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柯屿被风吹得迷了眼, 一句话说半截,后半句吞咽在突如其来迎面相冲的强劲气流中。黑伞下压,伞骨瞬间被吹得几近弯折, 天眨眼间暗沉,柯屿看不清路, 脚下一个趔趄,被风给卷到了商陆的怀里。
商陆拦腰搂住他, 伞被吹飞, 在黑色的气流中被席卷着飘远。
一瞬间撞入呼吸的气息比这夹雪带冰的冷冽更鲜明,兼尔温暖。商陆一手紧紧箍着他, 一手在前面为他抵挡风雪, 耳边隐约一句:“不好意思。”
好不容易跑到了正屋,柯屿猛跺脚, 商陆帮他拍着身上的落雪,又解下外套给他裹上。头发湿了,手在半空停滞一瞬, 揉了上去。黑发在指尖被拨弄, 扑簌簌地落下雪籽。
几步路几句话的工夫, 这天气就变得彻底, 如果刚才说出去散心还算合理,现在就该担心他生命安全了。盛果儿的电话果然进来:“哥,你在哪里?你羽绒服还在餐厅, 我给你送过来?”
火塘发出哔剥声, 柯屿蹲下烤着手,看了商陆一眼,对他亲密无间无比信任的助理撒了个谎:“不用,我已经回房间了。”
“啊?这么快?”
当着人面扯谎的滋味相当怪异, 柯屿克制着让自己忽略掉商陆似笑非笑的注视,平静地说:“我睡会儿,不要打扰我。”
“哦好……唐导说风声太响,他们再想想办法,如果还这样今晚上就不拍了。”
全片都是安静的,夏日午后与夜晚的沉闷,汗流浃背又胸闷气短的感觉,风声收了进去,意境就变了。这种级别的风,消音毯恐怕也无济于事。
“知道了。”
挂了电话,柯屿把消息转达给商陆,“拍摄取消了。”刚才迎两人进门的阿婶给倒了两杯热茶过来,柯屿握着塑料一次性杯,“那我先……回去了?”
“是拍摄改期,又不是这场戏取消。”商陆拨着烧得通红的木炭,玻璃窗被吹得哗啦作响,“再等等,等风小一点,我送你回去。”
“别了,”柯屿拒绝道,“你是嫌我凉得不够快。”
跟他单独进院子已经够疯
了,要是被谁撞见,明天就能上营销号。
商陆瞥他一眼:“你又不是gay,还怕跟我传绯闻?何况我一个小摄助,这么轻易就能睡到你,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的风评?”
柯屿言简意赅:“反思个屁。”
商陆笑了笑,扔下烧火棍起身,又蹲在了他跟前。柯屿坐在小板凳上,整个人骤然紧张:“你干什么靠这么近?”
商陆人高,蹲着不比他矮,两眼无奈地与他对视,手伸进羽绒服口袋——“拿剧本。”
柯屿忘了自己还裹着他的衣服,手条件反射地跟着也伸进去要拿,掌尖相触,两人动作都是一顿,商陆低语一句:“好冷。”
修长的手指顺势缠住了他的。
瞳孔睁大,柯屿整个人僵住,慌乱空白的表情落入近在咫尺的商陆的眼中。
柯屿垂下视线,手挣了一下:“快松手。”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他脸色本能性地一变,在再度出声前,商陆如梦初醒般松开他的手,又抽出卷成筒状的剧本。神态自若坐回去的同一瞬间,虚掩的木门推开,阿婶提着银茶壶进来,弯腰看了看火,又对两人笑了笑。
商陆把剧本递给柯屿,却没进入正题,而是说:“小岛老师,对不起。”
“没关系。”柯屿很快地说,几乎话音刚落就接上,又或许是觉得接得太快了,手攥紧了剧本,欲盖弥彰地解释:“不至于,是我手冰到你了……”
“不是。”
柯屿懵懂地看着他,“不是?”
商陆想了想:“我有罪。”
柯屿:“……”
不至于不至于,这真不至于。
“下午看了你的吻戏……”商陆强迫自己看他,艰难地措辞:“没忍住……”
没忍住……?没忍住什么?救命!剧本被攥到变形,柯屿每根神经都绷成了直线,恨不得立刻落荒而逃。在剧烈的心理激荡中,听到商陆坦诚的剖白:“……没忍住对你有了奇怪的画面。”
小矮凳砰然翻倒,又咕噜滚了两圈,柯屿豁然起身:“你、你……”吞咽了一下,色厉内荏地凶:“这种话可以
不用告诉我!”
商陆跟着起身,打定主意要坦白到底,冷静地说:“我还搜了其他的片段。”
柯屿听懵了:“什么?”
