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军退走二十余里,侦骑引着来到一处村落停下,此时天色将暗。 村子有三百余户人家,看到大军到来惊恐不安。冯该下令不可惊拢村民,大军在村子外歇息。 村中老者带了酒水颤颤兢兢地前来请冯该到村中入住,已将村中最好的宅院腾出。 冯该温言安慰了几句,表明不会伤害村民,带着将领和亲卫住进了村中的一处宅院。 检点人数,战马折损一千二百余匹,伤亡将士将近四千人,辎重粮草全部损失。 大军没有帐蓬,只能燃起篝火御寒,冯该让老者帮忙筹措吃食,声明等明日辎重到来加倍偿还。此处距当阳城不过三十里,辎重应该能够连夜运至。 安排好设防等事,冯该喝了碗粟米粥,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毕竟年过半百,冯该深感疲惫,强撑着来到村外巡营。 村中粟米有限,猪羊鸡鸭不管大小全部宰杀,每人分到一碗稀粥,一块肉,勉强裹腹。 为防雍州兵马偷袭,冯该和衣而卧,一夜数起。寅初时分当阳城中运送的物资到来,冯该起身安排,待到卯时回到住处,发觉头昏脑胀,身子发沉,躺在榻上睡去。 亲卫发觉不对,忙叫来军医,军医诊脉后认为染了风寒,要注意休息。冯该喝完药,强撑病体下令撤回当阳城。 编县,则是欢天喜地的场景。打扫战场寻得战马二百一十八匹,冯该营中抢出未被焚毁的粟米有五千多石,肉干、咸鱼等物资一大堆,还有帐蓬、兵器、皮甲等物。 第二天,侦骑禀报冯该大军继续往当阳方向撤退,杨安玄与孟龙符商议后,决定留下一千人戍守编县,其他人皆乘马赶赴鄀县夹击皇甫敷水师。 鄀县在编县正东,相隔不过八十里,以轻骑前去只需一个半时辰。杨安玄率军巳正出发,午时休整半个时辰,未时便赶至汉江(1)边上。 来的路上杨安玄已经收到侦骑的禀报,两日前皇甫敷率水军在诺县南八里与刘衷所率的水军激战,雍州水师力单势薄,不是对手,损失十余条战舰后往北撤走。 夜间,杨安远和阴绩所率的三千兵马赶至。阴绩连夜渡河,与杨安远在汉江两岸的土台之上布防。 这些土台原是西晋的烽火戍台,淝水大战时被毁。为防冯该从水路攻打襄阳,杨安玄命人重新平整夯筑。 杨安远和阴绩在夯台之上摆放强弩,等桓玄水师通过时从两岸朝中间激射。 首次激射是由万钧神弩完成,儿臂粗的弩箭轻易地将五丈长的艨舯舰撕裂,江水从裂口奔涌而入,顷刻之间船只沉没,船上将士落水。 数艘战舰沉没,将水道阻住,桓玄水师难以前行。 夯台多立于险要峭壁之上,雍州军士居高临下用箭射杀桓玄水师,皇甫敷只得下令船只靠岸,派兵登陆剿杀雍州军。 杨安远和阴绩都不与之交战,等桓玄水师靠岸,则拉了弩弓往北逃走,桓玄水师不胜其扰,两日时间才行十数里,到达鄀县(2)。 鄀县地处汉江东面,临江而建,皇甫敷决定取鄀县为根基,杨安远抢先驻军一千五百人于此。 辰末,皇甫敷率军登陆攻打鄀县,刘衷闻讯率水师南下,阴绩亦率军登舰,支援鄀县。双方在江上,陆地展开激战,皇甫敷占据着上风,子时刘衷率水师退走。 皇甫敷站在鄀县西门外,看到云梯被城头的守军推倒,云梯上的军兵像饺子般落下,城门处两辆攻城车倒在地上,被城头的巨石、圆木砸毁。真没想到,杨安玄掌握雍州不过半年,就练出了一只雄师。 四月,杨安玄将司马刁畅放归,据返还京城的刁畅禀报桓玄,雍州兵马不足万人,缺乏粮草,根本无力募军。 桓玄对雍州不以为意,把精力放在平定孙恩、卢循之乱,接着又讨伐北府叛军,直到九月才命冯该动身。 一路之上接收兵马、接收军粮辎重又耽误了月余,让雍州有了充足的时间备战。 与雍州水师接战,皇甫敷认出这只水师就是逃走的豫州水师,在长江之上就曾与自己交过手,主将刘衷是个历害角色,居然逃奔了雍州。 刁畅误了主公大事,皇甫敷心中暗骂,若是大军六月动身,怎会如此吃力。 好在雍州水师不多,鄀县城头的守军也不过千余,皇甫敷相信,只要三两日自己就能击溃雍州水军,夺取鄀县。 不光苻宏从梁州出兵,便连秦人也出上洛攻打南乡郡,杨安玄这小子是四面受敌,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主将冯该给自己送来情报,杨安玄亲率大军南下阻拦他,这说明水路的兵力不足,对自己而言是个好消息。若能先一步夺取襄阳,事后论功行赏,说不定自己也能成为一州刺史。 想到这里,皇甫敷又是期待又是不愤,苻宏这小子为何能封为梁州刺史,还不是因为他是苻坚后人,自己出身寒微,就算立再多的战功也比不上一个出身。 西北风刮得旗帜烈烈作响,皇甫敷厉声下令道:“别让城上的守军歇息。冯雄,你带一千人继续上。” 派出的侦骑已经寻到刘衷,刘衷派人前来迎接。往北走出二十余里,看到停靠在岸边水师舰队。 刘衷站在岸上相迎,见杨安玄跳下马忙快步上前施礼道:“末将见过杨刺史。