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寇氏不喊还好, 这一喊,音量还是那般的大,自是惊动了耳室外的其余下人。
紧接着, 还未等她来得及穿上衣物,同王六相熟,并住在一旁耳室的两个马夫就循着声音进了室内。
待他二人瞧见了那矮榻上的场面时, 俱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眸。
“三…三夫人!怎么是您?”
寇氏对这件事的发生始料未及, 她边耐着同王六这个丑陋男人睡了而产生的恶心之感,还没来得及思忖出应对这事的措施,却因着这两个马夫不小的声音,又惊动了路过这耳房处的魏婆子。
魏婆子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人,也是跟了她多年的一等仆妇, 听见这处好像是出了些事情,便也带着身后的两个丫鬟来到耳房处, 想要打探打探情况。
寇氏因着宿醉,头痛欲裂,立即斥向那两个马夫道:“你们别喊了!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魏婆子听见了寇氏的声音后,眼眸倏地阔了起来。
她身后的两个丫鬟也面面相觑道:“这…是三夫人吗?”
魏婆子心里有了数后,便即刻折回了云蔚轩处, 将这事先告诉给了陆老太太。
离开耳室之前,还命两个丫鬟留在了那处, 将消息及时地封锁。
陆老太太听罢, 顿觉一口浊血突地蔓至了喉间,气得即欲晕厥过去。
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确定,是三夫人…三夫人跟一个更夫睡在了一处?”
魏婆子点了点头, 叹了口气回道:“老太太若是不相信, 大可以亲眼去看看, 说来三夫人也是守寡许久…自那杜婆子去世后,她更是日日酗酒…这种种因素加在一处,她同更夫王六做出了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陆老太太顿时急火攻心,亦捂住心口咳嗽了数声。
“她…她怎么能糊涂到做出这种事啊!”
陆老太太的眼眸里也涌出了几滴浊泪,陆之晖丧满过后,她看寇氏年纪轻轻地就守了活寡,着实可怜,便也因着对她的疼惜,主动地提起过,不如就让她选择改嫁的事。
如果寇氏觉得在京城的世家抬不起颜面,她也可在大祈其余的布政使司,或是藩国寻些年岁相当的才俊。
国公府还会给她添上一笔丰厚的嫁妆,这样往后的余生,也不会过得这么悲惨。
可同寇氏说了这事后,她却选择了留在府里,嘴上说着什么要为陆之晖守节,陆老太太心中却也清楚,放眼整个大祈,整个国公府的富贵和权势也是数一数二的。
陆之昀是个不近女色的,袭了爵位后无论旁人怎么劝,都没有任何要娶妻的念头。
寇氏因此还能继续执掌中馈,在府里也有着很高的地位,直到沈沅嫁到公府之前,这府里的人人事事还算和谐。
只是自打沈沅入府后,寇氏因着嫉妒,和心中的不平衡,便同自己的这个妯娌斗来斗去,亦将这公府里一直掩着的阴司之事全都搬到了明面上。
她今日的这种下场,也全都是咎由自取。
陆老太太没往别处想,待咳嗽了数声后,便问魏婆子:“你有没有命人将此事的消息封锁?”
魏婆子回道:“老奴让两个丫鬟留在那处了,就等陆老太太如何指示这件事了。”
陆老太太无奈地摇首回道:“你一会儿避着眼目,带上她平日穿的衣物,再去那耳室一次。让那些下人都封口,把王六的舌头割了后将他赶出府去,让他不许再说出这些事,也算是当着旁的那两个马夫的面杀鸡儆猴,这样他们三个都不会再将这事声张了。”
“唉。”
陆老太太叹了口气后,又道:“至于寇氏,就让她带着自己的嫁妆,和近年攒的积蓄,将她打发到别庄去吧。”
魏太太应了声是,亦觉得陆老太太对寇氏也算仁至义尽了。
待片刻功夫后,她拿着寇氏的衣物去了耳室处时,却听见里面传来了凄厉的哭嚎声——
“陆之旸!这件事是我被人构陷的!我根本就不会跟王六这个丑男人发生这种事!我是你的三嫂,是先国公的正妻,你怎么能不同老太太商议一番,就要让我下狱?!”
魏婆子心中一惊,待冲进了耳室后,便见陆之旸果然站在里面,手中还握着锋利的长刀。
这日陆之旸应是休沐的,他怎么也突然知道了这件事?
魏婆子正起着疑惑,却听陆之旸冷声回道:“寇氏,还三嫂,你配吗?你做出此等犯奸之事,连我五兄都知道了。大祈的律法摆在这儿,用不用我同你说说?”
“你……”
魏婆子看着陆之旸这咄咄逼人的态度,心跳加快了许多。
寇氏犯的,按大祈的律法来说,是良贱相/奸的罪责。
良人妇女与奴奸,要加凡奸罪一等。(1)
原本要送到顺天府里打一百杖,现在便要挨上二百杖。
寇氏毕竟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国公贵妇,五十仗就足以让她的小命丢了半条,一百下后估计也就能剩一口气。
真要处以二百杖责,那可就死透了。
寇氏的心中近乎绝望,连忙对着魏婆子央求道:“魏婆子,你是不是老太太派了救我的,你赶紧回去,让老太太救我,说陆老七在我这儿,偏要取我的性命,你赶紧让老太太来给我做主。”
魏婆子连连点头,刚要离开耳室这处。
便听“唰——”地一声。
随即,陆之旸手中持着的,那把泛着寒光的长刀便抵在了她的颈脖处。
魏婆子吓得腿一哆嗦,便听陆之旸嗓音阴恻恻地道:“你敢走,就是公然在本指挥使的面前,包庇寇氏和王六的奸情,你难道也想下狱吗?”
