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人发现, 顾太医近段时间的状态有些不太对。
时不时走一下神,整理药材时差点弄混,等等, 这些事在从前是从来不会发生的。
顾太医很受太医院中各位太医和学徒的敬重, 一方面是他医术出众, 另一方面则是他从不端着架子,乐意指导他人医术。
大家对顾太医的情况有些担心。
钱太医和顾太医关系亲近,被大伙寻来问问情况。
太医院有专门供人休息的凉亭,钱太医将顾太医约至此处。
石桌上摆了瓜果和清茶,顾太医甫一靠近,就被钱太医迎到亭子里。
“再忙也不能整日泡在药房里。”
这也是顾太医表现不对劲的地方之一,这段时间,他几乎都在太医院里,明明前段时间顾淮顾将军回京,他还会按时下值。
“我心里有数, 师兄唤我来是为何事?”顾崇坐到钱太医对面。
他与吴太医有半师之谊,便唤了吴太医的弟子为师兄。
“你这可不像是有数的样子,全太医院都知道你这段时间状态不对了,可是发生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钱太医面露担忧, “真有事, 不妨提出来,大家能一起想办法帮忙解决。”
“有这么明显吗?”顾崇才知道, 原来大家都看出来了。
“特别明显, ”钱太医倒了杯热茶,递到顾崇手边, “你先别急着推脱, 若是小事, 你不会有这样明显的表现,若是难以解决的大事,我们没办法,可以去宫里求求君后,总归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
“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一点私事,”顾崇没想到自己的表现这么令人担忧,颇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因为涉及到亲近之人,有些拿不准主意,断没有必要惊动君后。”
顾崇没说的是,他去宫里给君后诊脉,君后也问了这个问题,但他想着,自己的私事自己处理便好,更何况,这件事还涉及到了顾淮。
顾淮。
想到这个名字,顾崇一阵头疼。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教导在哪里出了问题,导致这个孩子对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明明仕途大好,林家也翻了案,一切都在往好方向发展,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
顾崇情不自禁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
和往常一样,他在家中的药房里配药,顾淮突然闯了进来,不由分说从背后抱住他。
当时顾崇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自从把顾淮捡回来,他与顾淮兄弟相称,相处也比较亲密,顾淮少年时期就喜欢这么突然从背后抱住他。
更小一些的时候,因为小时候的经历,顾淮很没有安全感,半夜经常惊醒,还生着病,那个时候,顾崇都是整宿整宿守在他身边,在小小的顾淮将要惊醒的时候,轻拍他后背,重新将人哄睡。
他没有多想,反手摸了摸已经长成大男人的弟弟的头:“怎么了?”
“想哥哥了。”顾淮声音闷闷的。
“这么大了怎么还撒娇?”顾崇闻到了淡淡的酒味,“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顾淮像只大狗狗似的在顾崇后脖子处直蹭。
顾崇被蹭的有些痒,忍不住往一边躲了躲,却没看到因为他的动作,背后男人眼中升腾起的剧烈情绪。
“哥哥为什么要躲我?”
男人的语气变冷了一些,顾崇没有察觉到,他只当是顾淮喝酒了不舒服,安抚道:“你蹭的我有些痒,是不是很难受?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
“我不难受,哥哥别走。”感觉到顾崇有离开的趋势,顾淮手臂紧了紧。
顾崇无法,让他抱了一会。
结果顾淮一直没有松手的打算,顾崇叹了口气:“你先松开哥哥,我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我们一起出去。”
“我和哥哥一起。”似乎意识到自己惹麻烦了,顾淮语气低落。
“不用,你在一边等哥哥就行。”顾崇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就算顾淮不来,再过一会他也会收拾了离开。
顾淮抱着怀里的人磨蹭了一会,不情不愿松开。
顾崇快速将东西收拾好,牵起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顾淮,走出去。
将人领到自己房间,安置到床上,顾崇想去给顾淮倒杯热水,岂料顾淮不肯松手。
“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顾淮摇头:“我不喝。”
高大男人坐在床边,眼巴巴看着他,像一只害怕被丢弃的大狗,顾崇弃械投降,走到顾淮身边坐下。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怎么感觉醉得不轻。
顾淮脑袋一歪,靠在顾崇肩膀上:“哥哥,今日是不是有人给你说亲?”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异样,眼帘下垂,遮住了眼中的翻腾的戾气。他知道,他的哥哥醉心医术,无心情爱,他的感情想要得到回应,可能一辈子都是奢望。
