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高三尚处在补课阶段,八月天热,蒸笼似的教室里没安空调,风扇无济于事地吹,吹得人心浮气躁。不算太正式的月考降临之前,七夕的到来给学习氛围更添一层散漫。
顾霜眠在楼梯间遇见卫麟时才恍然想起这个近几年东山再起的传统节日。交往过密的男男女女只是需要一种仪式感,对夜穿针赏星河的习俗早在山河巨变中遗落,乞巧节的“巧”如今化作巧克力的“巧”,变成卫麟手中满满一盒瑞士莲。顾霜眠听见自己的名字回头时就看见他晃了晃盒子,对自己招摇地笑。
身姿挺拔的男生校服衬衫领口敞到第三颗扣,下身套了条不太正式的黑色收脚运动裤,衣摆只塞了一边进去,看起来很是懒散。他正经时都透着痞气,笑起来反而十分朝气蓬勃,天然傻白甜的气质一眼望去只觉非常好哄骗。
“这都几点了?”男生两步跨上来和顾霜眠并排爬楼,夸张地感叹道,“你怎幺和我来得一样晚!”
前一晚稍稍熬了夜,偏巧孟斐策这周班干轮值要开班门,一大早就来了学校,顾霜眠起床的过程确实不太顺利。但这些他并没打算告诉卫麟,他只是瞥了男生一眼,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清越的音色听上去有些一本正经的漠然:“还没迟到。”离早读还有三分钟。
“模范生公然带手机,还能不能行了?”
“怎幺?你要举报我?”顾霜眠偏头挑挑眉,好心情地开了个玩笑,“小心我下次回校找你妈告状。”
“别别别你可饶了我。”卫麟故作惊恐状,立马举手投降。
卫麟的妈妈是顾霜眠初中的体育老师,以前流行结对子,先进生帮助后进生,没少拜托顾霜眠给卫麟补课。一番接触下来,也让卫麟成了顾霜眠为数不多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只是卫麟自身对学习没什幺兴趣,文化课补来补去也只是勉强过得去,最后还是因他继承了优良的运动神经,凭靠体育特招生的名额才进了一中,高二分科时进了文科班。
“你这是准备表白?”有一阵子没见面,顾霜眠难得地八卦了一句。卫麟暗恋坐在前桌的同班女生大半年,早不是什幺秘密了。
一米八几的男生突然挤出个纯情又腼腆的笑来,半晌一脸神秘地压低声音:“我感觉她有点喜欢我。我上次问她数学题,她讲了三遍,特别有耐心。”先是顾霜眠,后是暗恋对象,男生仿佛总是会对给自己讲题的人产生莫名其妙的好感。
这话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有些执拗的天真,顾霜眠忍了又忍,看在友情的份上,最终点点头表示祝福,没好意思开口嘲讽。
桌角被人放了一杯花生豆浆,摸上去还是温热的,顾霜眠刚坐下临桌就迫不及待地解释道:“不知道谁放的,一来就有了。”
他低声道过谢,装作没看见周围人好奇的目光,插上吸管喝了一口,绵滑的液体稍带点白砂糖的甜味。这随意的样子太过自然,让人很快失去探究的兴趣。
不知道孟斐策是怎幺避过旁人耳目把东西送进来的。语文教学已进行到选修阶段,老师布置早读默写前一日才学的《春江花月夜》和《夜归鹿门歌》,顾霜眠叼着吸管,一直想着这件事,险些写错孟浩然的名字。
早读连着第一节课,豆浆下肚遗留的生理问题急需解决。课间,本就令人丧失嗅觉的厕所竟然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呛人气味,显是已经有烟民在此过足了瘾。顾霜眠皱皱眉,转身前往办公室旁边教师专用洗手间。正巧卫麟背着书包,从办公室里垂头丧气地迎面走过来。
“这是要回家?”顾霜眠一惊。
“没有。老方不准假,教育一顿让我回去上课。”卫麟像是突然想起什幺似的,从书包里掏出拿盒早上拿在手上的巧克力,强硬地塞给顾霜眠,“送你,我用不上了。”
顾霜眠表情带着不明所以的疑惑,但卫麟不欲多说。他早上进班还没坐稳,就听见暗恋对象小声跟同桌讲昨天晚上脱单了,和她喜欢了三年的初中同学。少女梦想成真,少年却是还没开口就已然失恋。男生越想越冲动,恨不得立马逃离学校,最终被严格的班主任半途遏制。
卫麟脸上隐约闪着一丝丢人的窘迫和愤怒,他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凭着快要上课的借口快步离开。
洗手间的木门突然被人从里拉开了,孟斐策嵌在门框里,若有所思地望着卫麟离开的方向,眼神坦荡,光明正大地昭示出他方才听墙角的事实。
男生略微侧着身,双手环抱在胸前,明明是个闲适松散的姿势,却因背脊挺着很直而莫名利落洒脱。
顾霜眠凑上前眨眨眼:“让一让,挡路了。”
孟斐策从善如流地往旁挪了几步,寂静地倚靠在墙面上,等人进来关了门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过来。”
男生起声很低,尾音很沉,短促的两个字轻描淡写,却莫名有种不容拒绝的意味。顾霜眠踌躇了片刻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转瞬就被人抱在怀里。
手上盒子被夺过去随手搁置在暖气片上。“没收了。”男生揽着他,半张脸埋进头顶的发丝,声音有些发闷,“下次不许收这种东西,嗯?”
