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了的茶水被下人换过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人敢去抬头看保持着欠身姿势的公孙骥,公孙骥坦然的表情上也完全不见屈辱,像是根本就未看见那些人,只专注维持着微颤的身形。
此处是襄阳王为公孙骥置办的一所茶楼,他们现在身处在最高一楼,最高楼设置得十分巧妙,毫针般的细雨淅淅沥沥,轻易便能被风带动,但多数又被屋顶的低檐挡住,飘进来那微不足道的些许,也成了文人墨客衬情赋愁的风趣。
一半的雨飘在了襄阳王的衣裳上,一半的雨淋在了公孙骥的头顶,润湿前额的几缕碎发,湿哒哒地滑落下来,配着公孙骥颤抖的身躯,看起来好不可怜,襄阳王终是开了口,淡淡道:“罢了,就座吧。”
这一声罢了,不止是不计较公孙骥的迟来失仪,更是将公孙骥误报军情,放跑秦策的事一笔勾销。
放眼襄阳王座下数千众,也就公孙骥能让襄阳王容忍耐心到如此地步。
公孙骥抬起头来,毕恭毕敬地道了句谢,在襄阳王面前落座。也非公孙骥故意迟到,而是襄阳王遣人来府上通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邀约的时辰。
人们常以捉摸不透来形容城府极深的人,面前的男人是城府极深,但也是真正的捉摸不透,他行事如何全凭心情好坏,换句话说,若公孙骥得到通传的时候没有立即赶来,襄阳王也不见得会产生不虞。
昔日襄阳王对战先帝衡武,场面惊心动魄,看上去不分输赢,却没人知道襄阳王才是最后的胜者,衡武帝只是在垂死挣扎,让自己尽量不会败得过于难看。
被人连破五道关口,手中大将不是被擒就是伤重,那时的衡武帝本已心生绝望,拔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就等着襄阳王冲进帐中的一瞬间自刎以示忠烈,没想到他苦苦等了许久,手臂酸痛异常,死忠的幕僚们最后从悲戚万分变成了麻木不仁,帐外还是一片死寂。
最后衡武帝才从探子口中得知,襄阳王竟是毫无理由地在最后关头下令撤退,带着一干襄阳大军潇潇洒洒地回去了襄阳,直到他一脸懵圈地回到襄阳登基为帝,襄阳王都未有别的表示,只是捎信一封,分外没有诚意地聊以庆贺,武力悬殊摆在面前,衡武帝动不了他,也就由他放纵。
双方就保持着这样诡异的关系,相安无事到了衡武帝去世,而后乱世来临。
碎末般的雨露覆上了襄阳王的睫毛,襄阳王一眨也不眨,唤下人添上热茶,为公孙骥斟满,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桌面:“愿舍重金来此处淋雨,你们文人喜欢的东西,一贯是匪夷所思。”
公孙骥答谢,喝了一口茶水,僵冷的身体总算是得以回暖:“王爷若是不喜,不若换楼下一间。”
“本王亦懒得挪步。”襄阳王又撩起眼皮,“照本王看来,拆去头上屋顶,将四面漏风的地方都给封了,可不就能淋个痛快?”
公孙骥面色如常:“王爷好提议,明日臣便差工匠来做。”茶楼处于襄阳繁华地处的最中段,将四面敞开,特地做成凉亭的模样,正是为了品赏高处风光,也算是一种特色,只不过这一层人人争抢的好地处,经此次之后,怕是要成无人问津。
襄阳王嗤笑一声,不再谈这个话题,又去看迷雾般连绵的雨景:“在你看来,当今恭贤亲王秦策,是什么样的人?”
视线投向襄阳王依旧轻敲桌面的手指,公孙骥心中已有论断,回答也比较讨巧:“王爷在意的人。”
斜视了一眼公孙骥的表情,襄阳王并未否认,不明意味地笑道:“连我也差点被他装出来的样子糊弄了过去。”
通俗点的说法,能够引起襄阳王兴趣的人,都能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下场也就两个,要么死要么被擒,一般人都消受不起。
听到襄阳王的话,公孙骥眼神一肃,又逐渐平息了下来:“可要臣下去准备?”
“你既然派人攻下幽都,不已经在着手准备了吗?”襄阳王优哉游哉地晃着酒杯,“竟也不先告诉本王,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人。”
公孙骥倒诧异了,捕捉到襄阳王话中的一个字眼:“多?”
在秦策不废一兵一马得下青州后,他便特地留意过这位传闻中无欲而求的秦三皇子,更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发觉了此人的不凡,猜到襄阳王会有与秦策争斗的兴趣,才略施手段攻下幽州,打响襄阳的号角,却没想到除了秦策,还有人能入襄阳王的眼。
彼时襄阳王刚回来不足一日,楚淮青殿前驳对的消息还未传开,公孙骥知道秦策逃了出来,却不知具体过程,转念一想,沉吟道:“可是那平州谢富?”
襄阳王眼底的兴趣顿时更浓三分,乃至又斟满了一杯茶水:“你不说我还未曾注意,还有谢富这个人。”佯攻也要看佯攻的法子,能劝得动李温,唬得公孙骥信以为真,这谢富确实有几分能耐。
“王爷说的不是他?”公孙骥皱了下眉头,“那会是何人?”
“那人自称姓楚无名,不过看秦策身边侍卫的脸色,这人当不是无名之辈,至少在秦策的管辖范围内不会是。”襄阳王又不自禁点着桌面,“便交由你去负责打听。”
公孙骥答道:“臣下领命。”
巧是此时,天外突响惊雷,雨水蓦地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朝下砸,路上行人皆被吓了一跳,加快了行进的脚步。
底下喧闹,尽显凡尘景;高空沉寂,彰示重霄威仪。
襄阳王将低垂的脸抬上,平视着漫天乌云,紫色的电光烙进他深不可测的眼底,有笑意遥遥传开。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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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果真下了雨。”秦策负手看着窗外,转身笑看楚淮青,“只消得明日数得行人的数目,便知那人深浅。”
楚淮青笑了笑:“若能获此能人,当对殿下有如神助。”
三人中唯独谢富紧皱着眉头,看起来并不为此欣喜。
“谢军师这是怎么了?”秦策落座,语气悠悠,“从下雨开始便是如此,看谁都像欠了你百八十坛酒。”
楚淮青突然想起先前的小插曲,在谢富开口之前,赶在他耳边低声道:“莫将律川风先前的话说与主公。”
谢富没好气地看他,见楚淮青目露恳切,声音却也压低:“万一他真是神算,你又应了那枉死之言怎么办?”他倒宁愿这人不曾来过,楚淮青也没有那劳什子的枉死之相。
楚淮青细声道:“精于卜卦之人尚有算错的时候,况且他也与我说了,先前是他不小心看错。”
“你莫不是又想哄…..”
“本王的两位军师是在细商着什么?不若也说与本王听听。”
两者都未留意逐渐迫近的秦策,抬眼看到秦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才为之一惊,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