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离别 (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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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春暖花开,翠柳莺啼,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淡淡的白云,绿油油的山坡上开满了各色的野花。

坡下一条小河蜿蜒流过,清澈见底的河水中几尾小青鱼快活的游着。

几匹马儿在河边悠闲地吃草,一副浓浓的田园风光。

小河边的草地上,一个老者坐在一辆马车边,半眯着眼睛享受着和煦的春风,满面笑容的看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女孩在不远处山坡上的野花丛中玩耍。

小女孩长的十分可爱,胖乎乎的鸭蛋脸,翘着两个小辫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彷佛会说话一样。

她在草地上跑了一阵有些累了,于是回到老人身边,一边往他身上爬一边撒娇着喊道:“爷爷抱,爷爷抱。”

老人对这个小孙女十分疼爱,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腿上,抚摸着她 的头发说道:“依依玩累了吧?要睡午觉了。”

“不要,我要听故事。”小女孩倔强的噘起了嘴。

“好,我们讲你爹爹中状元,金殿对诗,骑着大白马夸官的故事好不好?”

“不要,我要听妈妈打仗的故事。”

老爷子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就受了母亲的影响,不禁微微皱眉。

“女孩子家,听什么打打杀杀的故事,给我回马车上睡觉去。”

随着话音一个头戴方巾身穿青衫的公子从山坡上走了下来,正是张文彬,这个女孩便是他和叶青萍两年前所生的女儿张依依。

看到父亲,小女孩喊了声爹,却依旧缩在爷爷的怀里,显得有些害怕。

老爷子瞪了儿子一眼,训斥道:“你凶什么凶,把孩子都吓坏了。依依不想睡觉就别睡,爷爷给你讲故事。”

“爹,这孩子都被你和清萍惯坏了,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撒泼耍赖,以后还得了。”

小女孩见父亲沉下了脸,心中害怕,赶紧跳下地,跑到他腿前,抓住他的裤腿,瞪着两只大眼睛,一脸可怜的望着他,弄得张文彬也哭笑不得。

“咦,萍儿呢?怎么没跟你回来?”

“爹,她好不容易来一次,就让她一个人多待会吧,反正天还早。”

张文彬说着抱起女儿,在父亲身边坐了下来。

山坡的另一边是一大片草地,地上开满了野杜鹃,姹紫嫣红的花丛中,叶青萍坐在两座墓碑前,一边编着手里的花环,一边轻轻的说道:“娘,姐姐,这次我把依依也带来了。这孩子长的真快,我年前才给她做好的衣服又穿不了了,这样下去,很快就长成大姑娘了。苏茹的儿子也两岁了,听说长的可壮实了,跟他爹一样……我今天去看过魏青了,想来他在那边陪着李小姐,也不会孤单……”

叶青萍自言自语的述说着,连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也不落下,一直到日头偏西才缓缓站起身,将编好的花环放在墓前,恭恭敬敬的跪倒,磕了三个头,说道:“上个月反贼黄巢卷土重来,在淮南大败王建中的数万大军,直逼洛阳。前线军情告急,陛下心急如焚,据说点名要让我挂帅出征,恐怕这次再难推辞。女儿此去前线,必是一场恶战,也不知道能不能尽快回来,明年只怕无法来看娘和姐姐了……”她说道这里不禁心中郁郁,神色有些黯然。

“清萍,你我身为大唐官员,既食俸禄,国家有难时为国效力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被反贼打到长安,你我的小家也保不住。战大将军神勇无敌,战无不胜,区区一个反贼黄巢何足挂齿,我和依依在长安等着你得胜回来。”

插话的正是张文彬,原来他左等右等也不见叶青萍回来,依依又吵着要妈妈,无奈下只得抱着女儿来寻妻子。

叶青萍从丈夫手中接过已经睡着的女儿,低声说道:“如今与以前大不相同,那时我有太后作靠山,手下都是精兵悍将,别说黄巢,就是王仙芝也不在话下。可现在田令孜大权在握,在朝中党羽遍布,我在河南河北的那些旧部早都被撤换,我孤身一人去前线,兵不知将,将不识兵,处处受监军掣肘,这仗如何打得胜?更何况圣上对我并不放心,时刻对我猜忌提防,此次将苏茹和陆彪请出山为的就是制衡于我,我以前坑害过他们,难保他们这次不会公报私仇。退一步讲,就算这仗侥幸打胜了功劳也轮不到我,打输了却要我来背黑锅,此行实在是如履薄冰凶险之极,若是能想个办法推辞掉就好了。”

张文彬笑道:“你在家待了三年怎么胆子也变小了,以前你可不像现在这样畏首畏尾。”

叶青萍白了他一眼,叹道:“以前我孤身一人,在世上无牵无挂,死也死的干干净净。可自从有了你和依依,有了现在的一切,我怎么舍得离开?自然能不冒险就不冒险。”

“娘,你要去哪里?”

依依不知道何时已经醒了过来,睁着大眼睛迷惑的望着她。

叶青萍摸了摸她的小脸,笑道:“娘听说南边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准备去给你寻来,依依在家听话,不要惹爹爹生气。”

“不,我不要娘走。”

小女孩一听说她要离开,顿时大哭了起来。

叶青萍心中难受,却狠着心冷下脸来厉声训斥道:“娘在战场上受伤流血也没哭过,你是我的女儿,怎么这么没出息?你再哭我就不要你做女儿了。”

依依见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娘亲真的生了气,也被吓得止住了哭声,转过头慌张的看着张文彬。

叶青萍长叹一声,紧紧地把女儿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眼泪却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唐广明元年,皇帝封叶青萍为剿贼大将军,率军前赴淮南平定贼乱,并亲自在长安南郊外赐御酒给她饯行。

叶青萍跪谢了皇恩,与来送行的大臣一一道别,最后和丈夫女儿洒泪而别,带着两千名新兵踏上了征途。

十年前,她在漫天风雪中义无反顾的走上了战场,建立了卓越功勋,开创了那个属于她的时代。

十年后,功成名就拜将封侯的她再次拿起了尘封的刀剑,骑上战马重返沙场,不为建功立业,不为光宗耀祖,只为保护自己深爱着的家人。

望着远处凉亭中的丈夫和向自己挥动着小手的女儿,叶青萍心中一阵酸痛,再也不忍心回头去看,紧催胯下战马,云中墨一声长嘶,四蹄纷飞,扬起一路风尘,片刻间就去的远了。

光州大帅府里,叶青萍面色凝重的看着桌子上的地图,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图上密密麻麻插满了黄色的小旗子,每一支小旗都代表着一路反贼,整个淮南道已经变成了狼烟遍地的战场。

