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锅还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店里吵吵嚷嚷,并不是个适合谈心的地方。
陈斯年摸摸鼻尖,深知勇气会再而衰,三而竭,他拿起酒壶,猛灌几口酒,“啪”的一声放下,“我说,在一起吧!”
思虑得有些久,似忘记了周遭,是以,在说出那句“在一起”时,嗓门有些大,吸引了隔壁几桌的注意。
关婉韵几经辨析,确认他在浪荡,一撇筷子,起身就走。
脸如铜墙厚的陈斯年也甚羞赧,在她起身时,踢开长椅追了出去,“喂,夜叉,至于吗?”
身后传来伙计气急败坏的喊声:“你们还没付钱呢!”
陈斯年一边追关婉韵,一边向后撇银子,硬邦邦的银子砸在伙计脚边。
伙计捡起来一咬,立即眉开眼笑。
追出一千多步,陈斯年没了耐心,跨前一大步拦住关婉韵的去路,“不是,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很难回答啊?”
北风卷着黄沙和落叶吹在脸上,眯了一只眼,关婉韵不是很舒服,抬手揉了揉。
清澈的眼底晕上一层血丝,关婉韵使劲儿眨眼,挤出一滴眼泪。
察觉她的异常,陈斯年慌乱了下,放软语气问:“怎、怎么了?”
他语气重了?
“眯了眼睛。”不知沙粒怎么那么跟她作对,任凭她怎么揉都揉不出来,眼泪大颗大颗从右眼流出。
陈斯年握住她的手腕,拉开她的手,“别乱揉,我给你吹吹。”
那语气,跟对待三岁以前的阿斐一样。
关婉韵闭着右眼仰起头,白皙的脸蛋浮现薄薄的酡色,默许了他的帮忙。
陈斯年盯着她小巧的脸,一时不知从何下手,笨手笨脚地撑开她的眼皮,用力吹了下,“怎么样?”
关婉韵咽咽嗓子,小声“嗯”了声,“好多了。”
陈斯年掏出帕子,替她擦去泪痕,“我再吹吹?”
说着,又撑开她的眼皮吹了起来,表情虔诚,跟对待稀罕宝贝似的。
都不难受了,还吹个什么劲儿?关婉韵推开他,揉揉眼皮,“你不太正常,离我远点。”
四下没有行人,唯有午日后的冬阳照耀在路边的刺槐上。
陈斯年上前半步,弯腰盯着她略显局促的脸,“我呢,就不喜欢别人对我指手画脚,你让我远点,我偏近点。”
男子的气息徒然逼来,关婉韵退后一步,下意识就要拔刀,连双眉都皱起了浅褶。
真是个戒备心极重的丫头,陈斯年摊手,话语峰回路转,“但你不同,你让我远点,我就远点。”
说着,又后退两步,一副任打任骂的架势。
关婉韵垂下手,“你再往后去一点。”
陈斯年一副好脾气的姿态,向后连退数步,刚要开口问她是否满意,只见正前方的女子掉转方向,撒腿就跑。
“?”
疑惑笼上心头,陈斯年迈开长腿去追,“等等我啊,夜叉。”
关婉韵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跑,许是被他吓到,许是心中羞涩,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她暂时无法接受,头也不回地奔跑在冬阳下,乱了思绪,晕了心智。
坤宁宫内,大宝儿不知从哪里推来一个木车,非要将二宝儿放进去。
“母后,宝儿推着弟弟。”
殊丽试了试木车的承受力,弯腰将二宝儿放了进去,“要当心点,别摔了弟弟和自己。”
“知道啦。”大宝儿乖巧点头,推着二宝儿在庭院内小跑起来,软嫩的脸蛋被风吹红,洋溢着活力。
二宝儿与大宝儿一样,是个白胖的孩子,被姐姐推着跑时,小胖脸上满是笑。
玩累了,大宝儿将弟弟推回娘亲身边,喘着气儿道:“母后,弟弟有双下巴。”
话落,还捂嘴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是调皮。
殊丽蹲下来,替她擦擦额头,“是啊,弟弟太胖了。”
大宝儿小大人似的摸摸二宝儿的脸,“弟弟不怕哦,等你长大,就会跟陈溪哥哥和阿斐哥哥一样瘦啦。”
闻言,殊丽忍俊不禁,想起三岁左右的陈溪和林斐,忽然感慨时光飞逝,来不及回味就已过了几个春秋。
傍晚,陈述白过来时,殊丽正在教大宝儿刺绣。
看着女儿一双小肉手拿着针线的样子,陈述白凤眸染笑,揽过殊丽坐在躺椅上,“这么小就教她手艺?”
