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1)孔府书房,孔鲜侍立在孔懿身侧,心中好奇杨安玄写信给父亲所为何事? 孔懿看完信,放在案几上捋着胡须,沉吟思索。 孔鲜瞥了一眼信,忍不住问道:“大人,杨太守写信给您所为何事?” 孔懿示意孔鲜取信自看,口中答道:“杨安玄邀为父前往颍川郡鄢陵讲学。” 飞快地看完信,孔鲜小心地将信放回案上,道:“杨太守在信中提及先祖所说的‘有教无类’,请大人弘儒教之风,为天下寒士疾呼,此为大义也。” 孔懿点点头,道:“杨安玄在汝南任太守时,广修庠序,让贫家子弟入学,选有识之士入仕,为天下寒士开方便之门,诚为君子也。” 君子乃有识有德之人,孔鲜没想到父亲对杨安玄的评价如此之高,试探地问道:“大人可是准备前去?” 孔懿道:“不错,讲学的时间在十一月二十二日,时间还充裕,为父准备十一月初动身,杨安玄届时会派车马前来接为父前去。” 看到孔鲜怦然心动的样子,孔懿道:“为父估计此次讲学前来的人不在少数,你可随为父一同前往。” 孔鲜恭声应是,面现喜色。 孔懿沉吟片刻道:“鲜儿不妨将为父前往颍川讲学之事告知那些前来求学之人,问问他们可有意前去?” 魏文帝在孔庙外兴建屋宇,设教讲学,有士人不远千里前来求学,眼下学舍中就有三十余人在此听孔懿以及学者讲课授业。 信中杨安玄提及荥阳、颍川两郡遭受兵火,各县缺少理事的官吏,杨安玄想请孔懿替他甄别有才之士,充任各地的官吏。 想要入仕,除了中正推荐外,捷径莫过了刺史、太守的征募。 只是这种征募多半是刺史、太守用于照顾自己的亲朋好友,一般人不得其门而入,而且人数也不会太多。 来孔府求学的人多数是寒门子弟,这些人衣食不周求学之心却远胜过那些世族子弟,有不少是可造之才。 杨安玄请自己前去讲学,称想选用一些有才的寒门子弟,有这样的机会,孔懿也想推荐几个得意的弟子。 孔鲜领命,来到学舍把消息告诉了学子们,绝大多数人都想跟着前往。 从鲁郡曲阜前往颍川郡鄢陵,路程有四百余里,步行需十余天时间。十一月天气阴寒,这些寒门子弟身上衣袍破旧,对他们来说并不轻松,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病死在途中。 孔鲜将心中忧虑告诉了孔懿,孔懿默然片刻,道:“你到旧衣铺买些衣袍赠与那些寒门子弟,沿路食宿尽量加以照看。” 孔家自身并不富裕,仅靠着五顷多田地渡日,朝庭免了孔家的税赋,但孔家要四时祭祀、接待访客、贴补学舍等费用,自身的日子过得清苦。 孔鲜建议道:“大人,杨太守既然邀父亲前去讲学,并会派车辆前来接大人,何妨让他多派些车辆来。” 孔懿想了想,道:“也罢,为父给他回信便提上一句。” ………… 颍川、荥阳两郡太守杨安玄恭请夫子第二十五代孙、奉圣亭侯孔懿前往颍川鄢陵讲学之事迅速传开。更有传闻,杨太守会在前来听讲的士子中甄选人才征募为两郡的官吏。 一时之间,豫州、青州、衮州、雍州的学子纷纷备装前往,甚至有远在荆州、江州、扬州的士子闻讯后驱车乘舟赶往鄢陵。33�0�5qxs�0�2.�0�4�0�2m 进入十月,天气转寒,呼呼地北风从大地刮过,路上的行人无不裹紧身上的衣袍,回快前行的脚步。 颍川扶沟县,长孙肥败走之后,并没有破坏县城,南逃的县令许慎战后返还了县衙。 九月奉命拜见新任太守杨安玄,许慎能感觉到杨太守对自己的冷淡,忖心自问,许慎亦觉自己弃城而逃有些不光彩。 十月初府衙行文各县,准备在鄢陵邀请夫子后裔讲学,让颍川、荥阳两郡的属县接待好前来听讲的士子。 士子可以免费入住驿馆,驿馆要免费提供饮食,若遇风寒不适要派人前往诊治等等。 许慎觉得这是杨太守新官上任,想讨士人欢心,替自己在士林中扬名。心中腹诽,却不敢丝毫怠慢,若是再恶了杨太守,自己的仕途怕要惨淡了。 好在公文中写明,所耗费用登记造册,在年底上介税赋时予以抵扣,这笔钱不用县里掏。 不过,许慎知道,属下的官吏肯定要虚报开支借机捞上一把,自然也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嘴角的笑容刚起便凝住,许慎猛然想起杨安玄在任汝南太守的时候,曾经借赈灾之机整顿吏治,自己的好友安成县令孟河就因之丢官罢职,甚至有人人头落地。 汝南有不少世家联合起来到京中延尉告状,可是杨安玄背后有会稽王撑腰,反而告状之人挨了板子。 如今杨安玄官居两郡太守,手握五千雄兵,督五郡军事,比起一州刺史亦不稍让,朝庭对他的倚重更甚,自己可不能因为蝇头小利恶了他的心意。 想到这里,许慎立刻升坐大堂,咬牙切齿地告诫属下官吏,一定要尽心尽职做好接待士子的差事,若是谁敢从中渔利,不用太守处罚,他便要先行处治。 