“吻戏。”
看到了柯屿当年第一次拍吻戏时的采访和花絮,三四年前了,荧幕上的他比现在青涩许多,被记者问到对荧幕初吻是什么感觉时,远没有现在那么游刃有余,甚至笑着躲镜头。他很尊重女演员,到底没说是什么感觉,只恳请让大家多关注剧情。
柯屿脸上已经做不出表情,商陆认真地一字一句:“因为我再三跟你确认你是不是gay,我也肯定我自己是直的,所以我觉得这种事情应该跟你坦白,否则……好像在亵渎你,也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
柯屿咬牙切齿:“那你应该反思反思你他妈是不是也没有那么直!”
商陆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反驳:“怎么可能。”
“正常男人看到同性接吻怎么可能会硬!”
商陆脸上表情顿住,低声:“……我没说我硬了。”
柯屿:“……?”
“我只是说有了奇怪的画面。”
柯屿被折磨得没脾气:“好行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奇怪——”
“想吻你。”
满室寂静,雪飘过黑夜,窗棂哗啦作响,火烧得更旺了。
柯屿口干舌燥,静了半晌,又惨不忍睹地抹了把脸:“商少爷,你有时候简直单纯让人想打你。”
“你是我的演员,我是你的导演,以后我们会有很多单独相处的时间,我不能把这种心情瞒着你。我明确地说过我不会潜你,但如果一直怀揣着这种心情,我会拍不好你。希望你明白。”商陆认真地说:“暧昧只有心照不宣的时候才有效,我坦白了,这层气氛就会消失,我才可以坦然地面对你。将来别人再说这个导演把柯屿拍得那么好那么漂亮,我才可以问心无愧,而不是别人说该不会是睡过了的时候,我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没做过的事情怎么没勇气反驳?”
商陆上前一步欺近了他,声音被火烧得低沉暗哑:“都是男的,你怎
么会不懂?想吻你就会想抱你,想抱你就会变本加厉想上你。我今天不说,如果将来做了错事吓跑了你,我怎么办?”
柯屿脑袋浆糊一般,只能机械地顺着问:“……你怎么办?”
商陆无声地勾了勾唇,注视着他的眼眸:“我就会失去我这么多年唯一最想拍的人。”
视线乱糟糟地撇开,柯屿轻轻地语无伦次地说:“如果我没有被吓跑呢?谁说我一定会跑?……也许我不一定会被吓跑。”
商陆想了想:“那我会谢天谢地,说明你很信任我。”
迟疑地:“……是这样吗?”
商陆:“是这样。”
柯屿只好问:“你谈过恋爱吗?”
嘴唇动了动,还未出声,柯屿补充:“不要骗我,你骗我,我就跑。”
谎话咽了下去,商陆只好说:“没有。”
“果然。”
“果然?”
手指戳他心口,柯屿总结陈词:“好傻。”
“我智商一百——”
“你不是说你很会哄女孩子吗?”
商陆乖乖地坦白:“很会哄商明宝。”
柯屿忍不住笑出了声:“到底是什么家庭才能教出你这种性格?”
“我性格——”
“很好。”柯屿快而认真地说:“真的很好。”
光明磊落,对自己够狠,连下意识控制不住的幻想都觉得是亵渎和狎昵,都要扼杀在萌芽里。
喉咙痒得要命,柯屿摸出烟盒弹了一支出来,手腕一翻叼进嘴里,又按下火机:“你刚才说的是导演对演员有幻想,那如果——”他吸了一口,把烟从嘴边取走,“是演员对导演有幻想呢?”
吁出的白烟还带着温度,在昏黄电灯下缭绕着盘旋。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响起老杜说的那句“柯老师爱抽云烟,云烟淡”。
淡,而且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柯屿抬眸看着他,夹着烟的手搭在胸前:“如果是演员对导演有幻想,怎么办?”
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商陆垂下视线看他。纤长的手掌覆盖住心口,左手掸了掸烟灰,柯屿似笑非笑地与他对
视:“你心跳好快啊,导演。”
“柯老师,”喉结难耐地滚动着,商陆艰难找到声音,低哑,烧着了般,“你把暧昧又带回来了。”
手从微鼓的胸肌攀缘而上,一点一点,缓慢地刻入两人心知肚明的意识中。柯屿终于攀住他的肩膀,唇挨着,气息缠着,几乎就要碰上。
一个呼吸,在柯屿心里模糊地数出五秒——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就连心跳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柯屿低下头,掩去了那股没有情绪的微笑,又轻轻松松推开他,姿态从容地后退一步,“你看,我帮你试过了,你根本不想吻我。”又加上一句,“我也不想吻你。”
心缓慢地落回。
“你可以放心了,导演——”柯屿笑了笑,“你的镜头不会带上任何意/淫的、不雅的、性压抑的色彩。”
作者有话要说: 给我一瓶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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