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又有“啪啪”的拍掌声在耳畔响起,许意浓翻了个身,眯着睡眼看到一道身影伫在床畔, 时尔挪动时尔挥手,不遗余力地打着那讨人厌的蚊子。
房间里没开灯,只能看见人影看不清人脸, 她强忍困意撑坐而起, 嘴里嘟囔, “怎么不开灯?”
驱打蚊子的“啪啪”声仍然充斥在整个房间,她揉揉眼想去摸床头柜的台灯,又软糯糯地唤。
“怎么不开灯呢?骁歧?”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嗒”地, 她终于触碰到了台灯, 将它打开。
灯亮了, 房间也亮了,可床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赫然懵住,才发现只有自己孤零零地坐在床头,她失神地望着某处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许意浓睁开眼, 急喘着气,前胸贴后背地湿漉漉出了一身汗, 她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才恍过神来自己是在h市的酒店。
原来一梦乍惊,竟不知人间何世, 人也不再年少,一觉醒来, 人间早已暗换了芳华。
宿醉的后遗症尚在,头痛欲裂, 她拉开被子看看自己,衣服还是昨天那套,她懊恼地揉脸,完了,和衣而睡了一夜,褶皱成这样以后她还怎么穿?这衣服可不便宜啊。
抚着额从床边摸到自己手机,按了一下竟是关机状态,她看看正在冲电的插头,从前往后捋了一把挡住视线的长发,一边开机一边回想着自己昨晚是怎么从酒吧回到酒店的,可是一想就头疼。
手机屏幕一亮,多条微信,短信,电话提示齐齐涌来,手机一时间全是震动,她翻翻,全是昨晚组员在问她人去哪儿了?
最后打开组群,看到于峥发了一条。
【她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们继续。】之后群里鸦雀无声,也无人再追问。
许意浓蹙了蹙眉,心中有困惑,于峥是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去的?难道他后来也去酒吧了?
奈何头实在是疼,一动脑子就疼,她对这段也如断片般毫无记忆。
门铃突然响起,许意浓放下手机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起床,她一下床就找到了拖鞋,不由错愕,怎么摆放得这么整齐?这不是她的风格啊,她的鞋子都是甩的才对,难不成她昨天回房就没穿拖鞋,是赤脚爬上床的吗?
门铃还在响,来不及多思考,她先向门口走去,经过垃圾桶的时发现里面躺着那块早已坏了的蛋糕。
“意浓姐!意浓姐?”门铃再次响起,许意浓收回视线去开了门,是组员里的两个男孩。
门一开,他们皆怔神。
许意浓拢拢乱发,神色倦怠地双手环抱在胸前,身体贴靠在门板,跟他们大眼瞪小眼,“怎么,姐姐素颜有这么吓人?”
他们短短相视,害羞地挠挠头,眼神躲闪,“没,不是。”
许意浓捂嘴打了个哈欠,欠身略做张望,声音慵懒,“就你俩?其他人呢?”
其中一个男孩告诉她,“哦,昨晚你喝多撤了,我们后来没玩多久也散了,于总今天还有事,一早先回a市了,让我们一起回去。”再端睨她,“你还好吗意浓姐?”
许意浓表示状态还ok。
另一个男孩试问,“正好左畅也还在睡,那我们用完午餐后出发?”
她点头,并无异议,但是她隐约记得左畅昨晚不是没喝酒?
“那你再休息一下,一会儿下去用餐我们再联系。”俩男孩跟她确定好时间欲离去。
在他们转身前许意浓随口一问,“对了,乙方的人呢?”
一个男孩道,“他们啊,一早也被王经理带队回去了。”
另一个忍不住插了一句,“一唯那帮人可太生猛了,我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喝酒上完全被吊打,意浓姐,下次还是不要参加这种聚会了。”他一本正经地推推眼镜,“我合理怀疑这帮人是在利用聚会,公报私仇。”
立刻得到附和,“没错!下次不能再上他们当了,那帮人狡诈的很,早就瞄准时机搞我们甲方了,尤其那个祁杨,一看就满肚子的坏水。”
许意浓揉着太阳穴,不予置评,因为这会儿她越听头越晕。
组员走后,许意浓去洗手间梳洗,看到台面上摆放整齐的护肤品和垃圾桶里的卸妆棉,她眼神略有失焦,随后跨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狭小的空间热气蒸腾,她任由花洒打湿自己的头发,淅淅沥沥的水珠滚滑过脸庞每一寸,她闭上双眼接受自上而下的洗礼,眼前漆黑一片的时候脑海里会有些零碎的画面闪现,还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依稀兜罩在她头顶。
——
“这样?”