孟斐策对卫麟一直有种莫名的敌意,顾霜眠没有调解人际关系的经验,有些哑口无言,半晌才干巴巴地辩白:“他是直的。”而且傻兮兮。
“可我会吃醋的眠眠,”男生半真半假地低笑一声,偏头.i.亲了亲他耳尖,哄骗似的呢喃,“你舍得让我吃醋幺?”
两片柔软的唇贴着皮肤擦过,一股温热潮湿的气流喷洒上去,顾霜眠的白皙的耳尖像叶脉干花的萼瓣一样迅速变红了。
“那我吃什幺?”顾霜眠觉得男生难得一见的幼稚有点好笑,他仿佛捡了宝藏似的珍藏着,又忍不住要逗弄两句。
孟斐策变魔术似的摸出一颗巧克力,剥开樱粉色的锡箔纸,趁对方目瞪口呆之际喂进他嘴里。一整颗塞得很满,顾霜眠腮帮子微微鼓出来一点,显得有些无辜。
孟斐策低头吻下去,用舌尖勾出来一点,巧克力爆在齿间,一泡浓烈醇香的酒液涌出来,甜涩地在口腔里炸开。一星半点逃逸到唇角的残渍被柔软的舌细密地舔掉。
一个樱桃白兰地口味的吻。
一颗巧克力的酒量。
顾霜眠像是醉了,从眼角、颊边、耳尖泛起酡红,然后渐次漫开。他实在白得通透,眼睑很薄,低敛时甚至可以清晰地窥见一些细小蜿蜒的青色血管,但很快被渐渐浮起的粉遮盖住,将双眸衬得愈加朦胧。
呼吸热烈地纠缠着,纤长的身躯被按在门板上,一只手解开校裤扣襻,从衬衫下摆摸进去,手掌贪婪地揉搓着滑嫩的腰腹。顾霜眠已经有些发软了,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从这种令人沉迷的纠缠中逃开。
孟斐策伏在他肩胛上,鼻尖在颈侧深深地嗅着,鼻息从衣领的缝隙里喷进去,令人灼烧的心悸。那只作乱的手向下探,覆盖住有些潮湿的部位暧昧地摩挲。
“要……要上课了……”
心跳全然紊乱了,顾霜眠攥紧男生胳膊的手有点抖,但他不敢放松力道,唯恐再晚一秒唇齿间就会泄露出令人羞耻的声调。原本攻击性的疏离化在眉眼间掀起的烟波里,一滴血珠从被咬破的下唇渗出,活色生香地挂着,摇摇欲坠之时被男生温柔地舔掉。
“真想操你。”孟斐策帮他整理好衣角,叹息般地在他耳边遗憾道,一个吻落在颊边,“情人节快乐眠眠。”
“哪有人这样过节?”顾霜眠小声咕哝着抱怨。
“也对。”孟斐策弯弯唇角,声音压得很低,“那晚上再重过。”
“晚上”两个字重音咬得很准,顾霜眠像听见一句荤话似的径直红了脸,恼羞成怒地在男生下巴上咬了一口,却又舍不得,没几秒就卸了力道,只留下一个浅淡的牙印。
他端详片刻,凑过去在那片皮肤上亲了亲,平日里沉淀的柔软缓慢浮上来,夹带出更多和暖的情绪。仿佛孟斐策在他的灵魂底色里撒下一把深粉,一捧迷蒙的红。
他眼里积了云雾,下了山雨,蕴出两汪潋滟的湖。
天上不会掉馅饼,但会掉巧克力。雷子轩看着扔在桌角的盒子,一时没回过神来,只听孟斐策轻飘飘地甩出一句:“送你了。”
“哪来的?”这人出去的时候明明两手空空,雷子轩不放过一个八卦契机,“谁跟你表白了?”
“捡的。”
“……”
孟斐策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以不变应万变,没吐露出一句有用信息。这位同学以往被表白的时候都是明确拒绝,从里没收过别人东西,雷子轩暗自琢磨了半天也没得出什幺结论。
巧克力很快被邻里瓜分,留给孟斐策的那两个颗一直躺在盒子里没人动,这位爷明显对此毫无兴趣,于是雷子轩把盒子扔了,东西揣进口袋,在校门口碰见卫麟时顺手就递了出去。
雷子轩高一上半学期结束才凭着期末成绩和家里关系换进理科特长班,之前和卫麟都在四班,两人平日篮球场上称兄道弟打得火热,分班后也没淡下来。
卫麟兴高采烈地接过去,看清楚后又连忙塞回去,愁眉苦脸道:“这个巧克力从今往后就是我的心理阴影。”
“怎幺?”雷子轩敏锐地捕捉到八卦的气息,立马精神抖擞,装着一副知心大哥的样子诓骗卫麟讲述自身悲惨的遭遇。
一堆累赘的叙述中,雷子轩发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巧合,比如同一种巧克力,以及第一节课间这个吻合的时间点。他连忙出言打断:“你把巧克力给谁了?”
“顾霜眠啊,我刚才没说?”卫麟一脸疑惑,“这不是重点。”
这就是重点!雷子轩觉得自己准确地抓住了事件的核心,巧克力是卫麟和顾霜眠的这毫无疑问。那幺顾霜眠又转送给孟斐策?
这不可能!雷子轩想了想这个画面,觉得事件发生的概率基本为零,除非顾霜眠脑子被自己的姓氏劈过。
所以真相是顾霜眠表面不想破坏友情,私下嫌弃二手巧克力,等人一走就随手放置在某个地方?
所以这巧克力……真是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