此次南征,她经过河南山南两道一路南下,沿途残垣断壁,村落荒芜,本来良田万里、五谷丰登的锦绣中原却变成了赤野千里、饿殍遍地的不毛之地。

不堪苛捐杂税农民纷纷离开了家园,忍饥挨饿,到处流浪,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路边饿死病死的百姓随处可见,白骨累累,就连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看了也不尽悚然动容。

叶青萍一路辗转,好不容易才到了淮南前线,却发现这里的情况更糟。

掌军的几个节度使拥兵自重,各自为政,根本不听号令。

他们为了保存实力不但不和黄巢决战,反而任由他大肆抢掠横行,更有甚者跟在他后面趁火打劫,所过之处寸草不留,民不聊生。

更可恨的是那几个掌管军中大小事务的监军,这些宫里来的宦官对军务一窍不通,整日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将唐军中搞的乌烟瘴气,士气低落。

其中最为嚣张是一个叫田砷的监军,此人本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流氓,自从认了田令孜做干爹后一步登天,成了五品游击将军。

他仗着有人撑腰在军中胡作非为,胆大包天,当着面就对叶青萍指手画脚,根本不把她这个皇帝亲封的剿贼大将军放在眼里。

“要不要先拿他开刀?”

叶青萍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只有杀了田砷,敲山震虎,把军中关系理顺,再和反贼决战才有胜算。

但这样做无异于和田令孜翻脸,如今已经不比从前,她在朝中无权无势,一家老小又都在长安,若是贸然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叶青萍左右为难,心中一急,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几滴红色的液体溅在地图上。

她连忙伸手捂住了嘴,摊开手一看,发现掌心处多了一抹殷红的鲜血。

叶青萍无奈的摇了摇头,一阵苦笑。

修罗血瞳虽然临阵威力极大,却是一把双刃剑,自从在自在天阁射杀李摩醯后,每到夜晚叶青萍胸口就绞痛难忍,咳血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而这一次连李桓也束手无策。

她心知自己时日无多,无可奈何下只能顺其自然,索性一心一意守在丈夫女儿身边和家人共渡最后的时光。

叶青萍本以为可以在家中看着女儿长大,安静的度过余生,哪里想到贼患又起,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披挂上阵。

“还是算了吧。教训他一下把他赶走,给自己留条后路吧。尽快解决了黄巢,在入冬前赶回长安。”

叶青萍微微吁了口气,突然觉得异常的疲惫,只想倒头睡去。

第二日她就找了个借口把田砷抓了起来,打了三十大板后赶回了长安。

在她看来,这个泼皮无赖只不过是田令孜二十多个干儿子中的一个,她只稍微教训了他一下,算是给田公公留足了面子。

然而叶青萍做梦也没想到,田砷其实是田令孜入宫前和别人的老婆私通生下的儿子,是他的心腹,这一次她算是捅了马蜂窝,一时的痛快终将给她带来一场弥天大祸。

赶走了田砷之后,叶青萍精神为之一震,开始彻夜不眠的着手整顿军队。

她凭借着多年在军中积累起来的威望提拔旧部,打压异己,将下放已久的刘牧,张奎等人重新请出山,一番快刀斩乱麻后终于再一次把军权牢牢抓在了手里。

一切办妥后,叶青萍马不停蹄只身一人前往和州,拜访了苏茹和陆彪。

虽然陆彪对这个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女人恨之入骨,却还是以国家大义为重,毅然放下了私仇,和她连手抗敌。

于是,叶青萍和苏茹这一对昔日的大唐双壁再次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七月,两人兵分两路,包抄夹击,在贺州观音山大破黄巢,斩首两万余人,首战大捷。

八月,叶青萍夜袭扬州,击破黄巢手下大将朱温,斩首六千。

同月,苏茹,陆彪连手攻克泰州,与叶青萍合兵一处,兵发卧龙山。

卧龙山一战,叶青萍用计将黄巢骗入山谷,苏茹,陆彪两面夹击,再一次取得大胜,如摧枯拉朽般将黄巢的二十万甲士打得溃不成军,一路将他赶到了长江边,只等各路节度使的大军调齐就进行最后的围剿。

就在叶青萍在前线浴血拚杀时,长安城中却是风起云涌,暗涛波动。

长安东边明康坊的一座大宅子里,田砷泪流满面地跪在田令孜身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爹爹给儿子作主啊!那战无双蛮横无理,根本不把您老人家放在眼里,她这不是打我,是在打您的脸啊。她说大唐能有今天都是她的功劳,您一个宦官凭什么大权独揽?不过是捡了个便宜,她既然有本事让您上台,也有本事把您拉下来……”啪的一声脆响,他还没说完就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田令孜呵斥道:“住嘴!你个混账东西,惹谁不好,却偏偏要去惹那个女魔头。自己闯了祸,就编这些瞎话来激我,你是不是觉得我老糊涂了?报仇的事你就死了心吧。”

见父亲不给他撑腰,田砷便拿出了泼皮的本事,一边哭一边满地打滚,叫道:“爹爹大权在握,怎么就那么怕一个女人?今后我们田家还有什么脸出去见人?我看爹爹还是赶紧告老还乡,免得被她害了。”

田令孜也拿这个不成器儿子没办法,过了一会,长叹一声,缓和了语气说道:“砷儿,我能有今天的权势,实是来之不易。那战无双手握重兵,心计深沉,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若是我公然挑起争斗,就算赢了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可输了却要搭上全家的性命,更何况如今剿贼还要用她,孰轻孰重我自有计较。”

“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朝中的大权只能由一个人说了算,您今日虽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若是哪天她真的动了手,这一切还不是水中月镜中花?你就甘心把自己的一切都压在别人身上?你难道忘了平宁的下场吗?”

说到最后,田砷几乎是尖叫着喊了出来。

听到儿子最后一句话时,田令孜一下子愣住了,当年在西郊的那些惨烈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想到权势滔天的平宁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他的心不由得猛地一紧。

看着父亲脸上阴晴变幻,神色不定,一会咬牙切齿一会眉头紧皱,田砷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沉默了良久后,田令孜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说道:“对付战无双这种敌人,务必一击致命,决不能让她缓过气来。只是她做事一向小心谨慎,滴水不漏,看来我们还要从她亲人身上下手……”

一切计划已定,等到第二日早朝后,田令孜急匆匆找到了皇帝,将一份战无双与反贼勾结,图谋不轨的奏折呈上。

李儇看了之后,大怒道:“岂有此理,无双在前线杀敌,却有人在这里嚼舌头,这是谁的折子,传三司,给我严办此事。”

田令孜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说道:“陛下,这是杜大人的折子。”

李儇听罢微微一愣,也沉默了下来,心中寻思:“杜威是他最信任不过的亲信,难道他也会对自己说谎?”

