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黎容以为有些秘密要破土而出时, 岑崤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目光,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开。
唯有那语焉不详的态度让黎容清晰的认识到,刚才并不是他的错觉。
简复颠颠的凑过来,将胳膊肘搭在岑崤肩膀, 好奇道:“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还不能告诉我们?”
岑崤轻描淡写道:“没什么?”
黎容稳了稳心神,锐利考究的目光在岑崤身上停留几秒, 才慢慢收回来。
他松开岑崤的袖子, 也云淡风轻道:“是没什么, 你们放松几天, 随便去哪儿玩玩, 我陪岑崤准备考试。”
不愿说,那就暂且不说。
正好,他也没想好该怎么面对。
不过看岑崤的意思, 杜溟立虽然城府极深, 但也不足为惧。
怪不得当初在训练馆第一次遇到杜溟立,岑崤只是厌恶, 却并不把杜溟立当回事。
只要岑崤有准备,他就放心了。
七月,a市的北风刚刚尘埃落定, 连绵不断的细雨又接踵而至。
空气里带着盛夏的沉闷, 地面湿淋淋的,几乎没有彻底干过, 蒸发的水汽也并不清新, 反而带着一股燥热的黏腻。
九区统一封闭考试, 设立在a市经济文化活动中心。
考试历时三天, 三天内, 考生暂住在指定宿舍里,手机关机,不允许和外界联络。
考试结束十个工作日,九区会通过蓝枢联合商会官网发布录取结果,早些年录取结果是受企业和大众监督的,但最近几十年,随着蓝枢版图越来越庞大,垄断趋势越来越明显,公示结果也就是意思意思,因为报考的和负责审核的,都是联合商会或红娑研究院相关人员。
自己审自己,难免会有失偏颇。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杜溟立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加入联合商会的企业逐渐增多,九区的门槛也越来越高,准入资格掌握在本就有利益相关的人手中,而一些小企业更是不敢质疑,生怕得罪了谁被商会边缘化。
第一代鬼眼组组长打下的名声,也随着时代发展和局势改变,不断被消耗。
虽然韩江表面上,还是公平公正的。
考试前一天晚上,岑擎和萧沐然难得同时在家。
岑家家庭关系淡漠,彼此貌合神离,但血缘亲情毕竟难以割舍,不然也不会十余年纠缠不休。
其实岑擎不止一次起过放弃的念头。
他以为岑崤能按照他的期许徐徐图之,但岑崤想要的,显然已经跳脱出安全的范围了。
岑崤想进九区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黎。
而他却反被岑崤掣肘,因为亲情牵绊,不得不卷入这摊浑水。
岑擎深吸一口气,想摸出根烟点着,但转念一想,这是在家里,萧沐然极度讨厌香烟的气味,他要是抽了,正事没说还得再吵一下。
岑擎觉得惹不起躲得起,只好把手收了回来。
“希望你已经做好准备了。一边读大学一边在九区工作,并不是容易的事,九区‘上治下,下克上’的传统还保留着,做的不够好,你还是会被淘汰,我可不会帮你。”
岑崤扯唇轻笑,半蹲下身,揉了一把因好奇凑到他腿边的蓝金渐层。
勿忘我抬着妩媚的猫眼,歪着脑袋,趴在岑崤腿边猛嗅。
它一边闻一边慢吞吞的扫着尾巴,懒洋洋的张开嘴,露出尖尖的小牙,呜呜叫了两声。
它从岑崤身上嗅到了陌生人的气息,而且是很亲近的,友好的味道。
岑崤的确刚跟黎容分开不久,坐在车上的时候,黎容故意用翘起的脚踝,蹭了蹭他的小腿。
岑崤揉掉指尖沾到的猫毛,站直身子,漫不经心道:“如果没有把握,我就不会去考。”
“你到底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萧沐然这几个月瘦了很多。
自从黎清立的假说发表,她就一直处在巨大的情绪起伏中。
身为a大的客座教授,盗窃案引发的一系列后续她也听说了。
她听说江维德撒谎,听说那篇影响巨大的假说,是黎清立的儿子千辛万苦才能发表出来的,她就感到更加的痛苦。
去年七八月,黎家刚出事的时候,萧沐然怯懦的逃了。
她关闭网络,乘飞机到几千公里外的小岛度假,不去接收任何不好的消息。
为了岑家,为了萧家,她没办法不管不顾,她不能说任何一句公正的话,而让自己的家族陷入麻烦里。
她有太多的顾虑,负累,牵绊,所以她明明很了解黎清立的为人,但她无法站出来。
她没让和自己相关的任何人卷入麻烦,唯有她自己,不断被痛苦和愧疚反噬,心力交瘁,夜不能眠。
那天在联谊会,骤然听说黎清立生前的假说发表了,还是红娑研究院投稿的,她的确感受到了一丝虚假的解脱。
