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对视,仿佛两尊雕塑。
许久,萧夕禾率先打破沉默:“……我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了诶,你就没有一点想问的?”
谢摘星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说话,就被萧夕禾捂住了嘴:“不准再说我叫他名字的事了!”谢摘星静静看着她,漆黑的眼眸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
每当他出现这种琢磨不透的表情时,萧夕禾就莫名心慌,这次也不例外。
她讪讪松开手,乖巧地跪坐在他面前:“你、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谢摘星不言,只是盯着她看,直到她快忍不住别开视线时才开口:“萧夕禾。”
“嗯萧夕禾猛地抬头。
谢摘星
你有叫过我的名字吗
萧夕禾:“
厢房里突然死一般寂静。
“连原身残留的记忆,都知道叫心上人的名字。”谢摘星没有多言,垂下眼眸起身更衣。
大约是灵力全失的原因,也可能因为月份大了,他行动比平日要迟缓一些。萧夕禾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半晌小小声:“我只是习惯叫你魔尊,没有别的意思,你如果不喜欢,那我以后叫你的名字……”
谢摘星穿好外衣转身往外走去。
“魔……摘星!”萧夕禾连忙下床去追。
谢摘星停下步子,神色平静地侧目:“我去泡泉,不必跟来。”
萧夕禾猛地停下,眼巴巴地目送他离开。
蓬莱的清晨阳光明媚,温度却不算高,萧夕禾突然有点冷。她在原地站了片刻,便抿着唇洗漱更衣去了,等一切都收拾好,谢摘星与林樊也早就去了生子泉。
她走到门口,正纠结要不要去找谢摘星时,扶空突然走了进来,两人对视的瞬间皆是一愣——
“你没同魔尊一起去生子泉”
“你今日有没有空?”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萧夕禾顿了顿回答:“我没去。”
扶空盯着她看了片刻,恍然:“你们吵架了。”
“……你想多了。”萧夕禾嘴硬。
扶空唇角浮起一点弧度:“你心虚的样子,与夕禾有点像。”
“想缅怀过去的话,你就找错人了,毕竟我对你们的过去一无所知,”萧夕禾说完,想起梦中那些真实存在的痛苦,看他愈发不顺眼,“而知道的那个人,几年前就死了。”
“呛人的样子也一样,难怪她会将身体赠予你。”扶空面色平静。
萧夕禾:“……”这人是不是有病。
“我没空。”扶空回答。
萧夕禾一愣:“……嗯?”
“你不是问我今日有没有空?”扶空问。
萧夕禾:“……”这人真的有病。
“没空。”扶空又重复一遍。
萧夕禾怀疑地看着他:“当真?不会是为了拖延,故意找的理由吧?”
“是。”扶空面色平静。
萧夕禾:“……”答得这么坦率,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扶空盯着她看了片刻,道:“你与魔尊经常吵架?”
“岛主大人是不是管得太多了?”萧夕禾反问。
扶空抬眸看向天空,碧空白云尽收眼底,驱散了些许清冷气。
许久,他重新看向萧夕禾:“我想好了。”
“什么?”萧夕禾抬头看向他。
扶空平静与她对视,视线清冷又沉稳:“有一个共赢的合作,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什么合作?”萧夕禾蹙眉,刚问完就看到一个岛民拎着食盒回来了,她认出是负责给生子泉送餐的人,连忙跑过去问,“魔尊胃口如何?”
“一样未动,让我直接拿回来了。”岛民说着掀开食盒,露出里头几样吃食。
萧夕禾第一反应是完了,魔尊气到吃不下饭了,但一看吃食便放心了——
哪是吃不下饭,分明是这些饭菜不合胃口。岛上的吃食多用水煮、清蒸的方式烹制,看似清淡,但食物本身的油脂过于丰富,吃起来还是香过了头,午膳晚膳吃这些还好,早膳就多少有点腻了。
她四下张望一圈,一边挽袖子一边问:“能借用一下厨房吗?”
岛民下意识看向扶空,萧夕禾见状也看向他:“你刚才说什么合作?”
扶空扫了眼岛民,面色平静道:“我带你去厨房。”
“哦……”萧夕禾当即跟了过去,对他所说的合作没有半点兴趣。目前来说,还是喂饱魔尊大人最重要,而且他那合作肯定是关于婚约的,不管是什么她都不想做,只想立刻解除两人之间的身契。
当然,现在要用人家的厨房,所以话不能说太死。
萧夕禾默默跟着他去了后院的一间房,一进门便看到正有人处理新鲜的海虾。她眼睛一亮,连忙跑过去:“我能用几个吗?”