“陛下,所谓无风不起浪。那黄巢已经被围困一个多月,战将军却迟迟不肯用兵,这作何解释?她一到淮南就大力在军中提拔亲信,将陛下派去的监军赶走,这又是为了什么?臣也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只不过战无双手下控弦十万,若她真有不臣之心,后果不堪设想,陛下还要早做防患……”田令孜将昨晚早就想好地说辞一股脑搬了出来,说的李儇连连点头,心中渐渐的也对战无双生出了怀疑。

最后田令孜说道:“此事事关重大,陛下也不必兴师动众招战将军回来,一来贻误了剿匪之事,二来若是错怪了战将军,让她寒了心就不好了。要知虚实不妨传张文彬进宫,陛下当面问他,若是战无双真有反心,从她最亲密的人身上总能找到蛛丝马迹……”次日张文彬被宣入宫,李儇亲自问他治国治军的事情。

张文彬不知道是圈套,还以为终于得来了皇帝的赏识,可以一展抱负,于是侃侃而谈,从朝中小人当道,政令不行,到劝阻皇上废除监军,让各路大军放手一战,方方面面,事无巨细,都是他想了很久的真知灼见。

在户部侍郎杜威的引导下,张文彬将积聚在胸中多年却没有机会说的肺腑之言一股脑倒了出来,越说越高兴,说的兴起时,旁征博引,言辞异常激烈,完全没有注意到皇帝越来越黑的脸色。

望着张文彬远去的背影,李儇气的浑身颤抖,脸色铁青,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怒道:“到底我是朕还是他是朕,真是欺人太甚!”

“陛下,张文彬如此猖狂,还不是仗着有战无双撑腰?他根本没把陛下您放在眼里,陛下若是不立威,恐怕今后难以使群臣臣服……”田令孜趁着李儇怒气攻心,一个劲的火上浇油。

李儇生了一会气,冷静了下来,说道:“可若是仅凭他几句话就说无双有反心实在是捕风捉影,太过牵强。她手握兵权,若是应对不当,引起兵变就不妙了。”

田令孜微微一笑,凑到皇上耳边,轻声说道:“陛下,微臣倒是有一计,不妨如此如此……”

数天后,张文彬就因为去年科举中的舞弊案受了牵连,被参了一本,于是龙颜大怒,将他直接交由刑部审理。

刑部主审何元生的哥哥在数年前平宁谋反事件中被叶青萍在西郊杀害,正好借此机会公报私仇,很快就判定了他徇私舞弊,营私结党之罪。

这样一来事情可闹大了,以张文彬的罪名,轻者抄家流放,重者杀头连坐。

连皇帝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下令他暂押大牢,等待处置。

淮南大营里,叶青萍看着面前的密信,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手上一抖,茶碗摔得粉碎。

当晚,她就将刘牧等人找来,准备把帅印留给他,自己返回长安。

哪知刘牧听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厉声说道:“将军,此事大有蹊跷,恐是田令孜下的圈套,长安去不得。陛下一时不明才将张大人下狱,早晚会回心转意。将军以静制动,耐心等待方是上策。只要将军手握大军,皇上绝不敢为难张大人。”

叶青萍微微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文彬一生衣食无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若是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或是死于酷刑之下该如何是好?再者说,家里没人照顾,依依怎么办?若是我女儿有什么闪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刘牧见她不听,急道:“将军若是回去,请带上张奎将军和六千铁骑,让秦亮带兵近逼潼关,以备万全。”

“若是带兵回去就真成了造反,事情还没到那一步,陛下还要靠我剿贼,只要将误会解释清楚,清除陛下对我的怀疑,无需担忧。”

“将军,那田令孜不同于平宁,此人鼠目寸光,胸无大志,是个无赖,大唐的兴衰存亡他根本不放在心上。若他真有加害之心,将军孤身一人去长安必遭其毒手,恐怕凶多吉少……”两人你来我往争执不下,都无法说服对方。

叶青萍好话说尽,刘牧却执意不肯接帅印,苦劝不停。

最后叶青萍也急了,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喝道:“刘牧,你连我的命令也不听吗?”

刘牧丝毫不让的直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 “将军,别忘了是你请我们出山的,你若是有什么闪失,你叫我和这里的诸位将军如何处置?”

面对下属的质问,叶青萍一下子泄了气,萎顿在椅子上。

她突然意识到刘牧是对的,此时的她已经不再是独身一人,还有一大群因为共同利益聚集到她身边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绝对不会允许她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空空荡荡的大帐里,摇曳的烛光映的叶青萍脸上忽明忽暗,叶青萍苦笑着看了一眼那两名刘牧留下来监视自己的女兵,缓缓站起身。

一名女兵突然跪在地,说道:“将军,您若是执意要走我们也不敢阻拦,只是我二人任务无法完成,没脸去见刘大人,只有以死谢罪!”

叶青萍见二人也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生得俊俏美丽,楚楚动人,轻叹一声,心中大骂刘牧用这两个小姑娘的性命来要挟自己。

叶青萍伸手将她扶起,说道:“你二人还没嫁人吧,更别说做妈妈了,哪里知道一个母亲的心思。你们放心,有我的书信,刘牧不会真的为难你们。 ”

“将军……”那女兵话未说完,突然眼前一花,叶青萍已经从原地消失不见,紧接着后心一麻,全身酸软无力的瘫倒了下去。

叶青萍出手如风,点倒了二女,又偷了两匹战马,借着浓浓的夜色离开了淮南军营,只身北上。

她一路马不停蹄,身不离鞍,两匹马换骑,日行百里,风尘仆仆的回到了长安。

叶青萍赶到长安时已是夕阳西下,暮色黄昏,叶青萍一颗心早已飞到丈夫女儿身边,一进南门就直奔张府,叫开大门闯了进去。

她一进前院顿时愣在了原地,只见丈夫抱着女儿坐在大树下,正在喂女儿吃饭。

张文彬猛然看到妻子也是大吃一惊,一脸茫然的问道:“清萍,你怎么回来了?”

“还不是为了你?你不是被收押在刑部大牢吗?”

