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胜岚记得的没错,梧阳几乎就没有开口求过人的时候。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吃错了什么药,洗手盆的水流大得惊人,水声哗啦啦的响,胜岚推开门,走上前,眼明手快的把水龙头关了,就看见梧阳气急败坏站在洗手盆前,衣袖上都沾湿了水,衣领前也喷了零星的水汽,脸上写着不悦。他的手上包了绑带,为了避免手上伤口再次沾到水,此时颇为狼狈。
胜岚似乎叹了口气,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身上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什么性格简直闭着眼都能猜出来。现在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在赌气。
眼看他手臂上的纱布隐隐见了殷红,还有一点被泼湿的水渍,她低着头,顺势把他的袖子向上挽了挽。
一时之间,就好像又回到少时亲密无间的时候。在那个时候,她还是扛着枪在大院里头横行霸道的叶胜岚,他还是像年画娃娃一样跟在她后头打架的呆头呆脑的大侄子。
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她三岁的时候,他才出世,往后他拖着长长的鼻涕,看见她就咯咯笑着。她很少抱过他,他也从不粘人。全身软绵绵的,抱起来像个金元宝一样圆润,脸庞也是圆乎乎的,直到长大了,才开始有棱有角。
其实他一直都在隐忍,他的性格根本就不像他所隐藏起来的那样。层层剥开,他终于露出他身上的刺。
他们两个人互相躲着,又互相防着,谁也不肯卸下来,就这么死扛着。或许应该说,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太过相像的缘故?
她笑,突然觉得自己这样臆想很没意思,想着想着又抿着嘴角笑起来,却突然警觉头顶有一大片阴影覆盖上来,掠人的气息阵阵逼过来。
他们两个人的身高差的不多,她的额头刚好在他鼻翼处,可以感觉到他喷发出来的轻轻浅浅的气息。
她屏住呼吸,用眼神撇了眼,就像狮子护住自己的领地,语带不爽的说,“大侄子,你干什么?”
梧阳没说话,全神贯注只是盯着她的眉毛她的眼,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他们有多久没有这么靠近过了?有多久没有带着敌意互相试探了?
心底的一处渐渐放软,却接触到她似结冰的眼神,还有冷冰冰的话语,问他想干嘛。
他有些气结,不过温情了些许,本来以为快要打破僵局,她又筑起厚厚的冰墙把两个人隔绝开来。
是不是两个人,这么走下去,会永远没有尽头,没有结果?这么一想,他心里就隐隐有些绝望的念头。
偏偏这个世界这么大,除了她,没有一个人,是他想要的。
他本来就是在地狱里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要往上浮沉。但是如果连她也不接受自己呢,她是必然,也不肯和他在一起沉沦的,那么他一个人一直走这条路,走到尽头,是有多么孤独。
他被这样的想法打垮了,瞬间像少了力气,差点就要耷拉在她肩膀上,嘴唇只是从她的额头至太阳穴边,轻轻划过,带着一丝不忍和怨怼。
他说,“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
她像被他所蛊惑,发出来的声音连她自己也不能辨明,“什么?”
他再重复了一遍,“我……我不是林斐济说的那样,或许你不知道,但我不是那样的人……”他试图辩白,却发觉语气苍白无力。
叶胜岚觉得莫名其妙,摆了摆手,“没事瞎解释个什么劲。”她又不爱理他在外头的这些桃色新闻,对她来说,只要他不在外头惹是生非胡乱打架给别人添乱就成了,倒不指望他能够怎么个清清白白。
况且,她自己也不清白呀,哪能以己度人呢。
他语气重,看着她,“可那对我很重要……”嘴角浮现起一缕若隐若现笑纹,“可是,很明显的,你根本就不在意,是吧?”
“这个……”叶胜岚皱了皱眉头,这大侄子今晚估计是吃错药了,非要在这么一个问题上瞎闹腾,闹腾个什么劲呢,她又不指望他在外头怎么安分守己。
“我还真不在乎。”她很轻巧的说了一句。
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生的——
“砰——”梧阳极愤怒的用腿吧门撞到一边,咔嗒一声,门扣到了锁,自动关上了。
他整个人伏在她肩膀上,深深吸气,再吐气。
“可是,你知道吗……”
他咄咄逼人的逼近了她,两人越靠越近,就差睫毛碰到睫毛了,“我他妈就指望你在乎!”