“别睁眼。”
……
头顶的水压逐渐变小,热气随之消散,她身体一个哆嗦开始觉得有点冷,伸手调了调开关无济于事,于是囫囵抹了一把脸,心里吐槽着下次再也不来这酒店了,加快速度赶紧结束了冲澡。
整理好行李准备退房,穿上高跟鞋的时候她觉得皮质好像软了些,抬起脚看了看,却未看出任何异样,想来大概是错觉吧,临走时她检查房间有无遗漏的东西,又注意到躺在垃圾桶里的蛋糕,犹豫片刻,终是伸手拿起桌上那装放蛋糕印有“生日快乐”字样的纸袋,将它折叠整齐,一并收放进了行李箱里……
#
许意浓再见到王骁歧是周二,她从茶水间出来,他往正茶水间去,两人在走廊相遇,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近,王骁歧放缓脚步。
“许总。”他往边上一让,不知是身出于乙方的自觉还是身为男人的绅士。
许意浓所到之处留有淡雅的清香,两人面对面,她直截了当开问,“王经理,h市的酒吧聚会,是你送我回的酒店?”
王骁歧看着她那一张一合的烈焰红唇,思绪回到那晚。
——
出租车内,她趴在窗户上没多久又有吐感袭来,司机急得一脚油门开到了酒店并催促他们赶紧下车。
解锁的声音一响,许意浓忙不迭地开门跑了下去,王骁歧付过钱紧随其后,远远看到她蹲在酒店侧边的一排花坛前呕吐不止,再仔细一瞧,她是用纸巾包裹着手指,伸进口中按压着舌腔,又低头一阵“呕——”
那姿势,已经相当熟练,即使距离远也能听出她吐得有多难受。
她是在催吐,王骁歧滞留在原地,望着那道就差半跪的蜷缩身影,没再迈步过去。
许意浓吐得眼泪失控地狂涌而出,一直吐到开始呛声干咳她才停下抠弄嗓子的动作,用剩余的纸巾把手上脏的纸巾取下,再擦拭好手和嘴,蹲在那儿缓了好久。
虽然反胃的感觉缓解了,但视线和脑路依旧混沌,站起身的时候双腿已麻木不堪,往前走一步都显费劲,可她还是遵循着身体的本能,拖着沉重的步伐寻着光亮往酒店大堂的方向而去,完全忘却了后面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忽而一阵风吹过来,她不禁打了个激灵,缩缩脖子下意识地收拢身上的衣服,发现是件男士西服,她低头端详了会儿,想了半天,感觉身后似有什么驱使着她回眸。
王骁歧的身影重新进入眼帘,两人视线不期而遇,只有几步之遥却如相隔万里般朦胧看不大真切,她刚刚在前面走,他就在后面安静跟着,没做任何打扰。
有其他客人的车行驶而来,灯光不可避免地打照在两人脸颊,许意浓狼狈的样子大概难看得像只午夜游荡的鬼,随着车身的愈发趋近,那大灯照得她刺目恍眼,她不自觉地抬手挡住脸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只是脚底的打飘让她脚步踉跄,一看就是个醉鬼,很是滑稽,好在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她得以站稳。
抬首,刚刚还在跟她遥望对视的王骁歧这会儿已经近在咫尺了,像是漂移过来的,他低声问,“还能不能自己走路?脚是不是一直疼?”
她本能地点点头,转而莫名其妙地垂眸突看脚下,声音嗫喏,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跟他说,“疼的。”
他跟着她低头寻视,“哪里?”