“那都是小人诬陷,圣上早就查明,三日前就将我官复原职了……”

叶青萍脑子里翁的一声,眼前一片黑暗,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晕倒在地上。

“妈妈,你怎么了,抱我…”突然见到妈妈回来了,张依依从父亲怀里挣脱了出来,跑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裤腿。

“我真是笨蛋,明知道是圈套还要往里面钻,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叶青萍头脑中一片混乱,丈夫和女儿说的话都如天外之音般飘到了远方。

正在这时,一个家丁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禀报导:“少爷,不好了,有好多官兵把张府围了,谁也不准出入。”

“慌什么,别吓到孩子了,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砸不到你们。”

短暂的失神后,叶青萍已经恢复了平静。

张文彬突然不安的问道:“清萍,你这次回来可有圣旨?”

“我给皇上发了奏折,想来是被田令孜扣住了。有没有圣旨又有什么关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张文彬听她如此说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武将没有皇帝的圣旨私自返回,形同造反,是灭九族的大罪。

他一时慌了手脚,赶忙说道:“青萍,你赶紧走,以你的武功,那些士兵拦不住你。”

“我走了,你和依依怎么办?我为大唐征战四方,披肝沥胆,行的堂堂正正,问心无愧,我若是现在逃走岂不显得做贼心虚?陛下虽然贪玩,却不傻,只要他还想保住他的江山就不会对我怎样。这一次我正好和陛下谈谈,去了他心中的猜忌。”

叶青萍一把抱起女儿,温柔说道:“依依在家想不想妈妈?我们一家人好久没一起吃饭了,走,我让人给依依做最爱吃的南瓜丸子去。”

饭桌上一家人团团围坐,叶青萍一个劲儿的给丈夫女儿夹菜,说些前线上的趣事,时不时摸摸女儿的小脸,却对自己的处境只字不提。

张文彬见妻子强颜欢笑,心中一酸,温言安慰道:“青萍,也许事情还有转机……”叶青萍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反问道:“文彬,你可曾记得我说过想去一个世外桃源之地和你们一起度过余生?”

张文彬微微一愣,不知道她此话何意,答道:“如今朝廷软弱,盗贼横行,各地节度使独断专权,弄得民不聊生,这天下虽大,却哪里有什么世外桃源?”

叶青萍微微一笑说道:“这世界无边无际,大唐也许只是其中一角。我曾听一个叫哈姬丝的异族女孩说过,在大漠西边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叫条支的国家,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雪一样白的沙滩,能停下千百艘大船的海港,还有白色大理石筑成的寺庙,那里的人友善好客,会拿出最好的烤鱼和美酒招待客人……”

叶青萍说着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翘起,似乎陶醉在她幻想出的美好世界中不能自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双眼说:“文彬,繁华浮世不过是过眼烟云,为了我,为了依依,你可愿意放下这里的一切,随我去远方找个清静的地方共度余生?”

张文彬心想:“我满腹学问,十年寒窗苦读才有了今天,本当大展拳脚,建功立业,如今抱负未得施展,怎能就如此归隐?长安乃是天下的中心,繁华似锦,为了一个飘渺虚无的传说,谁又舍得离开这花花世界?更何况女儿还小,她如何能受得了那些漂泊之苦?”

叶青萍见他不答,也是轻轻摇了摇头说:“依依还小,经不住这些折腾。况且以我师父通天之能去寻找条支也是一去两年音讯全无。我看还是等依依长大了再说吧,我只是怕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突然一阵大乱,随着盔甲碰撞之声,一队杀气腾腾的军士押着几个家丁侍女闯了进来。

他们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眼露凶光地将张家众人围在了中央。

张依依一见到这些凶神恶煞的士兵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张文彬赶忙把女儿抱在了怀里。

叶青萍常年在千军万马中拚死搏杀,这种阵势连自然不放在心上,怒道:“一群混蛋,连饭也不让人吃安稳,还吓唬孩子,你们的头领是谁。”

“是我。战无双,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田砷一身白色长袍,手里拿着一跟玉如意,摇头晃脑的走了进来。

叶青萍一看是他心中一凉,暗想:“难道陛下真的要杀我?他不想要他的江山了?”

“战无双接旨。”

田砷怪笑一声,伸手展开圣旨,念道:“战无双居功自傲,目无法纪,私自回朝,有违臣礼……特宣其入宫,等候发落,钦此。”

叶青萍听到圣旨中没有提到谋反的罪名,心中稍定,冷冷的说道:“好,我也正想和陛下说个清楚,我们这就去面圣。”

田砷见她面不变色,显然没把自己当回事,心中不禁大怒,骂道:“陛下哪有功夫见你?你一个罪臣还猖狂什么?来人,把她给我锁了。 ”几个武士闻声走 上前去,不由分说,抖开铁链就要锁拿叶青萍。

叶青萍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勃然大怒,喝道:“我现在还是堂堂的一品靖国夫人,有御赐的丹青铁卷,免死金牌。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抓我?圣旨上宣我入宫,你们却私自抓人,这才是造反!”

说完豁的一下站起身,正要出手反抗,却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浑身酸软无力,一点真气也提不上来,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田砷见她一脸怒色,却摇摇晃晃,无力反抗,只能乖乖束手就擒,哈哈大笑道:“吃了我的十香软骨散,任你有天大本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叶青萍知道这是对方早就设好的圈套,转过头看了一眼送菜的丫环小翠,见她面色慌张,低头不语,心中已经有数,无奈的苦笑一声。

张文彬此时也猜出是小翠在饭菜里做了手脚,冷下脸说道:“翠儿,你十岁便进我张府做事,这十年来我张家可曾有哪点亏待过你?你为何要下毒害我们?”

小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圈一红,哭道:“少爷待我如自家人一样,从未把我当下人,张家对我的好处,小翠一直紧记在心。上个月,这些凶徒把我全家抓了起来,以他们的性命相要挟,可怜我两个弟弟妹妹还小,却遭此大祸。我一时胡涂,恩将仇报,简直猪狗不如,我也不求少爷少奶奶原谅,只有一死谢罪,张家的大恩只有来世再报了。”

说完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剪刀,反转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猛地戳了下去。

“不要!”

叶青萍大喊一声,却还是晚了一步。

噗嗤一声轻响,那剪刀竟有大半截完全没入了小翠的胸脯,只有缠了红线的把柄还露在外面。

她一心求死,这一下用了全力,剪刀的刀刃从两根胸骨间穿过后直接插进了肺里。

小翠一声惨叫,猛地把剪刀拔了出来,鲜血顿时从伤口中飞喷而出,洒了一地。

她本想再给自己心口上补一刀,无奈重伤之下手上失去了准头,剪刀向下一滑却扎进了上腹部。

这一次小翠再也无力把剪刀拔出,身体一阵乱晃,突然双眼一翻,小嘴一张呛出一大口鲜血,向前栽倒了下去,她面朝下趴在地上,双手瘫在身体两侧,腿像婴儿一样蜷曲着,膝盖抵住胸口。

随着身体的抽搐,小翠的腿有节奏的一蹬一蹬,将两只粉红色的绣花鞋也踢飞了老远。

血开始从小翠的口鼻和身子下面源源不断的流出来,转眼间就在青砖地上流了一大摊。

小翠在血泊中痛苦的挣扎着,呻吟着,声音越来越弱,直到从喉咙里发出最后的一声叹息,才渐渐停止了抽搐,紧握成拳头的双手缓缓摊开,再也不动了。

叶青萍没想到这个平时温文尔雅,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女孩内心如此倔强,竟会以死相报,血渐当场,不由得叹道:“傻丫头,你也是身不由己,我又没怪你,你这是何苦呢?”

