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里昏暗,静谧无声,耳边鞭炮声渐渐小去,也许是两人的心跳和情绪都太过热烈,自动忽略了外界的杂音,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像濒临绝望的鱼儿被人放回大海里,极尽渴望地拥对方在怀里,感受彼此那久违的气息和温度。
“新年快乐,陈路周。”徐栀忍不住抱紧他,眼眶一酸,心里有种陌生的情绪涌上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于是在他怀里埋得更深,那熟悉的鼠尾草气息从她鼻尖钻进来,心里顿时安心又满足。
想说的话太多,但陈路周知道今晚没办法待太久,只能捡重要的话说,于是极具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低声说:“我不太擅长说情话,因为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说什么好像都是在开空头支票——“他低头,凑进她的耳边,”但以后我们都会有,这点你可以相信你男朋友。”
“懂。”徐栀学他。
他扑哧笑了下,“学人精。”
被人嘲笑了,徐栀埋在他怀里,狠狠掐了下他的腰以示不满。
陈路周的腰精瘦,薄肌充实,蕴藏着力道,手感很好。徐栀掐着掐着就趁着黑往他运动服下摆里伸进去去摸——
陈路周低头看她,无奈又好笑地“哎”了声,把她不安分的手给及时拉住,笑着问:“干嘛呢——”
某人流氓耍到底,执意要伸进去,“吃豆腐。”
“别闹,明天让你吃个够,我等会还要跟他们去吃点东西,你早点上去睡觉?”
徐栀这才下巴搭在他胸口上,仰头去看他,眼睛里的红潮还没褪去,好像一条拧不干的毛巾,可也挤不出任何水,雾气朦胧,就是红,“想跟你再待一会儿。”
“哭了?眼睛怎么红红的?”他手指插/进她头发里,拨了拨,“嗯?”
“被你感动的,”她微微踮起脚尖,凑近了些,让他看,“有眼泪吗?”
陈路周捧起她的脸认真看了眼,大拇指在她下眼脸温柔地摩挲了一下,“没有,不急,哭不出来别憋,对身体不好。”
徐栀任由他捧着脸,这会儿才细细打量着他的轮廓,下颚线又清晰很多,唇也薄得不近人情,看着莫名有种严肃感,比放假那会儿好像又成熟了点,只不过手上动作很温柔,锋利的眉角带着笑,也掩不住疲倦感。唯独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好像长在雨天泥潭里却依旧清新干净的草。
“你又瘦了,一点都不娇了。”徐栀说。
北京到庆宜直飞的班机本来就不多,他转了一趟机,在机场待了好几个小时,一天几乎都在路上,压根没时间收拾自己。
“娇个屁,我本来就不娇——”
话音未落,两人旁边突然炸开一道摔炮。
两人一愣,转头看过去,那边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陈路周,我他妈饿死了!”
“等会儿,要饿你们自己先去点。”他低头看着徐栀,头没回地喊了句。
徐栀叹了口气,松开他:“你跟他们去吧,不过大过年的还有地方吃饭?”
“嗯,一中附近还有几家小吃店开着,随便吃点就行,”陈路周也松开她,想着问了句,“你这么晚能出门吗?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算了,太晚了。”
“嗯,有事打我电话——”
话音未落,两人旁边又猝不及防地炸开一道摔炮,显然是等急了。
陈路周不耐烦了,背对着楼洞门,头也不回地吼了句,“你烦不烦?”
紧跟着,二话不说又是一下,还是连环炮,两三个摔炮在地上犹如雷点一般接二连三地炸开,差点砸到陈路周的脚。
“你饿死鬼投——”陈路周极度不耐烦地一扭头,话到半截,整个楼梯间里足足安静了有两三秒,声音陡然间变了调,徐栀从来没听过他那么乖顺的声音,“……徐医生。”
徐光霁穿着黑色的皮夹克站在楼洞口,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儿劫过来的摔炮,陈路周下意识往后看了眼,发现朱仰起和蔡莹莹几个拼命在后面打手势,但已于事无补,老父亲面无表情地接上他的话:“你这个死鬼在这里干嘛呢?”
