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傅兮闭上眼后, 她怎么都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番景象。
她的身体几乎算是透明......周遭的一切皆是黑白色调,就像那老旧的纪录片。
景物倒是熟悉, 她所在之处,依旧是灵惜殿。
可这灵惜殿,显然不是她住过的灵惜殿。
此刻的灵惜殿, 不但没有她辛苦设计的各种陈设, 甚至连一人影儿都没有。
傅兮凭着记忆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走,正寻思去看看那人会不会在......
可她还没走到养心殿,就被面前的一幕吸引走了视线。
几个宫女跪在了一名太医面前,不停地哭喊道:“年太医, 救救三皇子,三皇子早上还好好的。现在突然昏迷不醒了.....”
那老太医长得倒是慈眉善目,但是说起话来却是十分的不客气:“可本太医正忙着要去给冯常在诊脉, 实在耽误不得。”
傅兮皱眉, 这太医宁可去给一个常在诊脉, 都不去救昏迷不醒的皇子, 这三皇子混的也太差了吧......
有个宫女稍微机灵些, 一见这人没立即转身走,就赶紧从身上掏出来一个袋子,递给了这位年太医,轻轻道:“求年太医救救三皇子。”
年太医打开看了一眼, 嗤笑了一声道:“想不到景阳殿还是有些好东西的啊, 那走吧。”
傅兮看着这年太医大腹便便的样子, 心里立即想起了那些只知道夜夜笙歌的贪官污吏。
她朝着这跪在门口的宫女的方向望去,看到那门匾上面写着赫然写着“景阳殿”三个大字。
既然她是个“透明人”,那是不是就证明没人能看得到她?
她按照心里想法试了试,在那宫女面前挥了好几下手。
果然如她所料。
傅兮大摇大摆地就走进了景阳殿,刚一推开门,就看到了一个躺在床上好似奄奄一息的少年。
那少年闭着眼,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只是听他一直喃喃低语道:“母妃,母妃。”
也许是傅兮也是当了娘的人了,天生对唤着娘的孩子没有什么抵抗力,她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想看看这孩子怎么了。
她刚坐到他身边,就不禁瞪圆了眼睛。
饶是这少年也就是十来岁的模样,可这五官和这眉下的痣,都无一不让傅兮觉得无比的熟悉。
这......这,这不是萧景之么?
三皇子,萧景之,这难道真的是他?!
她到底在哪里?
她难道是在梦境里?
紧接着,她就见那姓年的太医手拎着药箱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年太医先是施针,而后用左手捏住了他的下颚,用碗撑着他的嘴,也不管他是否能呛到,就开始往里面倒药。
傅兮是“过来人”,她自然知道他没事,可是看着太医如此“粗暴”的行径,她气得在旁边直跺脚。
气死她了,这大肚腩居然敢这么对她男人!
怪不得她后来没见过姓年的太医!
依照他的脾气,是绝不会让这种人活过他登基的第二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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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兮在这一个个“梦境”里,不但见到了艳压群芳的韩妃,见到了那成远帝,甚至还见到了那心狠手辣的闵后。
如果说一开始傅兮还能用旁观者的心态来经历这段梦境,但这随后生的的一桩桩,一件件的腌臢之事,便再也让她坐不住了。
她就在他身边,他的委屈,不甘,她皆能看的一清二楚。
可是,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她眼睁睁看着那大皇子将玉玺放到了他枕下,眼睁睁看他被皇上冷落却无从争辩,眼睁睁看着一个堂堂东央国的三皇子,冬日里竟然连炭火都用不着。
刚开始的时候,景阳殿里还有好些个珍贵的物件,想让人拿钱办事,并无多难。可日子久了,这人的胃口逐渐就被养大了。
这些个下人看着这不受宠的三皇子折腾不出钱来,于是就跑到了闵后那儿去。
宫里这些个太监,惯是会使坏。凡是构陷成功了的,转身就能去闵后那领赏。
闵后在成远帝面前十年如一日地装着宽容大度,舐犊情深的模样,背后却是个及其阴险狠毒的妇人。
傅兮看着这一张张无比势利的嘴脸,气得她连着骂了好几日的小人得志。
有句话说的好,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每逢初一十五,便是闵后吹枕边风的日子。
自从这韩妃离世以后,这没了亲娘的萧景之几乎都见不到成远帝。可即便是是这样,在闵后的挑拨下,成远帝对他的“教育”却从未停息过......