张文彬眼见小翠惨死,想起她多年服侍自己的好处,心中一疼,指着田砷骂道:“她是被你们逼死得!连一个弱女子也要欺负,你们还有良心吗?”

田砷冷笑道:“大胆反贼,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悔改。都给我拿下。”

叶青萍眼见事情就要闹得不可收拾,也怕女儿丈夫受到伤害,大喊道:“我跟你们走就是,不要为难不相关的人。”

可那些兵士哪里肯听,几个人走上去绑张文彬,另一个人却抓住张依依的领子,企图把小女孩从父亲怀里拉出来。

张老爷子眼见他们几个大汉对宝贝孙女动手,气的浑身发抖,大骂道“连孩子也不放过,你们这些畜牲!”

举起了拐杖就向田砷扔了过去。

田砷没想到他居然敢打人,毫无防备下正被拐杖砸在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怒不可遏的从下人手里接过钢刀,飞起一刀将张老爷子砍翻在地。

“爹!”张文彬一声大叫,一个箭步抢上,抱起了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父亲。

“你们这些禽兽,我跟你们拼了。”

大管家张丘怒吼着冲了上去,却被砍翻在地。

就在屋子里一片混乱的时候,只听当啷一声清脆的响声,叶青萍手上的镣铐碎裂成无数碎片散落在地上,她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殷红如血。

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震的众人双耳发聩,叶青萍纵身而上,直扑田砷。

所谓擒贼先擒王,叶青萍知道只有抓住他,事情才有转机。

面对势若癫狂,如出笼猛虎般冲过来的叶青萍,田砷吓得大叫一声“妈啊”,却仍然呆立在原地,连逃跑也忘了。

就在叶青萍将要得手之际,一个黑衣老者飞身而上,挡在田砷面前,一手阴一手阳,双掌一上一下平平推出,拍向她的胸腹。

眼见对方的双掌如棉絮般轻飘飘拍了过来,软绵绵的似乎分毫不带劲力,叶青萍知道遇上了高手,面色异常凝重。

叶青萍柳眉倒竖,不躲不闪,将全身真气都灌注在手臂上,一脚踏下将地上的青砖踩得粉碎,双掌一分,带着呼呼的风声迎了上去。

一刚一柔两股劲力碰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轻响,两人的手掌一交即分,那老者闷哼一声,倒退了一步,一道细细的血线从鼻孔中流下,显然受了些内伤。

叶青萍也同样不好受,她清晰的感到一股无比阴柔的劲力沿着手臂上行,侵入她的胸口,不由得一阵眩晕,五脏六腑彷佛翻了个底朝天,胸中气血上涌,难受之极。

叶青萍却一步不退,反而再次大吼一声,深吸一口气,又是双掌齐出,转守为攻,硬碰硬的击了过去。

那老者见叶青萍仗着一身深湛如海的内力毫无技巧的死拼硬碰,心中大骂一声疯子,就欲闪开,但突然想起背后就是田砷,自己一走岂不把他让了出去,无奈下也只得硬着头皮去接叶青萍的双掌。

就在双掌尚未相交之际,叶青萍突然听到脑后风声陡起,不及多想猛地一甩头,一条黑色的链子钢鞭擦着她的耳根飞过,只差一点就在她后脑上插出一个大洞。

叶青萍虽然躲过了偷袭,身形却为之一滞,那老者借此机会喘过一口气来,柔身而上,变掌为抓,施展开小擒拿手与她缠斗在一起。

叶青萍精于刀法,在掌法拳法上却没什么造诣,全凭长年生死搏杀练出的敏捷身手和无坚不摧的霸道真气支撑。

此时赤手空拳独斗两大高手,十余招一过便渐渐落了下风,到了后来更是险象环生。

叶青萍很清楚强行发动修罗血瞳实为饮鸩止渴,虽能一时冲开经脉却不可持久,一旦失去效力就只能束手就擒任人宰割,于是索性把心一横,使出同归于尽的打法和对方以命相搏。

那两人都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名宿,自然不愿意拚命,只是绕着叶青萍游斗,打算把她活活拖死。

这时田砷回过神来,没想到叶青萍居然还能反抗,多亏了父亲安排的两位绝顶高手才没被擒住,但即便这样,刚才却出了大丑。

一想到这里,田砷又羞又恼,伸手一指站在屋子中央哭泣的张依依,大喊道:“给我宰了那个小崽子!”

眼见一个大汉上前抓住女儿,恶狠狠的举起了钢刀,叶青萍心中一阵大乱,再也顾不上许多,猛地转过身,冲到他的背后,双掌狠狠地拍在了他的背心上。

雄浑无比的掌力下,那黑铁塔一样的大汉一声惨叫,五脏俱碎,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墙上,立时七窍流血而亡。

叶青萍虽然救了女儿,却空门大开,将自己的背心毫无防御的暴露在敌人面前。

那黑衣老者怎能放过如此良机,手腕一抖,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剑从袖子里探了出来,直刺她的后心。

叶青萍救女心切,一掌用尽了全力,此时浑身脱力,根本无力闪躲,无奈下只能拚命一侧身,只盼着能让开心肺要害。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张文彬猛的扑了上来,一把推开了妻子,用自己的身躯将她挡在身后。

“滚开!”

