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推门走了进来,啧啧道:“这是什么世道,当婆婆的还要躲着儿媳妇,这要放在过去,她得在我跟前立规矩,我坐着她站着,我吃着她看着。”
齐玄素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什么婆婆儿媳,我和青霄的事情还没定下来呢。再者说了,如今已经是道门中兴二百年,立规矩都是哪年的旧黄历了。”
过去儒门以忠孝治天下,一个“孝”字当头,故而媳妇进门之后,要侍候公婆,尤其是大户人家自有一番功夫要做,身为儿媳,除了处理家务,调理水火,还要服侍公婆丈夫,尤其是晨昏定省,更是重中之重,媳妇若是反抗,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便能压死人。故而多年媳妇熬成婆并非一句空话。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公主下嫁,婆婆是不敢拿大的,至多就是不必向公主行礼,绝不敢让公主服侍,只因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忠在孝前,公主是君而婆婆是臣,不能乱了次序,若是乱了次序,便是乱了伦常,是为大逆不道。
当然,道门取代儒门之后,把这些都扫进了故纸堆里,所以齐玄素才会说道门中兴二百年后这些都是旧黄历。
“旧黄历就不是黄历了?”七娘来到齐玄素身旁,“我想起来了,你这种情况,不属于娶老婆,属于入赘,所以人家不必来我跟前立规矩的,反倒是你要去你岳母那里立规矩。”
齐玄素想到澹台琼的面孔,赶忙转开话题:“如今是道门当家做主,没有所谓的‘立规矩’,咱们不聊这个。”
七娘狠狠拍下了他的胸口,“感觉如何?”
齐玄素只听得自己的胸口发出了一声十分实心的动静,苦笑道:“感觉好极了。”
七娘侧身坐在床畔:“天渊,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对你好不好。”
“好,亲娘也不过如此了。”齐玄素按着胸口说道。
七娘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护送柳湖的一千太平钱就当你孝敬为娘了,你有没有意见?”
齐玄素脸上表情一僵,不过还是说道:“人不能太贪心,我已经得了‘玄玉’,怎好再奢求更多。”
七娘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齐玄素默默算着,两千七百太平钱变成一千七百太平钱。
七娘继续说道:“对了,我听说你最近发工钱了?”
“你都听谁说的?”齐玄素满脸茫然,“我怎么不知道。”
话音未落,齐玄素就发现七娘手中多了个十分眼熟的大信封。
齐玄素赶忙去摸自己的胸口夹层,七娘已经起身打开信封,取出一沓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大票,五指一捻,使其变为张开的折扇模样,轻轻扇动:“这味道让人心旷神怡。”“给我……”齐玄素跳下床来,伸手便要把自己的血汗钱夺回来,结果被七娘轻松躲开,接着七娘伸手一点齐玄素的额头眉心,齐玄素立刻不能动弹了。
七娘用手里的大票拍了拍齐玄素的脸颊:“天渊,我给你的才是你的,我不给的你不能抢,听明白没有?明白了就眨眨眼,不明白你就站着吧。”
齐玄素眨了眨眼。
七年再伸手一点,齐玄素又能自如行动了,悲愤道:“那是我的钱。”
“你哪来的钱?”七娘问道,“你不是没发工钱吗?”
齐玄素气势顿时一弱:“我好歹是堂堂主事道士,距离天人只有一步之遥,身上有点太平钱,不是合情合理吗?”
“当然合情合理,不过你有钱是你的事情,你凭什么说我手里的钱是你的钱?你叫它,它答应吗?”七娘理反问道。
齐玄素抗声道:“这是死物,怎么能答应?”