少年时期的他,眉清目秀,长得很瘦。
可就是这样的他,却时不时就要跪在地上领罚。
她看不到他眼里的愤怒,也看不到他眼底的痛苦。
只是每每梦醒时分的时候,她常常能感觉到他的孤独。
这时候的他,还没变声音,声音里还透着一丝稚嫩。
她除了在他嘴里听到过“母妃”,另一个就是“婳婳”。
萧婳,她记得。好像是那个死在了南疆的他的胞妹。
*
这“梦境”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她就看到那个有些瘦弱的男孩,长成了一个面带桃花的公子哥儿。
长成了她记忆里那勾起嘴角都让她觉得心跳的模样。
有一天,她看到他鬼鬼祟祟地翻了翠玉殿的后院......正当她以为要撞破他少年韵事的时候,她却看到了一个和他气韵极为相似的女子。
那女子也就是豆蔻年华的年纪,梳着个元宝髻,即便从她的视野里,只能看到她穿着个暗色的衣裳,但也难掩其娇艳惊人的姿色。
双眸眉目含情,鼻梁圆润翘挺,还有那仿佛比地上的落叶还小的脸儿,无一不让人觉得,这姑娘长得真是精致。
她的眉下有颗和他一模一样的痣......傅兮猜想,这应该便是五公主萧婳了。
五公主与傅兮不同,那周身上下的气质,只要远远一看便知,绝对是个让人不敢亵渎的大家闺秀。
气质出尘,就连那脚底的碎步都走得极其端庄。
萧景之将萧婳拉到了一棵梨树下,悄声道:“婳婳。”
萧婳看见他好像很开心,嘴角提的高高的,同样悄声道:“哥哥。”
说完,萧婳目光闪了闪,她从来没见过哥哥这么严肃的表情,不禁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问道:“可是哥哥出事了?”
“不,是你的事。”
萧婳一脸诧异,她整日里不是练习茶艺,就是做些女红,她能有什么事?
“婳婳,前些日子,东央与南疆那一战,败了。”
萧婳是公主,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与皇族荣辱与共,她一听说自己的国家打了败仗,脸色立即就变了。
“哥哥,那怎么办?那咱们会不会......”萧婳指了指头。
“婳婳,你听我说,南疆并未北上,只是闵皇后和父皇说,要派你去和亲来以示友好。如今,不但父皇同意了,听说那南疆的新帝也同意了。”
一听这话,萧婳踉跄了一下。
和亲。
当朝只有她一个公主,当然只有她能和亲。
“哥哥,婳婳不想去......我听说南疆人长得人高马大,满脸都是胡须,人人都是妻妾成群,甚至还有养男宠一说......”还没等说完,萧婳就有些哽咽了。
萧景之看着自己这唯一的妹妹,接下来的话更是不忍心说下去。
南疆人骁勇善战,但骨子里却是极其无情。相比东央,女性地位更是极为低下。
若是寻常百姓人家,还有“等三”之说。
何为“等三”?
比如沐浴。若是只有一盆热水,则先由家中的男人沐浴,再是公婆,而后是孩子,最后才能是自己......
再比如用膳,女人甚至都不得上桌.....
虽然南疆的皇室要比寻常人家富裕一些,可是宫廷么,折磨人的法子,只会比平常人家的花样多更多。
但凡他有办法,他绝不想让萧婳嫁过去。
他知道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倏然,萧景之握住了萧婳的手,轻轻塞给了她两粒小拇指大小的药丸。
萧婳朱唇轻启:“哥哥,这是什么?”
萧景之面色凝重,缓缓道:“这是白羚散。”
这白羚散,听着像是一味珍贵的药材,实则却是能让人一招毙命的剧毒。它无色无味,不仅入水即溶,还更是有一妙处。
白羚散不仅可以让所服之人从梦中死去,还可以让人在死后三日之内容颜不改,尸体不腐。相比鹤顶红那些让人死相凄惨的剧毒,可谓是毫无痛苦了。
因这妙处,这白羚散在整个江湖上突然变得甚是抢手,可以说是重金难求。
萧婳猛地一抬头,哥哥给她这个是做什么?
“婳婳,这药只有这些。你藏于身上,万不可叫人现。如果......你能活下来,你一定要等到我去接你回来。”萧景之肩膀微微颤抖,继续道:“若是......若是你实在等不到了。这药,一粒给那欺辱你之人,一粒留着给你自己,你要记得,你是萧家的公主,永远......都别委屈了自己。”
萧景之声音涩,在转身走前,他轻轻拍了拍萧婳的肩膀。
在她耳边道,别怕,哥哥会为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