又阴沉了一分。
他在心中不由暗骂了自己那痴迷“种树”的五师兄一遍。
这家伙不是说教小师弟练剑吗?
练到现在就他娘的给了小师弟一柄木剑?
要是此番小师弟在封王会上连一个回合都撑不过去,那叫师父的老脸往哪里搁?
谢相才向前一步,紧握木剑横于胸前。
不远处,沈恋雪满眼笑意地看着其手中平平无奇的木剑,嘴角弧度难以压制。
广场之外,沈家大护卫老袁双眼满是自豪,大步踏出向六公子所在的方向逼近一步,双臂环抱胸前,声调相较先前提高两分,“六公子,我家小……公子的剑术,方圆十里八乡都是有目共睹有耳共闻的,不知你家小师弟,凭什么挡住?”
六公子闻言,双眉几近倒竖,胸口处一团怒气几欲喷涌而出,最终还是被其强行压制下。
谢相才看了看沈恋雪手中的银白长剑,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柄简陋木剑,眼神波动了一番,不过仍是端正心态。
“小师弟记住了,剑之于剑客,可谓是锦上添花。不过剑陋不必自卑,真正的剑客对决,比的不是剑的好坏,而是对剑的理解。据说呐,曾经有一位差一步就能登天飞升的超级大剑仙,以指作剑,硬生生劈开了五岳啊!小师弟,你知道五岳是哪五岳吗……”
谢相才抬剑在面前挥了挥,将五师兄的絮絮叨叨抛之脑后,手掌握住剑柄的力道更盛几分。
若是以七师兄的“自然”之法看来,剑客不重剑,确实是有点门道。
但是少年转头又想,自己他娘的才练剑多久啊,剑谱都没看几本,谈他娘的剑法剑术啊?
更别说剑心了。
沈恋雪可不管那么多,她现在想的就是一剑将这不知好歹的狗屁八公子打下场,然后自己美滋滋地将那个饱含星辰之力的院落占为己有,在蒲团上冥思养剑,估计用不了几天,便能够突破剑道的那层壁障,实力也会随之一举迈入五境。
思绪落下,沈恋雪抬起另一只手掌,食指中指并拢,双指攀上一抹冰爽,冰晶粒粒分明。
她两指抹过雪灵剑,本就银白色的剑身更显冰晶玉洁。
寒风起,雪飞扬,广场之上的温度陡然下降。
谢相才发丝被寒风吹得杂乱飞舞,困住青丝的头绳无一时便不翼而飞。
他低下头,望着手中木剑,还未出剑,一道满是劲气的阴寒风暴已是迎面袭来。
丈许高的风暴旋转着朝谢相才掠去,转眼之间便是将少年的身形包裹在其中。
风暴中心处,谢相才持剑静立,周遭夹杂着风雪的劲气逐渐侵蚀着他身体表面的青色纱衣。
谢相才双肩强行扛住重达百斤的无形劲气,手腕之上三根青筋暴起,血液流动清晰可见。
众人目光汇聚在广场右侧,那直冲半空的风雪气旋。
气旋之间,一道青白长衫的身形若隐若现。
在场所有人,心中无不为少年捏了一把汗。
六公子眼神极速波动,他也顾不得什么师门名声,公子颜面,若是小师弟真的撑不过沈家大小姐的这一剑,他就强行破开笼罩在此处广场之外结界,将小师弟安然无恙地带出来。
老袁似乎有所察觉,身形一个闪烁来到六公子跟前,探出双掌死死钳住对方两只手腕,运转起周身原生之力形成一方牢笼,将自己与六公子困于其中。
六公子怎能想到,沈家这条看门老狗居然会使出这般歼敌一千自亏八百的损招,当即怒不可遏,几欲暴走。
道观之中,白发少年望向池中景象,悠闲自得地躺在地上吃葡萄,咂嘴称赞葡萄甜美多汁。
“剑,要起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