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日,益州氐人大军准备继续前行。 参军谯纵尚在营中,宁远将军侯晖先行列军。待三军排列整齐,侯晖纵马跃于阵前,高呼道:“朝廷无道,驱使我等如猪犬,命我等兵行千里前往江陵征讨桓氏,不过是让我等前去送死。” 当年桓温平定成汉,杀了很多氐人,氐人对桓氏十分畏惧。听到侯晖鼓动,众军无不惊惶,议论四起。 阳昧策马来到侯晖身侧,拔刀高呼道:“我等不去江陵,要回家团聚。” “回家,回家”,呼吼声响成一片。 谯纵被惊动,急忙带人出来,看到激愤的三军,对侯晖喝道:“侯将军,你想做什么?莫非要造反不成?” 侯晖咬牙道:“谯公,我等氐人不愿前去江陵送死,愿奉谯公为主,返还家乡,占据汉中。” 谯纵脑中有如焦雷炸响,怒喝道:“侯晖,你胡言乱语什么,还不约束三军,速速前往广汉。” 阳昧跳下马,单膝跪地,高声呼道:“我等愿奉谯公为主,返回汉中。” 三军见状,纷纷跪伏于地,高呼“愿奉谯公为主”、“请谯公带我等返乡”。 谯家是巴蜀顶级门阀,其先祖谯周力劝刘禅归降,谯家得晋室优待。蜀地朝代更迭,唯有谯家屹立不倒,要想主政蜀中,必须跟谯家合作。 谯纵为人谨慎重义,乐于扶困助危,甚得三军敬重,所以阳昧才会建议侯晖拥谯纵为主。 看着拜伏于地的三军,谯纵面色苍白,他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当年成汉李特趁朝廷动荡不安,占据巴蜀称帝,但等晋室恢复元气,肯定要收复巴蜀之地,今日事一如当年。 自己若是答应,或许能建立李特一样的功业,但将来谯家肯定会因自己而被灭族。 想到这里,谯纵朝中水河飞奔而去,纵身一跃跳入河中。侯晖连忙派人捞起谯纵,等谯纵更换湿衣之后,侯晖带着众人再次请谯周为主。 谯纵连连摇头,就是不肯答复,逼得急了,跪地磕头,坚决拒绝。 阳昧对侯晖低语道:“不能再耽搁了,否则三军自散。将谯纵绑了逼他登车,就说谯纵已经应允了。” 被钢刀抵在后背,谯纵无奈登上为他准备好的舆车,方才已经死过一次,谯纵心灰意冷,不想再寻死了。 侯晖高声宣布,谯公答允带大伙回返梓潼郡,三军见他登车,不辨真假,欢呼雀跃。 梓潼郡涪县,尚不知自己被朝庭任命为梁州刺史的毛瑾驻兵于此,谯纵率军从涪县南下已经三天了,毛瑾准备再过几天也开始率军南下。 大哥来信让他以氐人为先驱,试探巴郡雍州军的动向,若是雍州兵马不准益州兵马过境,便回师广汉,若是雍州兵马没有防备,不妨趁机夺取巴郡。 喧哗声惊动堂中毛瑾,正要派人询问,一名小吏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匆匆一揖,禀道:“毛校尉(西夷校尉,晋朝设诸蛮夷校尉,包括南蛮校尉、宁蛮校尉、西夷校尉、南夷校尉),谯参军率军回来了。” 毛瑾一愣,三天前自己才送谯纵大军离开,怎么就回来了,发生什么事。 连忙起身往外查看原由,阳昧带着数十人直闯而入,毛瑾喝问道:“你是何人,居然直闯校尉府……” 话没说完,阳昧已经挥刀砍来,毛瑾不察,被砍倒在地。阳昧上前一刀斫下毛瑾的首级,抓着发髻提在手中,高喝道:“毛家反叛朝廷,我等已拥谯公为主平乱。” 