她把脚从高跟鞋里解脱出来,微微抬起脚跟给他看,此刻全然褪去了平日里的锋芒,像个孩子似地告诉他,“这里。”再用手指向脚尖、脚侧,“还有这里,这里。”
借着酒店大堂映射出来的微弱之光,王骁歧看到了她脚前脚后几个水泡,挺显眼的,他慢慢蹲下去,“我看看。”
但她很快就把脚重新塞进鞋中了,自顾自说,“还能走的,能走。”语落就真的继续往酒店里走去了,仿佛刚刚只把他当作了一个倾诉脚痛的过路人而已。
王骁歧没有阻止她,仍是默默跟上,他一路看着她进电梯,神思游离,头抵在电梯墙面上跟面壁思过似的,再出电梯扶着墙慢吞吞行走在长廊,他一直紧跟在她身后,手伸了好几次但都默默收了回来。
最后她摸索到自己放门口,花半天时间打开房间门,即使那过程中路线走得歪七扭八。
她推门而入房间,心大地由门自动关阖没再管,王骁歧在外面用手挡了一下,悄无声息地跟着一道进去了。
她一进去毫无形象可言地把高跟鞋左一甩右一甩地挣脱,冲破束缚后从茶几上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仰起头便往口中猛灌,像是渴狠了,一口气喝下大半瓶,结束畅饮还满足地打了嗝。
王骁歧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又环视了一下她的房间,最终视线锁定在桌上那只蛋糕上,他目测已经坏了。
那边又传来一阵动静,是她跌跌撞撞去了洗手间,发出清零哐啷一顿响,应该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他再跟过去,果然看到她在翻化妆包,一边翻一边还在嘀咕,“卸妆油呢?”继续瞎找一通,“明明带的。”
他立靠门口,安静看着她摆弄,可她捯饬了一会儿便抱着化妆包无力地顺着墙沿慢慢滑坐在了地上,即使催吐了出来,已经吸收的酒精尚残在体内,醉了就是醉了,她最终还是没撑住,竟靠着墙就这么睡过去了。
手中的包遽然掉落,里面的一堆小样滚落一地,四散在洗手间的各处,有几样滚到了王骁歧脚边,他俯身拾起,又挪步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放进那化妆包里。
许意浓的脑袋因为睡着一坠一坠的,毫无支撑开始渐渐下沉,整个身体也随之失去重心,要往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一只手掌及时伸过来拖撑起了她的下巴。
王骁歧及时放下手中的东西,一只手拖着她的脑袋,一只手扶住她,作势要将她带离洗手间,谁知她又挣扎了两下,费力地睁开了眼,两人再次四目相视,她看着他表情没有任何讶异的波澜,眼底也无起伏,甚至还能很认真地跟他讲话,“要卸妆的,要卸妆……”
卸妆就像是一道执念,让她无法安然入睡,他重望着地上的化妆包,把她扶靠在墙边坐好,开始翻找里面的东西。
很久之前,她经常在他面前捣鼓这些东西,有时候是他坐在笔记本前忙碌,有时候是他半躺在床铺,每次她都能在梳妆台前磨叽很久,完了再噼里啪啦对着脸一顿拍,那时他也疑惑过:这真不是花钱买罪受么?脸不疼?
那会儿他没问她,后来再没了机会。
她的瓶瓶罐罐上都是日语,他找到一瓶卸妆油,凭借记忆倒在了类似棉花片的小方巾上,而后迟疑地往她脸上一覆,试探地问。
“这样?”
她还没睡死,用很轻的鼻音嗯出一声,他继续在她脸上轻柔擦拭,从双颊到鼻子,再到嘴唇和眼睛,碰到眼皮的时候她细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他说,“别睁眼。”
她真的听话得没再睁眼,她坐着,他蹲着,等王骁歧用湿巾给她抹干净脸,她已经枕靠在他肩膀睡着,双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搂抱上的他左手臂,指尖攥很紧。
再捧起脸颊时,他端凝她睡颜良久,随后指尖柔柔抚滑过她的脸不得不让她手松开自己,再小心翼翼将她扶靠向身后的墙,站起身去清理自己的手,镜子里,他的白色衬衫尽是蹭到的粉底液和口红印,左一块右一块,异常醒目。
给她卸完妆,他轻轻地横抱起她从洗手间转移了出去,许是失重感袭来,她微微睁了睁眼,突然双手朝他颈上一搭,往他怀里拱了拱,而后再次睡着。
王骁歧一时定在原地,低下头又无声凝视了她好久。
到了床上,即使睡着,她也会惯性使然地将一只脚翘在被上,卷抱着被子而眠,而她脚上的水泡无时不刻地向他宣告着它们的存在。
他注视少顷,回到洗手间用热水浸湿毛巾拧干,在床脚俯身用热毛巾轻敷在她起泡的地方,睡梦中的她敏感地缩了缩脚,眉头紧蹙,王骁歧便放缓了动作,轻盖在每一处给她热敷,动作细致入微。
来回敷了几次后,他安静坐在床头又看了她好一会儿,他把她的被子盖好,额前的碎发一缕缕拢好,她头发长了许多,发间有熟悉的香味。
他轻轻抚了抚,像从前那样,却也止步于此。
之后他又烧了两壶滚烫的热水浇淋在浴室里垫脚的毛巾上,在热气腾腾时冒烫挤干团好塞进她的鞋里,待皮质明显被感热软化,他在床下摆放好她的鞋再整理好洗手池台上的化妆品才抽身离去。
走时经过办公桌,那只蛋糕上的“生日快乐”已经消失不见,边缘也有动食过的痕迹,但蛋糕的馊味已经很重了。
房门最终被轻轻关上,偌大的房间里只剩睡得深沉的许意浓,只是刚睡得四仰八叉的被子已经在她身上整齐地掩实,而原本空荡的垃圾桶里多了那一大块蛋糕。
……
此时两人在逐影,许意仍是那副傲然姿态,全然回归到工作中该有的状态,好像并没有要谢他的样子。
王骁歧对自己送她回酒店的事坦然颔首承认,也十分直接地回应,“当然,我不介意许总负责报销回酒店的打的费,毕竟差旅期间护送许总安全回酒店,也是乙方服务于甲方的一种。”
那言之凿凿的样子差点没把许意浓气笑,“王经理,这是你们一唯惯有的作风吗?在资金方面?
