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慌什么 我哪慌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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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鸢蝶僵停在别墅花园的小径旁。

手里提着的衣服袋子这一瞬间仿佛有千钧重,压得她一颗心都空落落地直坠下去,像是朝着看不到底的黑暗深渊里。

但理智和狐狸似的本能还在。

女孩垂了眼,收敛神色,绷直了纤瘦的腰背:“游叔叔,中午好。”

游怀瑾放下了手里的花洒,无声望了两秒,他意外地笑了笑,不明显的细纹在他眼角展开:“中午好啊鸢蝶。”

他望向游烈,“你们上午这是,一起买东西去了?”

“……”

夏鸢蝶怔了下。

这一秒里,某种更让她难堪的可能像落下的火星,忽地划亮了她心底的那片深渊。差点连最后一丝伪装都维系不住,女孩攥紧了纸袋的绳子,勒进掌心。

她想沉默就好了,沉默总是能让一切过去的答案。

然后在那一秒,她手里忽地一轻。

少女怔神,眼睫惊撩起:“游……”

话声出口前被她及时咬住。

夏鸢蝶望向身侧的目光里,男生拿走了她手里的衣服纸袋后,语气冷淡地直回身去:“是我前几天骗了她,说你叫我去陪她买衣服。”

夏鸢蝶眨了下眼,难得有点不知所措。

游烈不在意地冷乜着游怀瑾:“你资助的人,你忘了管,我不能管一下了?”

“……”

游怀瑾眼角轻眯,打量似的望着游烈,但只那一眼,他就朝夏鸢蝶展颜笑道:“原来是这样,鸢蝶,抱歉啊,是叔叔疏忽了,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还好游烈虽然毛病多了些,但难得有次细心的时候。”

他又转望游烈,“我还真挺意外的,原来你在学校是那种喜欢帮助同学的学生。”

“你不了解很正常,”游烈轻嗤,“毕竟我不像你,像我妈多一些。”

“——”

游怀瑾眼角抽跳了下。

一点怒意从他眼神里勃发,但只须臾就压了下去。

像是没听到游烈这话,他将洒水壶放在一旁架子上:“天气冷,进屋吧。”路过夏鸢蝶面前,他拍了拍女孩肩,声音温和,“下回再有这种情况,你要记得和小赵讲,叔叔都跟你说过了,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不要不好意思提。”

“好,”夏鸢蝶低顺地垂着眼,“谢谢叔叔。”

游烈薄唇冷嘲一勾,似乎是懒得搭理这副恭顺场面,他转身就要往别墅里走。

但长腿踏出去一两米,他想起什么,微微回身。

一句“狐狸”在脱口前收住。

游烈有些厌倦烦躁地瞥了眼游怀瑾,朝女孩轻偏过头,“走了,你是想在外面冻成冰雕么。”

“……?”

夏鸢蝶带着微恼别过脸,在游叔叔看不见的地方用力睖了游烈一眼。

——

这大少爷到底是太心思坦荡,还是真对什么人什么事都傲慢不在乎到完全没有一丝察言观色意思的地步?

好在游怀瑾没有任何为难,放他们两人上了楼。

到二楼楼梯口,游烈十分自然淡定地就拎着包,拐进走廊里。

夏鸢蝶一个没拦住,刚绷起的表情都垮了:“…游烈!”

少女轻恼着声。

游烈在她门前堪堪停住,回身:“?”

“你住三楼,”夏鸢蝶压着声量,余光还扫了下空旷的楼梯,这才转回来,“你来二楼干什么?”

那人示意地一提手里,大包小包的衣服袋子跟着晃荡——方才在楼下当着游怀瑾的面,夏鸢蝶一点没敢跟游烈抢,愣是看着赵阿姨都目瞪口呆,目送游烈自己一个人提着所有东西上了楼道。

夏鸢蝶想想都气得想给自己掐人中,她匆步走过去,低声:“你给我就好了,我自己拿进去。”

她一顿,语气绷直,“你快回你自己楼上。”

游烈被小狐狸这没心没肝的话弄得好气又好笑,他手臂随意一抬,晃荡着的衣服袋子就避过了少女要来勾的手。

“用完就扔?狐狸,你这良心长得,够缺斤短两。”

那人嗓音压得低低哑哑的,就在走廊里她耳心里恼人地盘旋着晃。

怕被楼下的游怀瑾听到,夏鸢蝶脸色都有点变了,她微咬着下唇,仰脸:“游烈,你别这样。”