为了官位,许慎一改懒政状态,每日都要巡看一回县城的五处驿馆,与住在驿馆中的士子交谈,无形中倒为他增了几分好名声。 十一月六日,天空洒起了雪粒,道路变得难行,官道上的行旅稀少。 申初,扶沟城东外的驿馆,驿丞周敬直起腰,看着消失在风雪中的许县令一行,吐了口唾沫。 他妈的,姓许的自己吃肉喝汤,连根骨头都不舍得给手下人啃,每天都来查看驿馆,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正要返身进驿馆,从东面官道传来马蹄之声。周敬在驿馆任差十余年,一听马蹄声就知至少有十余匹马,探身朝官道张望,雪片飞舞,看不清官道上的情形。 十余匹马,多半是商队的护卫,这样的商队少说也有四五十人,人吃马嚼是不少的花费,驿馆能进笔小财。 等到马匹的身影在风雪中显现,周敬吸了口凉气,这些马匹匹高大,多半是胡人的战马,绝非商队护卫能骑乘的。 从屋中奔出的两名驿卒望着渐进的黑影,惊呼道:“娘唉,不会是胡骑又来了吧。” 张锋骑马走在最前,听到驿卒的惊声,笑骂道:“放你娘的屁,咱们是颍川的郡军。” 接到孔懿的回信,杨安玄得知孔家将有三十余人参加鄢陵的讲学聚会,当即决定派张锋带了二十名轻骑,护送五辆牛车前去接人。 张锋曾跟杨安玄到过孔家,此次杨安玄派人领队,亦有考验之意。 此时赵田已经带了家眷以及张锋的母亲孙氏来到许昌城,从汝南司马变成了颍川司马,原颍川司马马广不得不黯然前往历阳。 张锋是赵田的义子,赵田只有一个女儿赵萱,爱如掌上明珠。 赵萱与张锋从小在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家皆有意结亲,田氏和孙氏议过好几次,只因赵萱还小,暂时耽置了下来。 赵田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张锋是他看着长大的,为人机敏、处事灵便,性情不错,对自己尊敬,深得主公喜爱,将来的前程远在自己之上。 得知主公派张锋带队前往曲阜,赵田耳提面命的交待了半宿,还是田氏看不过眼才让张锋回去歇息。 第二天,赵田又让自己的亲随林铭跟在张锋身边照应,务必把这趟差事完完满满地办下来。 张锋带队来到曲阜,拜见了孔懿,又与孔鲜商议行程。 孔鲜得知杨安玄派来五辆牛车和二十名轻骑护卫,十分满意,这位杨太守称得上尊师重道了。 回返孔家安排的住处,张锋心中有些嘀咕,怎么没有看到孔郎君那个刁蛮的六弟。 书房,一身男装的孔苗正央告父亲,“大人要前往鄢陵,定要带女儿一同前往。” 孔懿板着脸道:“此行皆是男儿,你一个女儿家多有不便。下次为父出游,得便再带你前去吧。” 孔苗两眼泛红,娇声道:“大人此次前去讲学,是儒林盛事,八方学子皆会前来听讲。孩子跟着大人前去,也可开阔眼界,增长见识。” 孔懿一皱眉,斥道:“你一个女儿家,终要嫁人为妇,而今你年岁不小,多在家中跟你娘亲学些女红,不要再到处乱走了。” 说罢,孔懿拿起书,不再理会女儿的推搡,安心看书。 孔苗见父亲不理自己,只得垂泪离开。看着女儿哭泣离开,孔懿放下手中书,长叹一声。 颜氏迈步进屋,看着丈夫欲言又止。 孔懿叹道:“愚知你心痛女儿,愚又何尝不是,只是当断不断,反受其累,苗儿与杨安玄不是一路人,还是断了她的念想吧。” 颜氏在一旁坐下,斟酌片刻开口道:“妾身听你说起杨安玄请你前去鄢陵讲学之事,今日杨安玄派人派车前来相请,对夫君算得上尊重。” “妾身听闻此子颇有才名,也读过他所写的《小窗幽句》,能写出这样的句子的人除了才学过人外当是世事洞达之人,妾身有时都怀疑是不是他托人伪做。” 孔懿道:“此事已有人验证过,这《小窗幽句》诚为杨安玄所做。” “妾身听闻郗道胤为其定品时称其‘风神秀彻,卓尔不群,才兼文武,堪称栋梁’,不输于当年的文靖公。这些年观杨安玄所做之事,年方弱冠便成为两郡太守,诚为栋梁之材。这样的人物,岂不是苗儿的良配?” 孔懿苦笑道:“你亦知杨安玄不凡,就不曾想过杨安玄是否愿意迎娶苗儿?孔家托先祖阴蔽,在儒林享有大名,但其实难副,杨安玄仕途正顺,怎会甘心娶苗儿为妻。与其被拒受辱,不如断了苗儿的想头,为她挑一个安心的读书人为上。” 颜氏沉吟了片刻,道:“夫君考虑得周全,不过总要试上一试。” 孔懿微怒道:“此事如何试?难道托媒上门提亲吗?” 颜氏温声道:“夫君此次前去讲学,不妨就带了苗儿前去,让她有机会多见识见识天下英才,也好过在家一心想念杨安玄。若她与杨安玄有缘,何妨坐看其成。” 孔懿沉吟思索,颜氏又道:“苗儿性情刚直,说不定等夫君和鲜儿走后会乔装前往,岂不更为糟糕。” 孔懿脸色一变,长叹道:“真是冤孽,罢了,就趁了她的心意,让她随愚一同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