战事紧急,末将不能亲迎,还望刺史恕罪。” 杨安玄笑道:“刘兄,你我故交,不必客套。” 岸边有处望江亭,众人便在亭中落坐,杨安玄询问战况。 “皇甫敷是骁将,行军打仗凶悍异常,愚与他数次接战都不能敌,折损了十数条船,伤亡了百余名兄弟。”刘衷握紧拳头擂在石桌之上,恨恨地道。 杨安玄安慰道:“刘兄以少敌多,能将皇甫敷大军拖住实属不易,无须自责。” “刺史匆匆赶来,可是击溃了冯该大军?”刘衷试探着问道。 杨安玄微笑着点头,将战败冯该的经过简述了一遍,刘衷兴奋地一击掌,笑道:“冯该退走当阳,最大的威胁已经去除,有刺史坐镇,皇甫敷何足道哉。”彡彡訁凊 “水战不同于陆战,愚听刘兄安排。”杨安玄笑道。 刘衷暗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让来拿来舆图铺在石桌上,指点着介绍道:“皇甫敷将营寨扎在鄀县南五里处,船只泊于江中,一半人马扎营在陆上,防守极严。愚昨夜率军偷袭,结果无功而返。” “可曾想过火攻?”杨安玄问道。自领军以来,他数次火攻破敌,赤壁故事更是深入其心,所以看到水战杨安玄便想起火攻。 刘衷摇摇头道:“皇甫敷选择安营的地面江面宽阔,他所率的三百多条船分布得极广,纵火船难以接近。即使点燃一两只船,其余船只也能迅速避开,火攻的作用不大。” “依你之见该如何破敌?” 孟龙符道:“主公率三千轻骑来援,与皇甫敷所部实力相当,正面破敌即可。” 杨安玄正色地道:“纵使能少伤亡一名将士,用计亦是成功。” 孟龙符抱拳恭声道:“龙符受教。” 杨安玄看向侍立一旁的钱磊,笑问道:“愚听闻你生了个女儿,恭喜恭喜,可把家人接到了襄阳。” 几年未见,钱磊唇边蓄起了短须,越发显得沉稳。听杨安玄发问,钱磊拱手答道:“多谢刺史关爱,仆打算过完年后再将家人迁来。” 杨安玄道:“村中若有人愿来,不妨带其一同前来。雍州多有田地,每丁可实授田五十亩,十五税一,若垦荒地,两年无需纳税,你接家人时不妨与村人说说。” 东晋士族兼并土地严重,朝庭虽然有制丁男授田五十,但真正能分到的田地不足三十亩,而且多为贫瘠之地,至于税收丁男五石,还有杂捐杂役,差不多达到五税一的程度。 杨安玄在秋粮入库之后,宣布自明年开始十五税一,实施仁政减轻百姓负担,所以雍州百姓都希望杨刺史能永镇雍州。 钱磊笑道:“若是这样,仆恐怕乡人多半要来雍州了。” 杨安玄道:“不妨多带些船去,雍州百业待兴,就是缺人,多多益善。” 陈渔上前一步禀道:“主公,仆在鄢陵操练水师,曾训练儿郎们下水凿船。这两日与朝庭水师交战,仆见其中有两艘楼船,张旗帜、布号鼓,应该是发令所在。若能将之凿沉,朝庭水师定然大乱。” 杨安玄心头一动,想起两项造船史上先进的技术来,水密隔舱和车船技术。这两项技术都是唐时发明的,以现在的条件完全可以制造,杨安玄兴奋起来,凭借这两项技术将来雍州水军能够纵横江海,水战无敌。 陈渔见杨安玄面露喜色,以为自己的话打动了他,继续道:“主公命人送来的兵器极为锋利,仆让他们打造了百把凿子,挑水性好的儿郎下水训练凿船,卓有成效。” 当初俞飞投军,陈渔却投奔了杨佺期,虽说都是杨家人,难免隔了一层。后来杨佺期败亡,陈渔重归于杨安玄麾下。 陈渔自身水性了得,兼有俞飞照看,鄢陵筹建水师时陈渔被任为水师副督,游击将军。俞飞生性疏阔,对军务不甚在意,陈渔大权在握。 刘衷率豫州水师投奔襄阳,战船百艘、兵马千人,无论是从亲疏还是规模上都压了鄢陵水师一头。 果然不久后,杨刺史将鄢陵水师并入雍州水师,归刘衷统领,俞大哥从水师调走,自己虽被命为副督,但却换了统领,而且还有一个副督钱磊,能力不在自己之下。 随着杨刺史势力大增,麾下官员升迁的空间越来越大,但同样投靠的人也越来越多,自己若不能趁时而上,就会被边缘化。 黄富被杨安玄委以重任,让陈渔危机感越重,当年黄富只是一名普通喽罗,如今权势隐在自己之上,自己若不能抓住时机,将来会被远远抛下。 此次随刘衷出战,陈渔苦思破敌之策,见杨安玄发问,忙将自己想到的办法说出。 “凿船?”杨安玄不习水性,对钻入水中凿开船底的战法不是很清楚,目光望向刘衷等人。 俞飞在鄢陵时见过陈渔凿船的训练,笑道:“仆在鄢陵时见陈渔带人下水凿沉过船,可行。” 钱磊也道:“不错,仆估计楼船的船板也不过两寸厚,若是凿子锋利应该能凿穿船底。” 杨安玄道:“既如此,明日陈渔和钱磊各带一队人,寻机凿沉楼船。” 陈渔见自己计策被采纳,十分高兴,遗憾的是让钱磊分去了功劳。 夜幕降临,皇甫敷守兵回营,杨安玄让刘衷趁夜将三千轻骑渡过江去,隐在鄀县北五里处的村中,派人暗中通知杨安远,明日午时一刻水陆同时发动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