陈路周咳了声,老老实实把手揣进自己的裤兜里,自觉往旁边不着痕迹地撤了一步。
“那个,我给徐栀送点东西。”
徐光霁看他两手空空,镜片底下的眼睛微微眯起:“送什么?”
陈路周脸不红心不跳,目光不避,“就一些书,之前暑假跟她借的。”
“一箱子书?”
陈路周啊了声,不假思索地说:“对,一箱子书。”
徐光霁笑眯眯地说,“行,那把箱子给我吧,我拎上去。”
陈路周:“……”
陈路周看了徐栀一眼,咳了声,后者无动于衷,只能忍痛把箱子推过去。
徐光霁拎着,“还挺沉,好孩子,爱读书。”
陈路周箱子里没什么书,就几件衣服和无人机设备,还好上了锁。
“那个,徐医生,箱子你得还给我……”陈路周依依不舍地补了句。
“废话,”徐光霁心满意足地拎着箱子准备上楼,转头看了眼徐栀,“你还愣着干嘛?”
徐栀憋着笑,看老徐转过身,准备跟着上楼,用口型无声地跟他对了一句——我走了啊?
陈路周束手无策地看自己行李箱被拖走,看她见死不救,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两手忍不住在她脖子上狠狠又虚虚掐了下,徐栀笑着刚要躲,老徐又想起什么,回过头,陈路周赶忙把手放下,假装若无其事地揣回兜里。
徐光霁回头叫蔡莹莹:“蔡莹莹你也上来!”
“等会儿!”
蔡莹莹跟朱仰起几个玩摔炮摔得正尽兴呢,看谁摔得远,摔得响,平地摔还不够,还要跳起来摔,几个男孩子都没她摔得野。
“你们会不会玩啊,还没我爸的屁嘣得响。”
李科:“……”朱仰起:“…………”
等上了楼,好在徐光霁没要求开箱检查,把箱子拎到徐栀房间放着,只问了一句,“你俩现在是一个学校?”
徐栀嗯了声,“他没出国,补录志愿上了我们学校。”
“哦,挺好,”徐光霁没说什么,脱掉外套,“早点睡吧,咱们明天得回趟外婆家拜年。”
徐栀一愣,“不是年初三才回去么?”
徐光霁说:“年初三我值班,早点回去陪外婆待几天。”
……
陈路周几人就在一中附近的沙县随便吃了点,风尘仆仆赶了一路,几个男孩子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几笼蒸饺下肚,等精气神终于回来点,这才开始闲嗑了几句。
“徐栀以前是睿军的吧?跟谈胥是不是同学?我老说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姜成囫囵吞着蒸饺说,“你们是不是暑假那会就挺暧昧了?”
今天要不姜成开车来接机,他们估计一时半会儿都打不上车,姜成这人做兄弟,还是可以的。他父母都在外省打工,偶尔过年回来一趟,杭穗要不在,他就一个人过。
朱仰起说:“你那时候天天跟他情敌一起打球,我们哪敢跟你说啊。”
姜成扑哧笑了,“陈路周,你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我不可能不帮你帮谈胥吧?神经病。”
陈路周笑笑没说话。
朱仰起:“他主要是不想让你夹在中间为难。”
姜成说:“谈胥跟我高一是同学,他考完来找我说想转回一中的复读班,我那时候是打算复读来着,估计以后还是一个班,就约他打了几次球。关系也就还行。后来高考成绩出来,我也没想到分数居然还不错,也懒得复读了。之后跟他也没怎么联系过了。”
“谈胥是不是跟你说过徐栀?”陈路周问了句。
姜成想了想,“说过吧,就那么一两次,所以暑假那个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就谈胥那个徐栀,听着好像很有手段,但徐栀本人看着又纯纯的,完全没法联系在一起——”
“谈胥那个徐栀?”