陆之旸的周身都散着戾气,魏婆子知道他最是个混不吝的主,立即回道:“老奴…老奴不敢。”
寇氏见魏婆子被陆之旸阻下后,也知道自己的生路,就这般被断了。
她万分绝望地瘫软在地,却又在陆之旸的呵斥中,被突然闯入的官兵毫不留情地架出了耳室,身上的衣物还是那件破破烂烂的寝衣,瞧着狼狈不堪。
离开公府前,寇氏还在想,当年陆之旸母亲的死,有很大的原因是她造成的。
寇氏也没想让他的母亲死,只是他母亲实在是个过于多愁善感的人,她使了些小伎俩后,她便因着憋屈和愤懑患上了疾病,最后生生把自己给熬死了。
近来府中一直盛传当年的往事,估计陆之旸听见了风声后,早便对她动了杀意。
一报还一报,今日她折在了陆之旸的手里,也算是所谓的,因果报应了。
一月后。
寇氏在狱中没捱过第八十下刑杖,便断了气。
公府里除了陆老太太,也没几个人因着这事而感到惋惜,反是觉得自寇氏被处以杖刑,暴毙而亡后,镇国公府也终于恢复了往昔的清静祥和。
阋墙之争,会使一个家族走向没落,妯娌之间的这种内斗更是要不得的。
陆之昀得空后,亦重新将小辈们唤到了祠堂中,让他们将家规再度牢记于心。
主母沈氏纵是还在孕中,却治家有方,没了给她使绊子的三嫂寇氏后,中馈之务处理得也是愈发熟稔了。
陆老太太自得知寇氏与更夫犯奸的事后,便大病一场,及至春分将至,这病才陆陆续续地有了好转。
等她能够起身下地走动时,却选择不见任何的小辈,只躲在云蔚轩里吃斋念佛,再没管过任何的府务。
沈沅如今的真实月份是九个月,眼见着就要临产了,这几日她却突然发起了高热。
且这高热还频有反复,前日京师又下了场春雨,这难褪的高热和心疾加在了一处,着实让沈沅的体质又虚弱了许多。
她的生日是在四月,四月亦是她孩儿会临世的月份。
前世的她,就死在了这年春日里,没有活过二十岁的生辰。
近来总是被病痛折磨的沈沅,也越来越起了担忧。
是日,京师虽然放了晴,沈沅却独自一人坐在了书案前,亦摊开了一张质地纤薄的帛纸,提笔沾墨,神情专注地写了些字。
这日她的高热仍未褪去,额前虽然有些泛痛,意识倒还算清醒。
她悬着细腕提字时,见左腕佩着的银镯还泛着淡淡的润色,心中不由得又是一紧。
若是没有这个镇魂的镯子,她怕是早就没命了。
或许这一世的自己,还是活不过二十岁。
沈沅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当她再度面对生死之事时,心中是要较前世淡然些的。
如果她真的会在一月后就去世,在此之前,她还真得将自己的身后事好好地安排安排。
包括嫁妆的处理,扬州的唐家人,跟着她的碧梧和惠竹,还有孩子的抚养问题。
再然后,也是最重要的,便是她的官人陆之昀了。
思及此,沈沅纤白如瓷的手还是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一想到陆之昀这一世可能还是会成为鳏夫,她的心中就特别难受,正此时,她那高热也比适才严重了些。
沈沅柔弱无助地垂下了眼眸,亦扬声唤了碧梧,将她搀进了闺房,想在拔步床内憩上一会儿。
因着头脑的晕沉,她很快就进了梦乡,等再度起身后,时已至申时三刻。
槛窗之外是日影潼潼的美景,院子里的树枝也都渐渐地抽出了嫩芽,一派生机盎然之态。
碧梧见沈沅终于清醒,便走到拔步床旁,语气恭敬道:“主母…公爷回来了,他…他半个时辰前就来了院子里,却一直待在书房里,没出来。您…要不要去看一看?”
沈沅刚刚起身,还无甚气力,她温柔地嗯了一声,待简单地整饬了番衣发后,便被碧梧搀到了书房外。
碧梧将沈沅扶到落地花罩处后,便先退至了一侧。
沈沅只身一人进了书房后,却见陆之昀正垂着头首,指骨分明的大手亦攥成了拳头,抵在了眉心处。
男人穿着峻整挺拓的官服,两翅皆宽的乌纱帽则被摘了下来,放在了手旁。
沈沅同时发现,他戴着玉扳指的左手,还在紧紧地捏着她适才写的那页帛纸。
她的心跳不禁一顿。
陆之昀并没看向她,却也发现了她已进了书房。
男人的嗓音依旧低沉浑厚,淡淡地命道:“过来。”
陆之昀周身散着的气场很是压抑,就像是急风骤雨前的平静,沈沅心中突然涌起了不好的念头。
她入睡前没来得及将这页纸藏起来,陆之昀看见后,会不会生气了?
沈沅依着他的命令往前走了几步时,却又因着没来由的恐惧,停住了步子。
陆之昀用于抵额的手已经垂了下来,男人英俊的面庞看似平静,可那薄唇抿起的弧度却深敛着情绪,亦尽显着克制。
他看向了沈沅,声音也放低了许多:“沅儿,你过来,我们需要好好地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