她以为红娑研究院还知道黎清立是冤枉的,所以才顶着压力投稿黎清立生前的研究。
这是她那几个月以来获得的唯一安慰,让她觉得环境还没有那么糟糕。
可是五月,就连这点安慰都破灭了。
没有人在乎黎清立是否被冤枉,这一切随着黎家家破人亡,早就尘埃落定,要不是徐纬,黎容和那个摆摊的阿姨,这篇假说就会石沉大海,不见天日。
萧沐然自小博览群书,可越是年长她越发现,读再多的书,也读不懂这个道理。
岑崤看着萧沐然泪光闪烁的眼睛,只觉得无奈和可悲。
他妈仿佛伊甸园中被保护的很好的花朵,从小没受过什么苦难,也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遇到不公和打击,只会沉默和自我折磨。
不过这很正常,这世上多的是习惯承受和忍耐的普通人,勇气是很稀缺的东西。
“因为我有能力,也有承担后果的准备。”岑崤淡淡道。
萧沐然闭上眼,用力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倦怠:“你才高中毕业,你知道什么是后果?你外公说……”
“我外公说的话,你一向奉为圭臬,我和你不一样。”岑崤冷静的看着萧沐然,他从未主动戳破家里的隐伤,这是第一次,“为了一见如故的人,我可以不计任何代价。”
萧沐然脸色瞬间苍白。
岑擎终于听不下去,低斥道:“好了,事已至此,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次日一早,天色一如既往沉闷。
黎容特意赶去经济文化活动中心,送岑崤进考场。
“吃饭了么?”黎容低头,用鞋尖抵着岑崤的鞋尖,然后扬起脖颈,以一个很亲近的距离注视岑崤。
他眼中含笑,眼皮轻折,来不及捋好的发丝在风中乱飘,挂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岑崤轻挑了下眉,垂眸望向黎容柔软的唇,意味深长问:“你说哪种饭?”
黎容笑意加深,膝盖微曲,踢了踢岑崤的鞋尖:“填饱肚子那种。”
“那倒是吃了。”岑崤前向一寸,几乎嗅到了黎容呼吸间酸奶棒的香甜味道,“还想吃点别的。”
黎容用舌尖舔了舔下唇,眼波流转,单手抵住岑崤的胸口,不让他再往前靠近:“你就不怕考试发挥失常?”
岑崤叹息:“怕,所以才让你不用过来,考完试我给你打电话。”
黎容的笑正经了些,他的手掌放松了力道,慢慢从岑崤胸口滑下:“我也有想要多陪你一秒的冲动。”
“噢!又见面了!”
不远不近的爽朗的声音传来,黎容下意识跟岑崤拉开了距离,戒备的循着声源望去。
杜溟立脸上挂着笑,手臂间夹着透明档案袋,穿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衬衫西裤,目光在黎容和岑崤之间打量。
大概是夏天经常出门锻炼的缘故,他的肤色好像又黑了一些,连带着手背上那块淡褐色的疤痕都不太明显了。
岑崤对杜溟立的态度始终不冷不淡,听到他主动打招呼,也只是掀起眼皮扫了扫,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黎容瞥了一眼经济文化活动中心的大门。
大门外是一片空旷的停车场,大门则是突出在停车场的,向外辐射的角度至少有二百多度,这么宽阔的空间分散给考生入场,几乎很难出现扎堆的情况。
他和岑崤所处的位置比较偏僻,离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如果这样都能碰上杜溟立,那还真是……巧合。
黎容轻笑:“哦,好巧。”
杜溟立的笑容依旧温和:“以后进了九区,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黎容:“您就这么确定您能进九区?”
杜溟立打量着黎容,他确认无误面前只是个刚高中毕业的孩子,但又总是能感觉到不可名状的复杂情绪。
他看人一向很准,唯有黎容,让他觉得无比矛盾,既美丽又矛盾。
杜溟立坦荡道:“是啊,我不仅要进九区,还要努力成为第一名,为了社会发展,略尽绵薄之力。”
黎容瞥了一眼岑崤,轻飘飘道:“第一名啊,我们也想要呢。”
杜溟立似笑非笑,语气突然强势起来:“我倒是偶然听说,三区会长的儿子也会参加这次九区的考试。”
岑崤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但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笑:“你想的太多了,根本到不了拼背景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