叶胜岚心里又浮现出一些不好的回忆,那些她觉得是自己偶尔喝多了,才会出现的细碎的片段。
她原本只以为,她的大侄子只是想要猎奇,想要满足不同的**才会盯上她的身体。她眨眨眼,只觉得眼里泛出一些奇异的情绪。然而她的身体又算得上是什么呢,不过只是叶家收留回来的一具躯体罢了。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气疯了吧,因为想要表达自己的潇洒洒脱,所以才会疯了一样,想要和全世界为敌,在外头败坏叶家的声誉,怎么混乱怎么来,甚至男的女的都不忌口,甚至疯魔到在相亲的时候把女朋友带回家去,差点活活气死叶家老头子。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战无不胜的,毫无所惧的。但那一天,当她真正的走出叶家大门的时候,她突然害怕了。
像剥离了最原始的,原先的起点,变得没有方向,没有追求,再也走不回那条路。
行尸走肉,在她知道她的身世之后,的确有过一段很叛逆和颓废的日子。那个时候,她是怎么走出来的,现在大抵也忘记了,再想起来,脑就涨得要命,回想起来的,不过是那个光怪陆离的晚上,那个靡靡如香的晚上,像弓一般的身体,像箭一样的穿刺……
那个让人惧怕的梦魇,生生盘桓着,挥之不去。
她以为她能忘记,醉生梦死,她连三哥的事情都可以挥洒自如,却独独只有这一件,记得牢不可破。
她甚至想要诅咒自己那么牢固的记忆力,那让她觉得自己十分恶心。
她往后退了几步,想要摆脱开,那人却更加紧密的贴合上来,身体抵着她的,声音略带低沉,“你永远就只在乎三叔一个人!”
他的眼里快要喷出火来,她的冷淡的脾性,对其他人其他事都置之度外的态度显然激怒了他,他也不顾自己身上还有伤口,就这样把她护在门边,抵着她,将两个人之间的罅隙空间全部挤压掉。她折着身体,双目炯炯的看着他。
洗手间里的灯光是橘色的,在那样温和的光线里,他的目光尖锐暴戾,刺破了光的祥和。
她闭上眼,又睁开,却觉得他的目光如影随形,像芒刺在背,刺得人浑身都不舒畅。
骤然被他提起三哥,她眉头锁着,却不动声色,两个人僵持着,谁也没有多动一下,却在背地里较着劲。
他双臂扣住她的手,低头,小心翼翼想要亲吻她的眉心,她却先他一步歪过头去,张嘴便咬他的肩膀。
她很少咬人,现在这么一咬上去,就是用了十分的力。他哪里被打伤,她就故意咬哪里,像是他让她痛上一分,她就要他痛上十倍似的。
梧阳是受伤了的,当然不是小姑的对手,坚忍了很久,就在快要败下阵来的时候,病房的门却突然被人扣了扣。
有人在门外喊着,“梧阳,你在里面吗?”
病房的灯亮如白昼,梧阳用腿把洗手间的门关上,身体还抵着小姑的,脸上却轻轻皱眉头,朝着外头,“谁?”
外面有人怯生生说着,“是我,程若秋。”
这么晚了……梧阳看了小姑一眼,想要说什么,谁知外面那人更快说了一句,“刚刚有人打电话给我,说你在医院里,让我过来,我还以为是骗人的……梧阳,梧阳?那个……我能进来吗?”
那个该死的林斐济……除了他,还有谁半夜没事让人跑医院的。梧阳差点要咒骂起来。
就在他犹豫的间隙,小姑突然走过去,想要扭开洗手间的门,梧阳眼明手快按住了她,用嘴型说着,“你想干什么?”
“开门。”
梧阳的脸色很快就暗沉了下来,双手罩着她的,“不行。”
叶胜岚停下来,有那么一瞬间,眼睛眯起来,“不行?”
电光火石之间,梧阳已经接了她刮过去的拳风,生生受了她一拳。
他脑袋里有些不清楚,但身体还是死死压着她的不肯放手,像冥顽的老学究,抓着她的肩膀,固执又坚持己见的,“先不理她……我们的事情呢?”
回答他的又是一记漂亮的拳头,叶胜岚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她一次又一次用武力提醒着他,但他却丝毫不以为意,似乎自己的身体就真的是打不死的,随便她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怎么揍就怎么揍。
她又不是第一次揍他。但下手还是很重。
他的双手都是冷的,接了她的拳风,双眼却炯炯,只一直看着她,看到她头皮发麻,一个不小心,就被他制着双手,他也不管自己的疼痛,只把她双手都握住了,高高举起,空出一只手,轻巧的钻进她的衣摆。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像来自炼狱最恐怖的魔鬼,“那我们的事情呢……你是不是忘记了……”
她的身体都是热的,接触到他的手指,泛出凉意,吓得鸡皮疙瘩都上来了,她不经意打了个哆嗦。
他的手太灵活,皮肤冷冽,像蛇,就那样嗖的钻了进去,让人猝不及防。
她挣扎,无奈手被他高高举到头顶,使不上力气。她的力气本来就大,奈何他的力气惊人,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本来就不在一个度量上。她怒视他,眼里快要喷出火气来,“叶梧阳,你再乱来我就喊人了。”
他的手像会认路一样,轻易的就识路而上,来到某个温软的地方,他两只手指只轻轻一握,眼里邪魅得想要让人一脚踹死。
他豁出去了,反而不在意了,对她说,“你叫吧,让别人都知道,叶家长门长孙,和他的小姑勾搭在一起。你想让他们都知道的话,就叫吧……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