喜欢斤斤计较?”
王骁歧一手插在西装裤内,站得笔直,“我个人的为人处世并不代表一唯。”
许意浓扬眉,难怪逐影内部有传言,每年一唯的价格都压得特别死,分寸不让。
她直接腾出一只手去摸自己的口袋,摸到手机后她把手中盛满热水的马克杯往王骁歧那儿一送,“麻烦王经理帮我拿一下,那点钱也不用那么繁琐走报销系统了,我现在就以私人名义给你转账。”
“一码归一码,该走报销系统的还是得走,哪怕是一块钱。”王骁歧的视线在那沾了许多口红印的白色杯沿稍作停留,把话说完,“为避免甲乙方之间一些不必要的资金往来,到时说不清。”他说得一板一眼,顶针地很。
许意浓收回水杯,“ok,那回头请王经理把□□扫描件抄送我邮件。”
“好。”
许意浓再次直视向他,“不过既然说到一码归一码,我也想问一下王经理,为什么把我房间里的蛋糕扔了?”
王骁歧接受她眼神的洗礼,告诉她,“蛋糕已经馊了,不扔会生虫。”
“可你在我的房间里扔我的东西并没有经过我同意,还是说,王经理一向喜欢擅作主张?”
对于她的针锋相对王骁歧默了默,稍后开口,“抱歉许总,以后我会注意,超出我管辖范围内的不会再多事。”
许意浓换手捧着杯子,原先的掌心早已捂得通红,语气明显生硬,“不用,反正也没什么以后了。”
这时走廊又有其他人经过,许意浓收声头也不回地手捧水杯往办公司走,有几滴水还洒漏了出来,王骁歧注视着她那踢踏作响的高跟鞋,看来脚是恢复差不多了。
他继续朝茶水间的方向而去,泡了个咖啡胶囊,用纸杯在咖啡机接的时候蓦然发现指尖上留有一抹红,应该是她刚刚递水杯过来时无意蹭碰到杯口的,他抬手微捻,有些许玫瑰的味道,跟在h市的截然不同。
他知道,那只是她众多口红中的其中一支罢了,她也不再是只会涂个唇膏、素面朝天就能出门的青涩少女,世间难逃瞬息万变,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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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无可避免的一个加班夜,王骁歧最后回到宿舍,室友们正在整理周末从h市带回来的行李,他们习惯性地拿出自己未来得及清洗的脏衣服,一帮大老爷们住一起没那么多讲究,脏衣服只要不串色都一起团扔进滚筒洗衣机里清洗。
他们一个个抱着要洗的衣服往阳台上的大盆里扔,看到他回来,祁杨扯着嗓子叫唤,“老大,你回来正好,要洗的衣服一起拿过来啊,能一回洗完的就省点儿洗衣液!”
林然嫌弃地看他,直言不讳,“抠逼。”
祁杨踹他,“我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
方洲闻言作呕,敬谢不敏,“本人拒绝被艾特,谢谢。”
祁杨只能继续对着王骁歧,“老大,快点儿的!一会儿我还要开撸呢。”
王骁歧把钥匙扔在玄关上嗯了一声径直回到房间,他打开行李箱将要换洗的衣物拿出来,却唯独略过了那件残留着花花斑斑粉底和口红的白衬衫,他将收拾出来的衣服扔给祁杨,重新回到房间后也没再整理行李箱,而是打开衣橱拿过一个空衣架将那件脏衬衫整齐挂好放置在另一侧空置的衣橱内。
衣服上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仿佛她还在他身边一样。
阳台上祁杨聒噪的声音又嚎起来,“老大,你要洗的衬衫怎么就一件啊?我记得你带了两件的,还有一件呢?”
王骁歧立刻回了过去,嗓门盖过了他。
“就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