“你的徐栀,”姜成立马改口,半开玩笑地说,“咱草占有欲还是这么强,哎,你现在在学校打球不会篮球上还写十几个自己的名字吧?”
他笑了下,“不是,她不是篮球,我随便刻上名字就是我的,她本身就是个独立好强的人,应该也不会喜欢听到自己被人像个物品一样归纳了。”
谁都知道他的占有欲强到,什么东西都要刻自己的名字。
但也没人知道,尽管是这样,他都不舍得让徐栀在身上纹自己的名字。
更何况,他女朋友本身就很具吸引力,根本不需要借谁的光。
陈路周那会儿已经累得很没坐相,难得翘着二郎腿靠在那,拽得没边,一点儿没注意A大高材生的形象,总归是很不正经,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把话给撂了。
“李科和朱仰起都知道,我对她是认真的,不是单纯谈恋爱过过瘾。”
姜成像是愣住,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生之间多少都有些心照不宣,他自己对女朋友不认真,兄弟自然也不会上心。
姜成自然也明白过来陈路周是什么意思,连连点头,伏低做小地说:“懂了懂了,供着,供着,以后给你供着。”
朱仰起看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李科,“干嘛呢你?”
李科眼珠子转得飞快:“我在盘时间线。”
朱仰起忍不住骂了句,“操,这哥们卷个没完了,比完赛给自己好好放个假行不行?”
李科问陈路周:“我刚刚盘了一下,所以,从头到尾,我才是最后一个知道你俩关系的?”
朱仰起:“……”
陈路周:“…………”
等吃差不多,姜成问:“你等会儿回哪?夷丰巷那边退了吧?”
陈路周行李箱被没收了,孑然一身,外套掖在椅背上,酒足饭饱后,人靠着,把吃剩的几个空蒸饺笼给人叠一起,又抽了张纸,把自己面前吃过的位置擦了擦,说:“新租了个房子。”
朱仰起抹了抹嘴,“你妈不是在江边给你买了一套公寓吗?”
“总得靠自己吧,”他想了想,把纸扔进垃圾桶,自嘲地笑了下,“她要哪天看我不爽又给收回去了,我不还得卷铺盖从里面滚出来。这种滋味受过一次就够了。”
几人不用想都知道,暑假被人从别墅里赶出来的滋味,陈路周应该挺不好受的。
等几人吃完饭从沙县出来,分道扬镳。
陈路周空着手,沿路走回去,街上空荡荡,偶尔有零星几辆车疾驰而过,两旁的白玉兰灯柱上挂满了小灯笼,庆宜的年味还是挺重的,各家各户张灯结彩,窗户上挂着一盏盏印证着团圆喜庆的红灯笼,春联一抹抹,像盛开在黑夜里的串串红。
年味越重,越显得那些无依无靠的人孤独。
陈路周走路上,还是给连惠女士去了个电话。
“你回来了?”连惠接到电话,声音还是欣喜的。
陈路周一手揣在兜里,一手举着电话慢悠悠地走着,正好能看见庆宜市的地标在众多如几何一般的高楼里冒着一个尖尖的头,“嗯,刚到。”
“妈!是哥的电话吗?”电话那边冒出一道刺耳又熟悉的声音。
连惠忙说:“我把陈星齐接过来过年,他爸这几天在国外,你要不要过来,我把地址发给你。”
四周安静,路灯把他单薄的影子拉得老长,淡得像是随时能消失。
“不用,我刚下飞机,东西还没收拾,”陈路周顿了一下,说,“新年快乐。”
连惠慢了一拍:“新年快乐,路周。” 自从他俩离婚后,连惠就很少叫他全名,走之前还问他要不要把姓改掉,当时陈路周还讽刺了一句,改成什么,改姓连吗?