“哪样。”

夏鸢蝶语速轻而疾:“我们在家里能不能当不认识,或者你就像最开始那样看我也没关系,我——”

“你慌什么。”

头顶那人声音褪去倦懒和笑意,冷淡沉静。

夏鸢蝶眼神微滞。

游烈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你又没做错事,你慌什么。”

“……”

即便没有抬头,夏鸢蝶不知道怎么就是能感觉到,仿佛就见着少年那双漆黑的眸子睥睨地垂望着她,应该是冷淡而嘲弄的,或者轻蔑而清贵傲慢的。

住在云端上的大少爷,天塌下来都塌在他脚底下,他当然不慌。

夏鸢蝶心里微恼地想着,她都分不清这恼火到底是因为游烈,还是根本就因为她自己。

她固执地低着头,轻声但嘴硬。

“…我哪慌了。”

头顶就一声极轻极淡的笑,但不是想象中的轻蔑嘲讽。

那人似乎是拎得累了,将东西放进她门内墙根旁,抄着外衣口袋懒曲着长腿靠到她面前的墙上。

他轻弹了下舌音,撩她抬眸。

夏鸢蝶差点真叫他骗过去了,仰脸到一半想起什么:“我回房间了,你早点休息。”趁他放了东西也让了位置,她擦肩就要回房。

只是她的衣角才刚掠过他长垂的风衣,就听见倚在墙前的男生低头嗤了声笑:“你还真是做贼心虚么。”

夏鸢蝶蓦地止住,蹙眉:“我没有。”

“那你转过来,看着我。”

“……”

游烈微微沉声:“夏鸢蝶。”

夏鸢蝶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她扭过头,眼尾飞着抹浅淡的绯红:“我说了我没有,我只是觉得至少在游叔叔面前,我不该跟你走这么近。”

“为什么。”

游烈淡声截住。

夏鸢蝶就卡了壳,沉默里那双浅色的琥珀眸子更起了雾,半晌她才说:“你以前有、以后也会有很多朋友。没有一个应该是我。”

“…”

游烈被气笑了,靠着墙翻过身,直面向她,眸子漆黑冷凉:“我跟什么人交朋友,游怀瑾还管不着。”

“但游叔叔是我的资助人,我会听他的。”

夏鸢蝶仰脸,那双眼睛安静又固执:“就算你之前为我说的生气,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回答他。他让我看着你,我就会看着你,他让我离你远一点,我就会离你远一点。”

“那他说了吗。”

“什么…?”

“他说,让你离我远点了吗?”游烈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轻声重复给她听。

“……”

夏鸢蝶低回头,别开了眼:“我不想让自己到那么难堪的一步。”

“那就至少等到那一步前,”游烈颧骨咬得微颤,嗓音也哑着,不知是气是笑,“离着还十万八千里、你跑什么?”

“你怎么知道没到。”夏鸢蝶仰起脖颈,眸子凌厉反望他。

小狐狸山里来的,野性大得很,游烈还怕逆着毛给她撸奓毛了,只能压着自己情绪,梳理了几秒,他才慢慢回到那副倦懒松散的状态。

“我当然知道没到。”

游烈在口袋里懒洋洋拨着那块冰凉的圆石,声音都压得倦怠轻慢,“不然,你是已经想泡我了?”

夏鸢蝶:“?”

“????”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胡话啊!

小狐狸果然一秒就被他从之前的情绪里气了出来。

游烈低头笑了,在夏鸢蝶反应更剧烈前,他懒散摆了摆手,抄回兜,转身往外走:“既然没有,你慌什么。继续做你的小狐狸,放松点。”

“……”

夏鸢蝶气得微微咬牙。

但她忍不住别过脸,攥着门把手的手也始终停在最后一隙,没有关上。

他怎么就那么相信到不了。

她自己都没那么相信自己。

以后那么多说不准。

万一呢。

外面的脚步声还没走远,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好像越来越慢。夏鸢蝶低头,不敢再等,她轻吸了气就要将门甩上——

卡着开关扣合的前一秒。

“等高考以后,万一,真到了那一步。”

“——”

关门的细白手指骤然僵停。

隔一墙之外。

那人轻谑,像低头笑了:“到时候你告诉我,我给你想个法。”

夏鸢蝶握着门把手的指节都抖了下,她几乎想脱口问你要想什么法,但很怕外面那位大少爷来一句——

‘泡他的办法。’

“!”