黑衣老者一声暴喝,却来不及收招,剑锋刺入了张文彬左肩。

黑衣老者刚要把短剑拔出,叶青萍已经反身扑了上来,老头只得松手弃剑,一手横挡在胸前,一手拍向叶青萍小腹。

砰的一声闷响,叶青萍双掌结结实实的击在老者挡在胸前的小臂上,手臂顿时连同胸口一起凹陷了进去。

黑衣老者一个趔趄,连退了三四步才定住身形,张大了嘴,眼球从眼眶里凸了出来,手指前方,支支吾吾的低语了几句,最终还是没能说上一句话就栽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叶青萍一招击杀了劲敌,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对方一掌不偏不倚的打在她的小腹上,同时那条黑色的钢鞭也狠狠地抽在她的背心。

前后夹击下,叶青萍肝肠寸断,五脏欲焚,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血红的双眼也恢复了清澈。

看着不远处一脸狞笑的田砷,叶青萍知道今日必然无幸,于是咬牙强忍着胸腹中撕裂的痛楚,爬向了倒在血泊中的丈夫。

短短的几步路此时对她来说却显得无比遥远,叶青萍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的爬到丈夫身边,伸手抓住了插在他身上的短剑,犹豫了一下,却又不敢拔出,泪水不由得滚滚而下:“为什么要为我挡那一剑?你……这是何苦呢?我是一个坏心肠的女人,处处利用你,我根本不值得你爱……”叶青萍泣不成声的说着,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此时的情景与许多年前的那一幕是如此的相似,十三年前,叶青萍唯一的亲人曾经用血肉之躯为她挡下了漫天箭雨,而今天一个深爱着她的人同样毅然决然的用生命去为她换取那一丝渺茫的生机,她突然觉得胸腔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裂开融化。

看着口鼻冒血,满脸泪水的妻子,张文彬苦笑着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说道:“清萍,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有病在身吗?当你偷偷在外屋咳血时我并没有睡着……你知道吗?当我劝你出征时心如刀绞般疼,我多希望能替你去征战沙场,而不是在家里拖你的后腿。我恨自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恨自己空读了天下之书,却连妻儿也无法保护……有些东西只有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贵,当我得知你难产后命不久矣时,我才真正知道心中有多爱你……为了我,为了依依……好好活下去…活下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变得细若蚊蝇,再不可闻。

“文彬,你醒醒,为了我和孩子,你别离开我们……”叶青萍拚命摇晃着丈夫,却突然觉得后颈上一阵剧痛,紧接着眼前迅速暗了下去。

女儿的哭喊声渐渐离她远去,最终,她的世界成为了一片空白。

突如其来的大火打破了寂寥的秋夜,在阵阵秋风中火越烧越大,风借火势火助风威,高高窜起的火焰无情的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没过多久就将整个张府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球。

冲天而起的火光照亮了大半个长安城,连幽黑深邃的夜幕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既没人救火也没人呼救,更没有人从府中逃出,除了房屋倒塌发出的劈里啪啦声,张府中一片沉寂。

大火就这样默默的烧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渐渐熄灭。

在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中,曾经因为下嫁了一位公主而繁荣一时的张府永远变成了一堆无法辨认的焦黑瓦砾。

大明宫清思殿内,一个个太监宫女们垂首而立,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出,他们从来没见过皇帝发如此大的脾气。

一向温文尔雅的皇帝此时彷佛变了一个人,暴跳如雷,指着田令孜的鼻子破口大骂,完全没有一点帝王的风度。

“你说战无双心中有鬼一定不敢回来见朕。结果呢?朕的诏书还没下她就上了奏折,只身一人返回长安。你说她与反贼勾结,家中藏了武士,又说她私造刀枪,我问你,从她家中搜出的反贼和刀枪在哪里?朕只是让你把她招入宫中问问,你却一把火烧了她的家,杀了她的家人,你让朕如何有脸去见她?……”他越骂越生气,最后一甩袍袖说道:“杀人偿命,如今也只有用田砷的人头才能给无双一个交代。”

田令孜见李儇一脸杀气,额头上青筋暴起,心中也是一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陛下,事已至此,战无双有无谋反之心都不重要了。若是用臣一家的人头能换得她回心转意,臣甘愿引颈就戮。只是……陛下以为,以她的脾气,可还有挽回的余地?陛下还记得三年前长安西郊外的那场杀戮吗?平宁不过是挡了她的路便招来杀身之祸,如今她全家被害,如此血海深仇岂能善罢罢休。若是留下她必成大患,不如来个斩草除根……”

李儇默默的听着,脸上阴晴不定,三年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如雪片般纷飞的刀光,喷洒的鲜血,滚落了一地的人头,临死前绝望痛苦的惨叫,还有那张清丽无双却有些狰狞的面孔,一幕幕从他眼前缓缓飘过,他彷佛又回到了那个寒风呼啸,血流成河的下午。

“够了!”

李儇突然大吼一声,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低声说道:“若是无缘无故就处死她,岂不叫前线将士寒心?以后还能靠谁平定反贼?是靠你,还是靠你那个废物儿子?”

田令孜见他动了心,慌忙说道:“陛下,战无双虽然勇猛,却桀骜不驯,野性难改,用她必然反受其害。我大唐万里河山,人才济济,难道还找不出几个能打仗的将军?无论是苏茹,陆彪还是张灵隐将军,哪个不是独当一面的将帅之材?我看足可担当平贼大任。至于战无双,陛下不妨说她在昨晚的大火中烧死了,这样便怪不到陛下头上。”

李儇摇了摇头皱眉说道:“这种连三岁孩子也不信的瞎话怎能骗得了天下人?”

“陛下才是天下的主人,群臣知道这是您的意思,还有谁敢多言?再说三年前她在西郊多杀无辜,朝中大臣多对她恨之入骨,陛下此举大快人心,群臣们只会记住陛下的英明。”

眼见李儇仍然沉吟不决,一脸犹豫之色,田令孜也急了,一边磕头一边大声说道:“陛下!战无双在军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当年她掌管金吾卫,千牛卫,这长安城禁军中不知道有多少她的同党,只要她多活一刻,陛下便危险一分,还请陛下速决!”

李儇失神的望着窗外,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双眉紧锁,神色变换不定,过了好久才长长叹了口气,无奈的挥了挥手,说道:“你看着办吧,不过她为大唐立下过累累功勋,是朕对不起她,你送她走时莫要难为她……”这是一个没有光的世界,深灰色的天空中布满了厚厚的铅云,挡住了日月,只有时不时划过天际的巨大闪电才偶尔会照亮大地。

这里没有树木花草,也没有任何活物,除了呼啸而过的罡风外一片寂静。

整个大地全是由一块块黑色的巨岩铺成,巨石间由岩浆形成的小河如沸腾的血液般翻滚流动,不断有石块滚落到其中,发出嘶的一声轻响,冒出一缕轻烟后消失不见。

在地平线的尽头是一座接天连地的巨大山峰,黑黝黝的山体孤零零的伫立在大地上,山顶常年喷射出冲天的烈火,将可以融化一切的炙热岩浆洒向四方。

叶青萍静静的躺在山顶一块黑岩旁,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只是对这片黝黑的大地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彷佛这里就是她生长的地方。