“当然。”那人连忙将东西递给她。
萧夕禾道了声谢,又去找了些别的食材,来到案板前开始专心做菜。扶空默默站在门口,看着她面不改色地处理鱼虾,蓦地想起那个连蚊子都怕的姑娘。
其实她们也没有多像。扶空唇角浮起一点弧度,眼底是星星点点的光,萧夕禾一抬头,便闯进了他的视线。
“……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吧,我现在没空。”也不想被他一直盯着。
扶空仿佛没听到。
萧夕禾:“……”算了。
她手脚麻利地将菠萝切好泡进淡盐水,又把里脊肉切片改了花刀,腌制之后开始准备其他配菜,期间还不忘在火上蒸一碗鲜虾鸡蛋羹。
等蛋羹蒸好,她开始在上面戳来戳去,似乎在画什么东西。
扶空安静看着她忙碌,许久才将视线别至一边。
没有了灵力控场,一切都要亲力亲为,一顿饭做好萧夕禾已经满头大汗。她随意用袖子擦了擦,装成两个食盒后交给在外等候的岛民。
岛民走后,萧夕禾轻呼一口气,跑到人来人往的门口坐下,扶空见状,也跟过去了。
“你很闲?”萧夕禾眯起眼睛。
扶空:“嗯。”
萧夕禾:“那去找姻缘石解除婚约。”
“没空。”
萧夕禾:“……”
她还想再说什么,扶空看向她:“这里人多,去屋里说。”
萧夕禾扯了一下唇角:“算了。”她要在这里等着,第一时间知道谢摘星的用膳情况。
生子泉,林樊将最后一盒药倒进泉中,肚子顿时发出一阵疯叫。
水中的谢摘星扫了他一眼:“活该。”
“……我就是没吃早饭,也不至于用这两个字形容吧?”林樊无语。
谢摘星冷笑一声:“谁让你不吃的?”
“你不也没吃。”林樊嘟囔完,看着地上斑驳的光影,不由得叹了声气,“这儿的饭菜乍一吃是挺新鲜,可吃多了是真的腻,我现在就怀念寻常的包子油条……不对,我就怀念不用吃东西也能活的日子。”
他絮絮叨叨地说,谢摘星闭着眼睛假寐,没有半点反应。林樊说得嘴都干了,才发现谢摘星根本没听,不由得讪讪闭嘴。
药浴至少要四个时辰,谢摘星又不肯搭理他,正当他准备找点事做时,树丛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樊抬头看去,下一瞬送餐的岛民便出现了,手里还拎着两个食盒。
“怎么又来了?”林樊笑问。
岛民颔首:“那位姑娘亲自做了早膳,让我给二位送来。”
谢摘星倏然睁开眼睛。
“那位姑娘啊!”林樊故意加重语气,笑呵呵地接了过来,直接在泉水旁的地面上打开了食盒。
“哟,拿菠萝炒肉,我还是第一次见。”林樊惊讶,扭头问某人,“少主,吃吗?”
谢摘星不理人。
林樊克制住笑意,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醋放多了吧,为什么这么酸……”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由得咳了一声,“也是,这饭又不是冲着我来的,自然不会考虑我的口味。”
谢摘星还是不理人。
林樊将食盒一层层打开,每看到一样菜就要惊呼一声,等到最后一碗蛋羹出现时,顿时乐了:“少夫人真有意思,还在蛋羹上画画了。”
谢摘星耳朵动了动。
“哟,还写字了呢,让我看看是什么……夫君?哎哟这肉麻的。”
林樊话音未落,谢摘星已经转过身来,便看到蛋羹上用香油画了一个哭泣的小人,旁边是胡萝卜丝写的‘夫君’二字。
他轻嗤一声:“无聊。”
“是挺无聊的,少主你要是嫌弃,那我吃吧。”林樊说完就要去端碗,结果下一瞬谢摘星就啪的一声打在他手上。
林樊痛哼一声,笑嘻嘻收回手:“小心点,仔细泉水溅到碗里。”
谢摘星扫了他一眼,拿过蛋羹便开始吃,林樊也不跟他抢,只管吃别的,一边吃一边问:“少主,你跟少夫人为什么吵架啊?”
“谁跟你说我们吵架了?”谢摘星总算有了反应。
林樊眨了眨眼:“难道没吵?”