砰。

不知道是被什么吓得,小狐狸的门关得震响。

往三楼的楼梯上,游烈一顿,低头笑着上楼了。

-

除了每个大休约好的一顿家庭午餐,游烈基本从来不和游怀瑾同桌用餐。

对这一点,游怀瑾颇有微词,不过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三百多天都是在家外市外省外国外,面都见不着,摩擦的机会自然也不算多。久而久之,两代也成了习惯,除了半月一次的家庭聚餐,其余时间互不干扰。

大休周日的早上亦然。

游烈出去跑了一个小时的步,回来时,一楼餐厅里已经没人了。赵阿姨念叨着烤好的面包都放凉了,空着胃不好之类的,去给他热牛奶。

等游烈冲完澡下来后,餐桌边依旧不见痕迹。

在桌旁坐下,游烈微挑了眉,看向落地钟表。这会已经八点半了,二楼还是没什么动静。

——夏鸢蝶有早读的习惯,在家里的时候会顾忌着降低声音,但她音质干净,清和,大休周末路过二楼下楼,游烈总能掠几句入耳。

他都有点习惯了,可今早,楼上半点动静没有。

“赵阿姨,夏鸢蝶吃早餐了吗?”

“小蝶呀?她用过了,和先生一起用的。”赵阿姨笑,“她可比你起得早多了,提前半小时就下楼了呢。”

游烈勾了唇,漫不经心地往餐点方包上抹蒜蓉酱:“早起的狐狸有……”

顿了下,游烈回头:“阿姨,狐狸吃什么?”

这个问题把赵阿姨问得一愣:“肉?”

“是么,”男生偏回头,“那她怎么总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赵阿姨:“?”

理解不了家里这大少爷的脑回路,赵阿姨也没强求,笑着继续给游烈放下干果和酸奶:“今天中午小蝶也未必能回来吃饭,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阿姨提前给你做。”

果酱刀停在烤得芯里松软的面包上。

游烈撩眸:“她出门了?”

“嗯?”赵阿姨迟疑,“噢,他们早上说的,你没听到。”

“说了什么。”

“先生说,集团宣传部门想做一期扶贫专项宣传纪录片,之后上传到集团官网上,用来宣传和推广扶贫公益活动,完善一下企业文化建设。他问小蝶今天有没有时间,有的话,请她过去配合一下纪录片里一小部分拍摄的采访录制……”

赵阿姨话没说完,果酱刀被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搁在骨碟上,碰出声清脆的响。

坐在餐桌前,游烈不知什么时候垂敛了眸,清峻侧颜显出几分冷恹,下颌线也绷得凌厉。

像是在抑着什么情绪。

赵阿姨有些不安:“阿烈,怎么了?”

“她答应了?”

游烈问完,没等回答,他就偏过脸轻嗤了声:“也是,游怀瑾给她不答应的余地了吗。”

“这扶贫宣传也是配合政策,推广公益,好事嘛,我看小蝶也答应得很轻快,走前打招呼时候她笑得还挺开心的,眼睛跟小月牙儿似……”

阿姨话声停得急,“阿烈,你这、早饭还没吃两口呢,急着去哪儿啊!”

“不用等我了。”

oversize版型的深蓝卫衣兜帽被一只修长冷白的手用力扯上,盖过凌乱半湿的碎发,兜帽边沿的指节屈起凌厉隐忍的弧度。

薄削清寡的背影踏碎了门外初醒的阳光,疾跑向外。

砰。

别墅门关上。

哗——

夏鸢蝶眼前,纯白色的采访背景幕布被缓缓放了下来。

包括脚下这片空旷又拥挤匆匆的室内大拍摄地在内,夏鸢蝶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在见识着许许多多,连她梦里都没有存在过的场面图景。

昨天的飞天梯比起今日所见,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冰山一角。

海下藏万顷。

夏鸢蝶望着面前幕布缓缓将落,拖地,炽白的大灯和反光板将这昏暗空旷的室内拍摄场灼得只剩眼前。垂地的背景幕布被工作人员放上两把椅子和一把矮桌,叫不出名的艳丽花插瓶搁在圆桌上。