眼前渐渐清晰起来,叶青萍仍然无法说话活动,只有静静的看着天空中铅云涌动变幻,赤红的火流融化了坚硬的岩石后冲刷出一道道沟壑。

岩石融化凝固,风云聚散,火流喷涌,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片七彩祥云缓缓飘过天空,在她头上停了下来,从云中传出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经地火千年锻烧过的乌云晶,如此良材扔在这种地方实在可惜。”

叶青萍感到自己飞上了云端,她拚命的挣扎,然而一种奇怪的力量却始终将她牢牢的束缚,使她无法挣脱。

她在云里雾里快速的穿梭飞行,黑色的大地渐渐离她远去,眼前的世界变得亮了起来,然后她看见了光,那光是如此的耀眼,几乎将她融化。

蓝天白云中,叶青萍自由的飞翔着,将一队队鸟儿远远的抛在了后面。

景物飞快的变幻,茫茫大漠,莽莽森林,草原山峦,平原大川从她下面一一掠过。

最后,叶青萍来到了大地的尽头,汹涌的波涛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形成一条长长的白线,白线之后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大海。

在远方海天相接之处伫立着一座巍峨的高山,高耸的山峰直插天庭,山的上半部完全隐没在云雾中无法见到。

就在叶青萍感叹这壮丽的奇观时,她突然失去了依托,直直的从云里坠落了下去。

叶青萍缓缓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墙上挂着标准的宫灯,从布置装饰来看显然是在宫中的某一处地方。

叶青萍从床上爬起,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只觉得胸腔中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险些再次昏厥过去。

她咬紧牙关,等疼痛稍微减轻一些后,站起来穿上了鞋,扶着墙缓缓向屋外挪去。

“你到底是什么做的?居然还能走路。”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门边响起。

叶青萍向门边撇了一眼,发现说话的正是昨天那个用钢鞭偷袭她的人,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妖艳女子,一双小眼睛如毒蛇般冷冷的盯着她。

“我要见陛下。”

“陛下不想见你。”

“那让田令孜来见我。”

“田公公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搭理你。”妖艳女子说着往门边移动了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你让开。”叶青萍艰难的挪动着沉重的身子向她走去,每走一步都会疼得浑身一颤,但她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疯子。”

那女子不屑的看了一眼这个身受重伤,没有半点反抗能力的女人,举起了手中的钢鞭。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带着两名武士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个金色的酒壶。

他冲叶青萍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战将军,你就认命吧,这是陛下赐给你的酒。”

叶青萍看着那金色的酒壶,心中怒到了极点,突然大笑了起来:“好啊,我为大唐征战十年,醉卧沙场,血染征袍,平贼寇,安四方,想不到换来的就是一壶毒酒!是不是还要让我谢主龙恩,谢谢陛下给我留个全尸!”

“战将军,您就别难为小人了,这都是陛下的意思,只要喝了这酒一切烦恼都没了,何必再受折磨之苦呢?”

那太监说着将托盘送到叶青萍面前,两个武士也跟着踏上一步,只待叶青萍反抗便强行给她灌酒。

叶青萍知道再反抗也是无用,心想:“不知道文彬和依依怎么样了?若是我的死能让陛下放过他们,也算死的值得。”

想到这里,她不再多说,伸手去拿酒壶。

就在叶青萍手碰到酒壶时,突然见那小太监冲她眨了眨眼,一颗红色的药丸从袖子里滚落出来。

小太监做的极为隐蔽,用身体挡住了托盘,这一切只有对面的叶青萍看在眼里。

叶青萍心中一动,暗想:“也不知道这药丸是何物?他要害我还是救我?我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可怕?”

她伸手取过酒壶,同时暗中将药丸藏在了手中。

“愿将军一路走好,早日转世超生。”

小太监说着轻轻对着酒壶摆了摆手指,然后站起身退到一边。

叶青萍转过身面对墙壁,高声说道:“陛下,臣一生为国,并无二心,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臣死不足惜,只是我死后,还有谁能平定贼乱?大唐社稷危矣,百姓将遭大难啊!”

说完猛地扬起脖子,用袖子挡住了酒壶,将小半壶毒酒灌进了袖子里,却将那药丸吃了进去。

砰的一声,酒壶被扔了出去,毒酒洒在青砖地上发出嘶啦一声轻响,冒起一股白烟,显然毒性极烈。

叶青萍满腔怨恨无处发泄,不由仰天一声长啸,声震四野。

药丸的药性发作的极快,不一会叶青萍就倒在地上痛苦的翻滚起来,两只脚乱踢乱踹,时不时蹬在墙上发出碰碰的撞击声。

大量的白色泡沫从口鼻中涌出,叶青萍的挣扎弱了下来,渐渐变成了无力的抽搐,双手在胸口和脖子上抓挠着,似乎要将自己的胸脯撕裂开。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叶青萍终于完全瘫软下来,在最后一次长长呼出一口气后,便再也不动了。

她半跪半趴在地上,头侧着歪向一旁,嘴巴大张着,白色的沫子仍然不断的从里面淌出,双眼半睁半闭,似乎还未完全从睡梦中醒来,手懒散的伸在体侧,屁股倔强的向上翘起,似乎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你莫要怪我,从你走上这条路的那天起,你应该知道这是一场不能中途退出游戏。”

田令孜从门外走了进来,在叶青萍的尸体边蹲下,伸手揭开遮住她大半边脸的长发,露出了下面那张充满忧伤与痛苦、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孔。

他轻轻用袖子擦去叶青萍脸上的口水和白沫,合上她的双眼和嘴巴,又探了探她的鼻息,确定她已经死透,这才站起身吩咐道:“你们在宫外找个地方把她的尸体烧了,别留下痕迹。”

“公公,此举不妥。”

不知何时一个长着一副美髯的文士出现在田令孜背后,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斗场的主人,平宁公主曾经的左膀右臂,那位神秘的张大人。

他指着叶青萍地尸体说道:“公公,此女有血色双瞳,实乃凶星下凡,此番又是带着满腔怨恨而死,若是处理不当,恐有冤魂厉鬼作祟。”

一向飞扬跋扈的田令孜对这位张先生却异常恭敬,抱拳说道:“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请教先生该如何处理此女的尸身?”