殊丽还在指导大宝儿如何穿针引线,没接男人的话,“又错了,娘再教你一次,认真些。”
大宝儿仔细盯着娘亲的手法,像模像样地照做起来,等绣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月亮时,脸上笑开了花,“父皇,好看吗?”
陈述白瞧了一眼,“好看。”
得了鼓励,大宝儿更为来劲,还扬言要给林斐绣荷包。
陈述白哪会乐意自己女儿给别人绣荷包,“宝儿,给溪儿绣可以,别人就算了。”
大宝儿不认同地摇摇头,“哥哥有好多荷包,阿斐哥哥没有。”
那就要怪陈斯年了,不过,想起陈斯年,陈述白若有所思,也不知自己暗中凑合的姻缘成与不成。
于是托了殊丽明日跟陈呦鸣打听一二。
殊丽深知他的心思,娇瞪了一眼,“既要凑合姻缘,那十年后,陛下还打算关着陈斯年吗?”
“看他懂不懂惜福。”
听此,殊丽有了判断,这对兄弟的恩怨,或许会有消弭的一日。
宫外的街市上,陈斯年单手掐腰打个喷嚏,心想不知谁在背后骂他,总归,没人会惦念他,只会骂他。
“摊主,来两串糖葫芦。”
酸甜可口的糖葫芦在手,陈斯年走向还不愿搭理他的关婉韵,分给她一串,“尝尝。”
关婉韵别别扭扭接过糖葫芦,谢都没谢一声,漠着脸走开。
陈斯年嘬了口糖衣,跟在女子身后,絮絮叨叨说着话儿,实在没的说时,他瞥见与自己擦肩的元府马车,随口聊起元栩的婚事,“听陈呦鸣说,皇城有不少女子爱慕元栩,可那厮一直不动凡心,你说是因为什么?”
关婉韵虽爱答不理,但还是竖着耳朵听全了,还时不时纠正一句:“元侍郎不娶妻,是因为事务繁忙,抽不开功夫相看,并非不动凡心。”
“哦,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问话间,他吊起眼梢,有意观察她的细微反应。
众所周知,元栩是许多世家家主相中的金龟婿,也是个很容易给人留下好感的男子。
比陈述白还过分,陈斯年将元栩作为了假想敌,想要通过元栩这样的翩翩郎君,试探出自己在关婉韵心中的位置。
至少,得比元栩高吧,除非关婉韵暗暗心悦着元栩。
可关婉韵哪里是会暗悦别人的女子啊,她性子直,冷欲冷情,若非与兄长重逢,寻回了几分人情味,她会成为大理寺最冷面的女修罗。
不过如今,与陈斯年的相处中,那份冷情也被炙烤了些许,逐渐温热起来。
“元侍郎是个值得托付的男子。”
中肯的一句评语,换来身后之人不屑的轻嗤。
关婉韵扭头,“是你先问我的。”
“值得托付,也得看对眼。”陈斯年趁机跨前两步,与她并了肩,“你得记住,两情相悦才是最重要的。”
察觉出他在反复暗示,关婉韵又羞恼又烦躁,停下脚步,仰头望了一眼渐渐暗沉的天色,从附近的摊位上买了盏花灯,“跟我去河边走走。”
虽已入冬,但河面还未结冰,月光洒在粼粼水波上,璀璨耀目,也将河水映衬得更为深蓝。
关婉韵点染花灯在岸边站了许久,对身侧揣手的男子道:“陈斯年,两情相悦是很重要,但前提是真心实意,那玩意儿,你有吗?”