“没吵。”
“那就是你单方面生气。”林樊笃定道。
谢摘星:“……”
“所以为什么啊?”林樊真心好奇。
谢摘星扫了他一眼,似乎不想说。
林樊一脸善解人意:“你就说吧,一直憋着对孩子也不好,而且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分析分析。”
“你?”谢摘星斜了他一眼,将被他吃了大半的咕噜肉解救走。
林樊瞪眼:“你别看不起我啊!你忘了我爹我娘了?”
他那二老可是出了名的怨侣,这么多年了没有一日不吵架,若非他在中间周旋,说不定早就分开了。
谢摘星自然也是知道的,扫了他一眼继续吃饭。林樊知道他已经犹豫,便没有再说话,只耐心地等着。
许久,食盒里的东西都吃干净了,谢摘星放下筷子,岛民当即收走碗筷食盒,拎着回去复命了。
“都吃完了?”萧夕禾惊讶。
岛民点头:“都吃完了。”
萧夕禾忙问:“蛋羹是谁吃的?”
“小的没仔细看,但应该是魔尊吃的,小的去收碗筷时,还看到他将剩下那一点也刮干净吃掉了。”岛民回答。
肯吃饭,那就是不生气了。萧夕禾没忍住笑了,眼睛弯弯的盛着细碎阳光,好像整个人都开始发光了。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堆满笑意,扶空却蹙了蹙眉:“他不过是将饭吃完了,你便这么高兴?”
“不行?”萧夕禾反问。
扶空神色冷淡:“行,但太卑微了。”
“能有以前的萧夕禾卑微?”萧夕禾自从做了那个梦,就哪哪都看他不顺眼。
扶空扫了她一眼:“你们半斤八两,而前车之鉴证明,卑微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他被萧夕禾拆穿后,似乎装都懒得装了。
“哦。”萧夕禾不想理他,直接往院里走。
扶空跟在后面:“我们聊聊。”
“去解除婚约?”
“不去。”
“那就不聊。”萧夕禾头也不回,径直又进了厨房。
扶空顿了顿:“你进厨房做什么?”
“给魔尊做点小食,无聊了可以打发时间。”萧夕禾回答。
扶空:“……”
生子泉,泉水缓慢流动,不断有新水涌入旧水流出,为保证药浴效果,林樊又往水里加了些药,这才回头看向谢摘星:“想好没,要说吗?”
谢摘星盯着他看了片刻,许久才缓缓开口:“她在梦中,叫扶空的名字。”
“什么?!”林樊惊呼一声,“这这这也太过分了吧?!她这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啊,难不成是被蓬莱的风气带坏了,想脚踏两只船呢!”
“不要胡说。”谢摘星不悦。
“我哪胡说了,她都叫别人名字了!”林樊虽然没媳妇儿,可设身处地想一下,顿时觉得天都快塌了,“早知道是这种事,刚才就不该吃她的东西,少主,你可千万别因为这点小恩小惠就妥协,一定要让她改掉水性杨花的毛病才行。”
“用得着你来教?你才水性杨花,”谢摘星刚才也是一时脑抽,才会跟他聊起这个,这会儿本来就有些后悔了,一听他这般说萧夕禾,顿时心生不悦,“管好你自己。”
林樊:“……”
片刻之后,谢摘星替萧夕禾辩驳:“不是她叫扶空名字,是原身。”
林樊:“?”
谢摘星沉默一瞬,还是将此萧夕禾非彼萧夕禾的事说了。
林樊听得目瞪口呆,虽然夺舍重生之事在修仙界层出不穷,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少夫人竟也是其中一员……
“她何时重生的?”林樊一脸好奇。
谢摘星扫了他一眼:“在认识我之前。”
“她这么说的?”林樊凑过来。
“我说的,”刚才光顾着生气,哪有功夫听她说这些,“但定然是在认识我之前。”
若是中间换了芯子,他肯定能一眼看出来。
林樊见他说得笃定,便也没有反驳,独自消化了会儿后回过神来:“不对啊,既然她只是借壳重生,那过往一切都与她无关,即便梦中唤了扶空名字,也是因为身体残留的意识。”
修仙界常识,身体发肤不过容器,重要的还是里头的神魂,神魂换了便等于人换了,至于容器如何并不重要,少主怎么也不该纠结这个才对。
“你为什么要生气?”林樊真心不解。
谢摘星沉默片刻,抬眸看向他的眼睛:“大概是因为……”
林樊支棱起耳朵。
“她叫了扶空的名字,我才发现她一向只称呼我为魔尊。”那是外人对他的称呼。
林樊恍然:“所以她在蛋羹上写了字,是想哄你啊。”
谢摘星眼眸微动,静了许久后问:“我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是。”
谢摘星:“……”
“不过也是正常的,”林樊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你现在孕期,又成了普通人,身体沉重了不说,心境也会随之变化,时不时想无理取闹一下都是正常的。”
谢摘星沉默了。
他近来确实很容易不高兴,一些小事也会无限放大,比如早上听到萧夕禾叫扶空名字时,他第一反应其实也不是生气,只是每强调一遍她叫了扶空的名字,便多一分火气,最后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了。
“你怀孕辛苦,少夫人一定能体谅你的。”林樊安慰。
话音未落,岛民便又钻了进来:“那位姑娘让我给二位送些小食。”
“呦吼!”林樊惊喜接过。
谢摘星:“没出息,少吃点,待会儿还有午膳。”
“你说这话时要是不笑,说服力就更高了。”林樊斜了他一眼。
谢摘星假装没听见。
“要我去请少夫人过来吗?”林樊自认善解人意。
谢摘星:“不要。”
“为什么?”