看着桌上静置的珐琅彩花瓶,她情不自禁抬手,摸过自己肩上。

柔软的长发从她身上更陌生的那条白衬红丝绒套裙前垂落,在微隆的胸脯前翘着轻微的自然卷。

那是扎了很多年蝎尾辫留下的弯痕,帮她打理头发的姐姐皱着眉用直发棒拉了好久也没能将它完全捋直。

贫穷总是充满印迹的。

夏鸢蝶人生里第一次被放在椅子上,第一次被看不清面孔的陌生姐姐围着打量,修整,用柔软陌生的粉饼和笔刷在脸上蹭扫。

最后站在镜子前,望着里面好像完全陌生的女孩,夏鸢蝶却好像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身后无限扩展的、只有黑暗中投落一束光的舞台。

她是那个第一次登台的小丑,慌张,无措,找不到方向。

她好像听到黑暗里有笑声,不知道是谁的。

她想逃。

“……”

站在原地,女孩用力闭上眼睛。

“小夏,你准备好了吗?差不多我们就要开始录制了。”黑暗里,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问她。

夏鸢蝶睁开眼:“…好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逃跑的资格。

她是怕,但她不想永远怕。

“既然准备好,那我们就落座,准备开始啦?”

“嗯,好。”

录制的现场很安静,夏鸢蝶知道昏暗里有很多忙碌的工作人员,但身周的打光之外,她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不知道是反光板,炽灯,还是身上有些陌生紧束的衣裙,采访里夏鸢蝶额角微微起汗,只能努力聚焦注意力,听着采访人的下一个问题。

“……嗯,接下来一部分是对夏同学家庭成员情况的采访,你介意吗?”

女孩停顿,摇头:“没关系。”

“好的。那第一个问题,请问你家中现在有哪些成员呢?”

夏鸢蝶轻垂的睫毛微颤了下:“奶奶,和我。”

“家庭成员的缺失,是因为遭受自然灾害还是意外事件呢?”

“是…一场泥石流。我父母在外出务工时候,遭遇的。”

“原来是这样,”采访人露出同情的神色,看向采访提纲,“夏同学刚刚说家里仅剩的家庭成员就是奶奶了,那奶奶是否有因残疾年迈而劳动能力弱的情况呢?”

夏鸢蝶呼吸轻促了下,她阖了阖眼:“奶奶身体很不好,基本没有劳动能力,卧病在床很多年了。”

“既然这样,那家里是否有欠债情况,收入又是——”

“砰!”

昏暗里一声惊响。

采访椅上,少女似乎被这声音吓到,微仰起苍白的脸。

夏鸢蝶茫然地望着光圈外,昏暗里响起采访导演恼怒喊“停”和“开灯”的声音。

灯光从天而降。

夏鸢蝶猝不及防被晃了下,下意识抬起胳膊,想拦在眼前。

直到一道略微急促的喘\&039;息,在跑近的脚步声和众人压得低而惊讶的背景音里,在她椅子前停了下来。

夏鸢蝶像预感到了什么,僵硬着慢慢放下胳膊。

雪纺长衫的底衬,像幕布那样从眼前将落。

站在从顶披洒的炽灯下,少年漆黑的碎发泛着薄冷的光泽,漆眸里蕴着冰冷躁戾的怒火。

他深望着她,喉结在颈线凌厉的脖颈上沉滚了下。呼吸前所未见的促然,乌黑碎发被吹得凌乱不羁,卫衣都藏不下胸膛剧烈的起伏,之前被罚跑20圈后大概都比不过他此刻的狼狈。

“…游烈?”

夏鸢蝶刚出声,还未放下的手腕就被修长漂亮的指骨握住,稳而有力的手将她从椅子里拉起来。

她第一次发现游烈原来比她高了那么多。

“不录了,”他声音哑得厉害,分不出是沉还是怒,“……走。”

“?”

夏鸢蝶一怔,微微蹙眉,她刚要挣脱。

不远处的导演终于回过神,气得扔下手里的采访提纲:“你!你怎么回事!谁啊,谁负责的外围,怎么什么人都往里放呢?谁让他打断采访录制的?把人给我松开,你凭什么带走采访嘉宾!?”

“……”

死寂声里,男生停住,回眸。

游烈单手握着女孩手腕,没有松开。另一只手抬起,抑着快要没顶的烦躁戾气,他修长指骨将额前垂遮的碎发拂后。

冷白的额下,清厉眉眼薄如开刃。

采访导演僵了下。

就在此时,他旁边的助理伸手拽了拽他衣服后摆,附耳上来:

“曲导,他就是游董的独子,游烈。”

“——”

导演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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