没想到她接上了傍晚的话题,陈斯年正了正态度,“你想我有吗?”
他虽看着不着调,游戏人间,但也知真心的可贵,故而,在一次次被先帝和陈依暮所伤后,封锁了心门,确实很久不曾体会真心的滋味。
可从打遇见关婉韵,因着性情相投,他觉得自己的心门渐渐开了,甚至,有些急于想要将她拉进去,让她瞧一瞧自己的心田是何种模样。
他是个肆意随性的人,不会委屈自己,更不会去主动迎合讨好谁,更别说忍让和包容。
可在面对关婉韵时,他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也能会与人好商好量、与人并肩作战。
她是个特别的女子,在他眼里已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喜欢烦她、惹她、缠她,喜欢与她斗嘴打闹,这不就是真性情流露的表现。
“你若觉得我没有真心,咱们可以再耗耗,反正我最不缺的就是空闲。”
还有人这样来证明自己的?他果然与、众、不、同。
关婉韵白他一眼,扭回头盯着手里的花灯,“谁要跟你耗,我都二十了。”
“我还二十大几了呢。”陈斯年拢拢衣袖,继续揣着手,望向滟滟发光的河水,“老子不管,反正就是跟你耗上了,你敢有别的野男人,老子见一个杀一个。”
关婉韵磨磨牙,用力踢了一下他的腿,“走远点,懒得跟你扯皮。”
陈斯年笑了笑,忽然侧身握住她的手腕,用拇指摩了摩,“讲真的,你不会有别的野男人吧。”
说的好像他是她的野男人一样,关婉韵拧拧腕子,“放开。”
陈斯年耍起无赖,“不放。”
“信不信我把你关回牢里?”
陈斯年忽然抬起她的手,扣在自己心口,“不用关回去,这里,可以成为心牢,锁住我,也”
他附身,凝着那张倔强的脸,黑瞳带了细碎的光,慢慢试探着靠近,气息拂过女子的皮肤,薄唇擦过她的脸颊,“也锁住你,行吗,小韵?”
一声“小韵”,引得关婉韵浑身战栗。
她以前经常听老人讲,月圆之夜,有妖出没,以前不信,如今多多少少是信了。
有着一声美人皮的男妖精,此刻就真真切切站在面前,用不着调的语气,勾缠她的心。
“陈斯年。”
“嗯?”
“你离我远点。”
“好。”
在拉开彼此距离时,陈斯年眸中翻涌起不知名的情愫,快速且精准地啄了一下她的嘴角,随即退开,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等着挨揍。
可关婉韵没有立即揍他,而是被那抹若即若离的温热惊到,愣在原地。
他吻她了?
吻,是这种感觉?
丝丝入扣地撞击着心扉,有悦耳的心铃声响起,叮叮当当,清脆动听。
见她傻愣,陈斯年哭笑不得,“不是,你总要给点反应吧。”
关婉韵反应过来,看看四周,脸色在月色的遮掩下红个通透,遮都遮不住。
她拿出短刀,作势要砍他。
陈斯年夺过她手里的花灯,在她眼前晃了晃,在她侧头闭眼时,快速逼近,握住刀尖抵在自己胸膛。
关婉韵睁开眸子时,被他的举动吓到,下意识就要抽回刀,却伤到了他的掌心,“你”
血顺着刀刃流淌下来,陈斯年状若未觉,认真凝睇着她的眼睛,“我呢,不常跟人表露真心,但一旦表露了,就会负责到底,倘若哪日,我负了你,你就用这把短刀刺穿我的心脏,我发誓,绝不还手。”
说完松开刀,退后一步,任鲜血滴淌在衣裾上。
关婉韵急急上前抓起他的手查看,眼里尽是担忧。
那一刻,陈斯年确定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绝对,非比寻常。
“小韵。”
又唤了一次,在女子抬眸时,他附身,重重吻在她的眉心。
他说:“在一起吧,今生今世。”
(陈斯年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