谢摘星面色平静:“这么快原谅她,下午的加餐可能就没了。”
林樊:“……”不愧是少主,吃大过一切。
谢摘星垂眸:“而且,被她发现我不占理怎么办?”
林樊:“……”那你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
谢摘星慵懒地靠在石壁上,一只手搭在小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肚子,腹中胎儿偶尔动一下回应他。
少主越来越有个当妈……爹的样了。林樊一脸欣慰。
日头高升,不知不觉就晌午了。
当又一次收到空食盒时,萧夕禾快乐极了,扭头就要去准备午膳。谢摘星连吃两顿了,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饿,她打算做点精致费时的菜肴给他当午膳。
扶空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看着她在厨房东奔西走找食材,最后说了句:“他都不理你,你这样上赶着有意思吗?”
“你怎么知道他不理我?”萧夕禾斜了他一眼,“他就是不说,心里不定怎么高兴呢。”背阴谷朝夕相对那么久,她简直太了解他了
扶空眼底闪过一丝不屑:“你倒是会自我安慰。”
“你要说什么就赶紧说吧,我现在忙得很。”萧夕禾只想尽快打发了他。
扶空扫了一眼其他忙碌的人,静了静后开口:“等你有空吧。”
“你……”
萧夕禾话没说完,他便转身去了园子里坐下,一副不打算走的样子。
萧夕禾无奈,只能随他去了。
接下来一整日,她做完午膳做甜品,做完甜品做小食,最后还不忘做一些好克化的茶水给谢摘星消食。岛民来来回回地跑,一天的工作量抵得上过去三天的,而泡在水里的谢摘星吃饱喝足,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慵懒,连他肚子里的崽都不肯动了。
林樊给他诊了诊脉,打着嗝道:“小少主也吃撑了,正休息呢。”
谢摘星揉了揉肚子,问:“可以走了吧?”吃饱了,想去见媳妇儿。
“不行,还有半个时辰。”林樊无情拒绝。
谢摘星蹙了蹙眉,却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水里。
不知不觉已经夕阳西下,天边燃起大片火烧云,为整个蓬莱岛都镀上一层金黄。
忙碌了一天的萧师傅终于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伸了伸懒腰看向还在院里坐着的扶空:“岛主大人,深情戏码是不是演不够啊?”
扶空面色平静:“什么意思?”
“今天之后,只怕整个蓬莱都知道你等我一天的事了吧,”萧夕禾扯了一下唇角,对这个并不在意,“怨夫形象,的确能为你收割一大批同情票,不过无所谓,随便你怎么利用我,能快点退婚就行。”
扶空仿佛没听出她的嘲讽,只是静静看向她:“现在可以聊了?”
萧夕禾扯了一下唇角:“可以。”
扶空当即往厅内走去,萧夕禾叹了声气,也默默跟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里,扶空顺手将门关上了。
“……干什么?你不避嫌了?”萧夕禾警惕。
看着她小动物一样的表情,扶空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没必要。”
萧夕禾一脸狐疑。
“那我就长话短说。”扶空又道。
萧夕禾抿了抿唇,刚要让他别废话,就听到他道:“我要你跟我成亲。”
萧夕禾:“……”
厅内突然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片刻之后,萧夕禾迟疑地看向他:“没了?”
“没了。”扶空一脸淡定。
萧夕禾:“……你给我说清楚!”
“不是真成亲,不过是办一场仪式骗过他们,”扶空慢条斯理地解释,“之后你直接离开也好,死遁也好,都无所谓。”
“我凭什么答应你?”听着他理所当然的语气,萧夕禾气笑了。
扶空面色平静:“就凭生子泉是我蓬莱的,要不要继续借给你们,也由我来决定。”
萧夕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