他本也没打算强求,只要能一直像从前那样,他和哥哥之间,无他人插足,就好。他会一直当个好弟弟,为哥哥遮风挡雨,他以为这样就够了。
但他低估了自己,人心是永远不知满足的,只要一想到,将来有一天,会有一名女子与哥哥亲密无间,他就控制不住心中的嫉妒,他这辈子什么都没有,只有哥哥,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发生。
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想要死死抓住唯一拥有的。
他的哥哥太优秀了,这份优秀会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当然,这里面有一部分是冲着他来的,他与哥哥关系好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那些人以为,和哥哥结亲就能和他攀上关系,随着他在朝中的晋升,这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是有,不过被我回绝了,小淮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顾崇突然想起来,以前也发现过这样的事。
那是好几年前了,顾淮还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少年,他在太医院也没站稳脚,不像现在,朝中谁不知,他治好了君后的病,很得陛下和君后看重,没人会不长眼来找他麻烦。
当时,有位官家小姐看中了他容貌,差人上门做媒,被拒绝后,处处相逼,想用权势压人,逼他就范,直到那位小姐的父亲因贪污被人告发,这件事才算了结。
顾崇以为顾淮是因为这事有心理阴影,安抚道:“以前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小淮现在都是大将军了,不会再有人不长眼想逼我做什么。”
“我知道,”顾淮闭了闭眼,“哥哥不要娶亲,不要抛下我。”
“不会的,”顾崇拍了拍他后背,“小淮年轻有为,恐怕再过不久,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上门求亲,等小淮成亲……”
“不会!”不等顾崇说完,顾淮急切打断,“不会有这样一天。”
“小淮总要成亲的,你是林家留下的唯一血脉……”
“哥哥,我不会成亲的。”
顾崇的话再一次被打断,听出顾淮语气里的恼意,顾崇放缓语气:“好,不成亲,小淮想怎样都行。”
这句话仿佛给了顾淮无限勇气,他坐直身体,看向顾崇:“怎样都行?”
他的目光给顾崇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等他说话,顾淮已经开口。
“若我说,我想和哥哥一直在一起呢?”
“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不,我的意思是,像陛下和君后那样的在一起,哥哥,我喜欢你,想和你成亲的那种喜欢。”
男人目光灼灼,顾崇在里面看不到一丝开玩笑的意味,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半晌,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小淮,你只是太依赖我,分不清各种感情,等以后你就会明白,这些是不一样的。”
顾淮盯着顾崇,眼中的火像是要将他点燃:“不,哥哥,我分的很清楚,正常的兄弟情,弟弟会想吻哥哥吗?会梦里梦外想的全是哥哥吗?会想将哥哥按在床上……”
“别说了。”顾崇狼狈别开脸,他的脸染上了绯色。
顾淮眸色暗了暗,他闭了闭眼,将一身侵略性收敛:“我不会逼哥哥做决定,只是想让哥哥知道,我对哥哥抱有的是什么感情,哥哥能接受,我自然满心欢喜,若是不能,希望哥哥不要疏远我,我会永远是哥哥乖巧听话的弟弟。”
顾崇尴尬不已,随口应付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这一回,顾淮没有拦他。
从记忆中抽离,顾崇还是有些尴尬,这种事,让他怎么开口和别人说?
见他不想说,钱太医倒是没有为难:“我知你有自己的主意,若是实在解决不了,可与我们说。”
之后,钱太医主动将话题岔开,聊起医术上的事,渐渐的,顾崇投入其中,忘了之前的尴尬。
转眼到了下值时间,顾崇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时有些为难。
他承认,自己是在躲顾淮,自那晚顾淮挑破对他的感情后,他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索性找了借口留在太医院。
但现在太医院同僚都看出来了他的不对劲,显然不能再这么逃避下去了。
下雪了。
大桓京城的冬日经常下雪,顾崇走出太医院,思索着接下来的两天该怎么度过,视线触及到某处,突然一顿。
高大男子撑伞站在不远处,沉默看着他。
伞上落了一层雪,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
心疼压过其他情绪,顾崇急忙走过去,想也不想握住他执伞的手:“你在这站了多久,有没有冻着?”
“不久,”顾淮忽然笑了,浅浅笑意从眼中溢出,“我来接哥哥回家,哥哥这是在关心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