校尉府中的官吏看着血淋淋的人头,惊恐无措,此时侯晖等人拥着谯纵来到。看到毛瑾的人头,谯纵知道自己已无退路,为今之计,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在大堂坐定,众官吏胆颤心惊地上前拜见。谯纵安慰了几句,带了侯晖、阳昧前去军营,涪县城有八千兵马。 谯纵身为参军,在军中威望极高,召集众军当众宣布不再前往江陵打仗,立时欢呼声此起彼伏。 校尉府长史郑纯之听到禀报说谯纵斩杀了毛瑾,连忙带了亲卫逃离涪城,派人前往成都向毛璩报讯。 谯纵尽收西夷校尉府兵马,兵马超过万数,信心倍增,自称梁、秦两州刺史,这回不用侯晖等人逼迫了。 紧接着,谯纵派人前往巴西郡南充县,通知其弟谯明子、堂弟谯洪等人带着部曲赶来相聚。 正月二十一日,身在略城的毛璩听到谯纵作敌,急忙回到成都府,派参军王琼率军三千为先驱,让其弟毛瑗领四千人马作为后应,前往涪县征讨谯纵。 谯纵得知消息,派其弟谯明子为将,鹰扬将军侯晖、振武将军阳昧为副,率兵五千迎敌,两军战于雒县。 谯明子布锥阵,以侯晖、阳昧为锋,击鼓前突。侯晖杀入王琼阵中,所部千人被重重包围,鸣号请求两翼支援。 出征之前,谯纵与谯明子密语,让他寻机除去侯、阳两人。当初被两人所迫举兵,谯纵深恨两人,如今虽然下定决心反叛,却更要除去侯、阳两人。 谯纵知道两人最初拥立自己,只不过是想借重自己和谯家的名望,一旦两人得势定会除去自己。 侯、阳两人在氐军中声望极高,若是登高一呼,有不少氐军会跟随他们,要尽收氐人之心,必须先下手为强,借益州兵马之手除去两人。 谯明子冷冷地看着侯、阳所率的兵马被益州兵马围困,下令鸣号撤军。身陷阵中的侯晖、阳昧看到身边将士越来越少,援军迟迟不至,知道中了谯明子的借刀杀人之计。 两人当初杀死毛瑾,想要投降亦难逃一死,只得拼尽全力往外杀去,最后力竭战死在乱军之中。 绵竹关,控扼前往成都的要道,地势雄峻,易守难攻,因地处绵水两岸,岸边多竹而得名。三国时,邓艾攻蜀,诸葛亮之子诸葛瞻、孙诸葛尚守绵竹关,皆战死于此。 王琼斩杀侯晖和阳昧,意气风发,认为谯纵之叛反手可灭,紧追在谯明子身后前往绵竹关。 由成都前往涪县三百六十里山川道路,上负千仞绝壁,下临激流深渊,崎岖险峻,极为险要。 司马徐冲劝王琼暂缓追击,等蜀郡太守王瑗赶至一同进军夺取绵竹关。 王琼指着群山笑道:“绵竹关虽险,却是防外不防内,王某在蜀地多年,绵竹关到过不下十次,深知其虚实,待愚夺下绵竹关,在关中等候王太守到来岂不更好。” 徐冲见他立功心切,不再相劝。 行出数里,四顾皆山,道行谷底,山路只能并行数人。 有氐人从山间林后冒出,手持弓箭袭扰,王琼让兵丁树起盾牌,派出小股部队登山追杀。一路行来,派出的小股部队多达十数起。 突然金鼓在山间回荡,后队传来厮杀声,王琼大惊,知道有埋伏。 山道崎岖狭长,三千兵马绵长数里,指挥不便,旗帜被山林所障,只能靠金鼓号角指挥。山谷回音,号角金鼓响成一片,根本无法分清所传的命令,军队乱作一团。 王琼高声传令道:“加快速度,遇到开阔处结阵。” 靠着口口相传,命令传到前队已经一柱香之后了,益州军加快行进速度,在一片山谷凹处聚集,至于后队此时已经顾不上了。 山间呼喊声往来回荡,根本分不清敌军身处何方,王琼派人四处查探情况。 