那张先生微微一笑,说道:“此事不难,我用缚魂锁捆住她的尸体,等到今夜子时,把她运到城西十八里铺。那里有一座潜龙宝塔,里面有真龙镇着,只要将尸体埋下,我再略施小法,可永绝后患。只是这中间却不得有人接近她的尸体,否则被恶鬼缠住便再难活命。”

田令孜听得连连点头称是,他做贼心虚,也怕被叶青萍的厉鬼缠上,当即留下两个帮手,自己回去向李儇复命去了。

深秋的夜晚,夜风呼啸,孤月悬空,惨白的月光下,两辆马车在长安城西郊外缓缓而行,穿过一片林地,在一座不高的石塔边停了下来。

张先生从前面的马车中跳出,看了看周围没人,便吩咐两名武士将叶青萍赤裸的尸身从后面的马车中抬了出来。

只见叶青萍贴着符咒的俏脸上双目紧闭,神色安详,脸色红润,栩栩如生,彷佛熟睡中一般,丝毫没有死人的蜡黄僵硬,赤裸的身体被红色绳索紧紧束缚,一对奶子被绳索勒得前挺突出,她双手反剪,被紧紧反绑高吊身后,双脚从膝到踝亦被交错紧缚,捆绑成屈膝跪地的姿势,嘴里堵着刻着咒符的木塞,阴户和屁眼里也插着刻着符咒的木桩,极其屈辱不堪,两个武士将她抬下车,扶跪在石塔下的落叶堆里,慌忙跳开,生怕被她的恶灵附身。

他们刚刚站定,却突然觉得脖子里一凉,两颗人头落地。

张先生从二人的尸体上走过,来到叶青萍身边,轻轻解开绑在她身上的绳索,每解开一道就在她身上点上一指。

随着一指指点出,『尸体』剧烈的抖动起来,同时黑色的淤血从叶青萍口鼻中流出。

当所有的绳索都被解下时,她也将胸腹中的淤血都吐了出来,突然张开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胸口上下起伏的呼吸起来。

见叶青萍醒来,张先生终于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站了起来。

“张先生好手段,连死人也能救活,若是田公公知道了,想必更加倚重先生了。”

随着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一个妖艳女子从一棵大树后转了出来,正是昨夜使钢鞭偷袭叶青萍的那个高手。

张先生见到她,不禁微微皱眉,说道:“田令孜到底还是不相信我,不过既然你来了就别回去了。”

那女子也知道这个神秘的对手高深莫测,绝非易与之辈,又见他有恃无恐,只是冷冷的看着自己,心中也是一惊,索性先下手为强,大吼一声,将速度提到极致,扬起手中钢鞭猛冲了过去。

就在女子冲到离张先生两丈远时,却如同踩到烧红的炭火般陡然止住身形,像受惊的小猫一样发出一声尖叫,一个倒纵,跃出一丈多远。

剧烈的疼痛从小腹传来,女子伸手在腹部一摸,发现满手都是粘稠温热的液体。

“为什么?他明明没有动,怎么会伤到我?”

女子茫然的看着手上的鲜血,又低下头不敢相信的望着自己的肚子,小腹上多了一道横贯身体的伤口,如同一张大嘴般缓缓咧开。

随着鲜血源源不断的流出,一些冒着热气的肠子也从里面冒出头来。

女子咬紧牙关,伸手捂住伤口,硬生生将流出体外的肠子塞了回去,抬起头眯起眼睛望向那个可怕的敌人,突然发现在对手身周的大树上布满了极细的黑色『丝线』。

“不,那不是丝线,而是锋利无比的刀片。只过不这刀片如丝线般极细极薄,又是黑色,在黑夜的树林里若非眯起眼睛仔细搜索绝难发现。刚才自己莽撞的冲上去,便是被这诡异之极的利器所伤。”

火烧一样的疼痛自腹腔中传来,女子再无斗志,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布满陷阱的可怕之地。

就在她准备转身逃走时,突然感到背后一阵若有若无的掌风飘了过来。

“难道这里还潜伏了别的高手?他是何时悄无声息的来到我背后的?”

虽然发觉有人偷袭,女子已经来不及回身闪避,只得将全部的真气运到背上,硬接对方一掌。

砰的一声轻响,双掌结结实实的打在女子后心上,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胸腔中五脏六腑彷佛都碎成了无数碎片。

鲜血从女子口鼻中狂喷而出,而更要命的是,在这柔中带刚的一掌下,她小腹上的伤口突然完全裂开,里面的肠子肚子,花花绿绿各种不知名的内脏一股脑的掉了出来。

看着流了一地的内脏和自己瘪下去的胸腹,女子先是一愣,随后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倒了下去,在血泊中痛苦抽搐了几下,最后身子猛地一挺,两腿一蹬,就再也不动了。

张先生对躺在地上瞪着一双妙目气绝而亡的女子看也不看一眼,而是对那个出手偷袭的老者说道:“长安不是长久的立足之处,我要去西边一趟,叶姑娘就交给你了。记得告诉她,她还有三年阳寿,这期间绝不能再使用修罗血瞳。”

说完从怀中拿出一颗绿色的药丸交给老者,又告诉了用法,这才收了布置在周围的乌金丝,飘然而去。

那老者走到叶青萍身边,将药丸塞进她嘴里,用水灌下,又在她胸口反复推拿了几下,随后在她身边坐下,静静的等待她醒来。

过了一会,药性发作,叶青萍悠悠转醒,缓缓睁开了双眼,茫然的望着月光下坐在自己身边的老者,记忆一点点重新回到了脑海里。

良久后,叶青萍终于完全记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老徐,谢谢你救了我。”

那老者正是斗场中的老徐,他微微一笑说道;“叶姑娘不必谢我,要谢就谢我家张大人。”

“老徐,你家张大人到底是什么人?当年私密训练武士,开创斗场有他,诛杀蔡忠,挑起平宁和太后的争斗也有他,平宁死后他又摇身一变成了田公公的心腹。如今他冒险救我,难道他不知道我要杀田令孜报仇,说不准便会挑起天下大乱?他这到底安的什么心?”

老徐也不计较她的无理,只是摇头说道:“如今的大唐就像一个身患不治之症,苟延残喘的病人,已经没有希望了。与其让它一点点耗死,不如快刀斩乱麻,早日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可是这样会死很多很多人。”

“这些人总会死,为了将来的盛世,现在死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老徐仰起头望着星月交辉的夜空说:“张大人能知天文地理,善会阴阳,通晓六甲风云,能辨三光气色,他说的话总不会错。”

叶青萍冷笑一声,不想再去理会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挣扎着站起身就欲离去。

“叶姑娘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我夫君和女儿。”

“叶姑娘,张府已经在昨晚的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什么也没留下,你回去也找不到什么了。”

叶青萍猛地停了下来,她伸出颤抖的手想扶住身边的大树,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中茫茫一片,紧接着眼前的世界猛地暗了下去,身体直直的向后倒下。

老徐一声长叹,纵身抢上,在她晕倒在地前将她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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