自那之后,连惠就没再提了。
*
徐栀大年初一刚起床就被老徐毫不留情地拎回老家了,陈路周的行李箱还在她家锁着,人昏昏沉沉地坐上副驾,一边绑安全带,一边给陈路周发了一条微信。
徐栀:【男朋友,我被老徐拖回老家了。】
那边迅速回了一条微信过来。
Salt:【???】
Salt:【那我怎么办?】
徐栀:【忍忍吧,我后天就回来了。】
Salt:【忍什么,我说我的行李箱。】
徐栀:【啊,你难道不是想我?】
Salt:【也想,但是现在更想我的行李箱。】
徐栀:【有什么东西吗?】
那边好久才回过来。
Salt:【内裤。】
徐栀:【你现在……不会挂空档吧。】
Salt:【废话,我有的穿吗?】
徐栀:【你要不出去买两条?】
Salt:【我怎么出去?嗯??】
徐栀:【叫外送?】
Salt:【大年初一谁给你外送。】
徐栀:【朱仰起呢?】
Salt:【他会笑死我。】
徐栀:【面子重要还是内裤重要?】
Salt:【面子重要。】
徐栀懒得劝了,【那你挂着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挂了。】
Salt:【……】
Salt:【明天能回来吗?顶多再挂一天。】
徐栀:【看我爸,他要不想回来,我总不能自己跑回来吧。】
Salt:【看出来了,你爸是故意的。】
陈路周回完微信,把手机扔床头,那会儿还是清晨,窗帘紧紧拉着,浮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只在墙角缝里漏着些微光亮,整个房间昏沉黑漆漆的,他趴着睡,大半个身子都陷在被子里,睡意朦胧地将脑袋埋回枕头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床、沙发和茶几都是徐栀新买的,他租的时候房东就跟他说过这边是新装修,还没人租过,有些软装没买,卧室里就放了一张折叠行军床,如果就这样租可以便宜点,陈路周当时也就想先找个落脚的地方,估计也不会长住,就先租了一年。
徐栀动作很快,他昨晚一进来,发现沙发和床都买齐了,窗边放了几株新鲜的绿藤,柜子里还放了一些小装饰点缀着,墙上挂了几幅画,突然就有了家的感觉,很温馨。
他昨晚睡得特别安稳,比以往任何一天都安稳。
这样的温馨持续到下午,陈路周难得睡到下午才起,起床洗完脸,实在无聊,就坐在沙发上开始敲核桃吃。
“梆——”一锤子下去,木制茶几猝不及防地裂开了,然后不受控制地“噼里啪啦”开始散架,陈路周想扶没扶住,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茶几瞬间坍塌下去,好像被一只恶魔的手劈开,直接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陈路周简直不敢置信,整个人呆愣愣地举着锤子停在半空中,抬头看了看锤子,又看看地上的“尸体”,半天都没回过神,要不是眼睛不知所措地一眨一眨散放着茫然无辜的光芒,画面看起来好像直接静止了——
力气太大了?
靠?
徐栀要哭了吧。
正巧,沙发上的手机亮起来,他神不守舍地捞过来。
徐栀:【那个,陈娇娇,我忘了提醒你了,茶几是我自己做的,你用的时候小心点,可能还不太牢固。千万别敲啊!】
那为什么在桌上放一袋核桃?
陈路周:“……”
正当他愣神之际,脑袋上顿时一阵措手不及地闷痛,挂在沙发上的画仿佛受到了茶几坍塌的“余震”,直接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脑袋上。
陈路周直接疼弯了腰,头低着,吃疼地连连嗷了几声,等缓过劲来,一手捂着脑袋,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一地狼藉。
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家怎么这么容易就散了?
手机又响了。
徐栀:【对了,你有时间把墙上的画重新再钉一下,我不知道房东让不让钉钉子,就随便拿了个东西先贴着。】
陈路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