水流声大作,王琼吓得亡魂出窍,连忙下令士兵攀向高处。数千兵马像炸了窝的蚂蚁般拼命向高处爬去,王琼被亲卫架着,连滚带爬地向山上攀去。 转瞬之间,洪水裹胁着断木、沙石倾泻而来,那些尚在低处的军兵被洪水裹胁着冲向远方,山谷中一片哭嚎之声。 王琼背倚着一棵大树心中发寒,显然谯明子派人在上游截阻了河道,等益州兵马入伏后以水淹敌。 足足等了一刻钟,洪水才逐渐缓和下来,王琼下令收拢兵马,速速离开。 命令刚下,四处旌旗冒起,谯明子带着兵马出现。益州兵马已是惊弓之鸟,分散在山谷四周,根本无法组织起进攻。 在亲卫的保护下王琼亡命逃窜,到申时方逃出山林,收拢身边的兵马,只剩下不足五百人,三千兵马十之八九伤亡于山中。 谯明子带着得胜之师反袭雒县,在途中遇到王瑗所率的四千益州军,一场激战,益州兵马不敌,退守成都城。 谯纵带着一万援军与谯明子汇合,正月二十九日兵临成都城。毛璩下令据城而守,城中兵马不足,征调营户三千帮着守城。 营户多是俘获的百姓,被官府归为军队管理,平时从事耕田、蓄牧、匠作等劳动,所得大都充做军用。若遇战时则被强迫当兵,身份比起平民亦不如。 李腾是氐人,三年前率族人反抗官军强行征税被抓,成了一名营户。 每天天不亮便被驱赶着到田中劳作,晚间还要喂马,吃得霉烂的黑豆,不少人被折磨至死。 穿着破衣,拿着杆长枪站在城头,李腾从城头士兵的议论中得知,率军前来的是安西府参军谯纵。 李腾听说过谯纵的名头,蜀中谯家是积善人家,对氐人也不错,他怎么反了?李腾眯起眼凝望谯纵营中的旗帜,他是山间猎户,眼力极佳,看清旗帜上是是只鸾鸟。鸾鸟是氐族的标志,城外大军有氐人存在。 营帐,谯明子皱着眉头道:“大哥,成都城高池深,恐怕难以攻破。不如先行攻打都安、江原,囤积粮草再来破城。” 谯纵沉声道:“愚知城中虚实,城中不过数千守军,新败之下军无战心,若是此时不趁胜破城,等军心稳固要想破城更难。” 谯明子道:“若是强攻,伤亡太多那些氐人怕是反溃。” 谯纵笑道:“要想破城,正要从氐人身上着手。城中守军不足,毛刺史定会征营户守城,他不知城中官吏对营户甚苛。大军攻城那些营户岂会卖命,说不定反而会打开城门放我等入城。” 晚间,等守城军兵吃罢饭,李腾这些营户才被叫到一起吃剩下的东西。 有人愤愤地骂道:“这些狗东西,从来不把咱们当人看。等城破了,老子先反了,杀死这些狗东西。” 李腾在营户中素有威望,压低声音道:“仆看成都城守不住了,不如寻机打开城门迎大军进城,咱们也能立功脱了这牛马身份。” 众人纷纷附和。 第二天,谯明子攻打北门,李腾等营户在西门打开城门,迎谯纵大军进城。 谯明子狂喜,大哥果然料事如神,没想到成都城这么轻易就破了。 正要率军杀进城去,谯纵把他叫住,低低地声音交待道:“毛家在益州经营二十余载,咱们要想在此立稳脚根,毛家人绝不能留。” 谯明子心领神会,带军杀进刺史府,斩杀毛璩、毛瑗,将毛家老少斩尽杀绝。 二月一日,谯纵在成都建西蜀国,称成都王,任命堂弟谯洪为益州刺史,率军南下夺取益州;又命谯明子为镇东将军、巴州刺史,往东夺巴郡。 巴郡江州城,王镇恶得知谯纵斩杀毛璩,笑道:“良机已至,我等当为主公夺取巴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