七娘理直气壮道:“既然不答应,那在谁的手里就是谁的。”
齐玄素伸手一指装钱的信封:“这上面还写着我的名字呢。”
“你凭什么在我装官票的信封上写你的名字?”七娘柳眉倒竖。
说话间七娘把这沓大票放进了自己的腰包之中,又把信封还给了齐玄素:“既然写了你的名字,那就送你了,不必谢我。”
齐玄素向后一倒,呈“大”字状躺在床上,干脆不说话了。
果不出他的意料之外,就算七娘成了姚坊主,也还是要继续算计他那点微薄的太平钱,不会有任何改变。
不过七娘给了一块“玄玉”,怎么算,齐玄素都赚大发了,齐玄素也不好指责七娘什么,更没底气、没资格去跟七娘算账,只能受着。这也算是齐玄素的优点了,他不会将七娘的付出视作理所当然,不会像某些世家子弟那样,一边受着父母的供养,一边又跟父母大谈自由、独立云云。
七娘又坐在齐玄素身旁:“生气了?”
“没有。”齐玄素闷闷道。
七娘笑道:“让你长个记性,你这点道行,也就骗骗小姑娘,想骗我?你忘了你这点本事都是谁教的了?”
齐玄素两眼翻了上去,黑色的瞳仁消失不见,只露出了白色的眼珠。
七娘一拍齐玄素的大腿:“我来一趟不容易,还有没有要说的了?不说话我可走了。”
齐玄素想了想,还是坐起身,拿出风伯留下的扳指。
七娘看了一眼:“见面分一半。”
齐玄素道:“有锁。”
“简单。”七娘从齐玄素手中拿过扳指,就见她用手指摩挲了一会儿,扳指上骤然亮起一阵光华,接着便是好似冰块碎裂的声音。
“好了。”七娘将扳指抛起又接住,来回往复,唯独没有还给齐玄素的意思。
齐玄素倒也乖觉,直接问道:“你打算怎么分?”
七娘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这里面的东西归你,须弥物归我。第二个选择,这里面的东西归我,须弥物归你。选一个吧。”
齐玄素问道:“里面有什么?”
“可能有一件半仙物,也可能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七娘笑得像只老狐狸。
这也是七娘的老把戏了,二选一,比如早先时候,七娘就让他从重返道门的机会和“神龙手铳”中二选一。毫无疑问,重返道门的机会是千羊在望,“神龙手铳”是一兔在手,最终齐玄素选择了前者,也得到了一个更好的结果,可以说齐玄素选对了,可七娘不会每次都让齐玄素满载而归,偶尔有个空的,也情有可原。
齐玄素斟酌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保险点,我还是要须弥物吧。”
七娘也不废话,直接将扳指里的东西全都取了出来,一件件摆放在齐玄素面前,除了各种文书名册,就是十几张大票和几百个太平钱,最值钱的是一件宝物,羽扇模样,大约与雷元帅的“苍雷”相差不多,不过还算不上半仙物的标准。
七娘把其他东西收入自己的腰包里,唯独留下羽扇,然后又把已经空空如也的扳指还给齐玄素。
所谓扳指,并非西洋人喜欢的戒指,而是一种射箭工具,戴于拇指,正下方有一个槽,用来扣住弓弦以便拉箭,作用是防止放箭时,急速回抽的弓弦擦伤手指。因功能类似扳机,故又称为“机”。
不过到了如今,随着火器盛行,扳指也逐渐成为了装饰,风伯的这枚扳指,通体碧绿玉质,甚至没有扣住弓弦的竖槽,一看就不是用来拉弓搭箭的。
齐玄素把扳指套在自己的右手大拇指上,缓缓输入真气。
大约几个呼吸之后,一道门户在齐玄素的面前缓缓开启。
门户后是个柜子大小的空间,此时已经是空空荡荡,比起齐玄素的口袋还要干净。
不过齐玄素已经很知足了,将各种物事都放了进去,包括寻找“玄玉”的罗盘、代表清平会身份的鱼符、最后的一点太平钱、短剑“青渊”、道士箓牒、主事令牌、丹药弹药、子母符等等各种杂七杂八的物事。
替换下来的老挎包也没扔了,毕竟有感情了,一并放了进去。
最后,齐玄素只是随身携带“飞英”和挂在腰上的“九阳离火罩”,因为“神龙手铳”被毁,那把被私藏下来的“射日长铳”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倒是不必再像过去那样挂满兵器,有点高品道士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