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丽被元佑扛回农舍,扔在床上。
元佑当着她的面解开了腰带的暗扣,吓得殊丽抓起枕头丢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枕头落在地上,元佑弯腰捡起,放在床边,“让婆婆知道你不爱惜她的东西,看她还收留你么。”
殊丽不想跟他多言,又苦于逃离不开,一扭头看向窗外,安静的像朵玉兰。
元佑只是想逗她,系好暗扣走过去,碍着床边坐下,忽然有种想将她禁锢在身边、不容外人窥探的私欲,可他又觉得鲜活的她,合该是最美的。
浅棕瞳仁映出烛火的虚影,他眨了眨眼,不自觉想要碰碰她的脸,却被躲开。
殊丽窝在墙角,拔下发鬟的青玉簪,“你再碰我,我”
“杀我?”
“跟你同归于尽。”
元佑低笑,靠在墙壁上懒散地盯着她,略显苍白的俊颜透着薄凉,“谁稀罕碰你。”
殊丽很想哼笑,那他刚刚做了什么?她还没擦脖子呢。
“夜深了,望元大人自重。”
这是在“请”他离开,元佑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说说,昨晚跟大哥做了什么?”
原来他还是在纠结这件事,所以才做了那么出格的事?殊丽不想让自己陷入无端的猜想,这一切本与她没多大的关系。她和元栩的事,也不容眼前这个男人胡乱置评。
“做了很多事。”
话落,明显感觉男人沉了脸色,“说来听听。”
殊丽扯过床边叠放整齐的被子裹住自己,指了指院子的每个角落,“元栩在东墙根给婆婆种了花生,在正房前给婆婆劈了柴,在井边给婆婆挑了水,怎么,你也要效仿一遍?”
元佑习惯于转动拇指的玉扳指,此次却转了个空,他看向靛蓝色的窗外,淡淡道:“真有他的。”
殊丽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那人务实,不像你。”
软绵绵的一句挖苦,逗乐了床边的男人,他忽然抬手,隔着被子抓住殊丽的脚踝,将她扯向自己,“我图享乐,行吗?”
殊丽身体后仰,倒在床上,使劲儿蹬开他的手,“关我什么事?”
元佑顺势脱掉她的绣鞋,丢在地上。
殊丽赶忙缩回脚坐了起来,凌乱着长发握住手里的发簪。
见她如此防备自己,元佑没有动怒,反而心生愉悦,她就该属于陈述白,而非一张假面。
走到铜镜前,看了一眼右耳耳尖上的齿痕,啧一声,明儿起,还得用水粉掩饰才可。
这晚,元佑没有再打扰殊丽,次日一早,还让车夫将她送回了宫里。
回到尚衣监,殊丽取了凉水拍脸,这才降下浓浓的羞臊。她双手撑在盆沿,双膝不受控制地向下弯,最终坐在了地上,双臂环住自己。
元佑怎可那么对她想到他哑着嗓子在她耳边威胁,整个人战栗起来。
闭眼深吸口气,她起身换了件寝服,才发现腰肢上全是掐痕。放下衣摆,她倒在窄小的木床上蜷成一团,久久无法入睡,有了一丝想除掉元佑的想法,可一想到他与二舅舅、元栩的关系,又否决了这个念头,以后有他在的地方,她绕道走便是。
殊丽梦靥一整晚,次日醒来时,脸蛋有些苍白,她稍稍上了妆,涂了口脂,带着两个管事去库房抽查新进的丝绸,也是在去往库房的途中才得知太皇太后没有带着陈溪同行。
遇见殊丽时,小家伙百无聊赖地沿着甬道赏花,时不时问身边人一句“老祖宗何时回来”,他因父亲的关系,没能同去,心里不爽快,一见到远远走来的殊丽,委屈巴巴地跑过去,“丽丽!”
殊丽保持着端庄,福身道:“小殿下。”
陈溪可算找到能听他叨咕的人了,抓着她的手,扭头对侍从们道:“我要丽丽,不要你们。”
殊丽看向陈溪身后的两个太监,笑道:“小殿下可能闷坏了,我带他去库房转转,再送他回福寿宫,两位公公可先行回去。”
两人不敢不买殊丽的账,低头离开。
陈溪晃着殊丽的手大步走,心情舒悦了不少,“丽丽,前几日,有几个大胡子来了福寿宫。”
大胡子,是鞑靼或瓦剌的使者,殊丽没有在意,随意“嗯”了一声。
陈溪回想起他们凶悍的样子,蹙起两道小眉毛,“他们跟老祖宗要宫女,老祖宗让人准备了画像,我瞧见你的了。”
殊丽如遭雷劈,双膝似灌铅,呆立在原地,心里对太皇太后的感激荡然无存。
她决不能成为谁的“人情”。
其实,殊丽并没有多亏欠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对她确实有提携之恩,但也是她拿命换来的,十三岁的她曾在冰水里救起了当时还是五皇子的煜王,那是太皇太后最看好的皇孙。
或许,连陈述白都不知道,他敬爱的皇祖母,私心是想让煜王继位的,只是后来形势所迫,选择了暗暗妥协。
她曾在太皇太后的寝宫承伺,偶然偷听到了当时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与五皇子生母的谈话,话里话外都是对五皇子的担忧,担忧陈述白夺权后,将兄弟手足赶尽杀绝,还担心五皇子的性子会越来越阴郁。
然而后来,陈述白封五皇弟为煜王,封地富庶,解了太皇太后的心结。
而陈述白登基后,太皇太后去行宫散心,不全是因为先帝病逝,更多的是因为煜王。
这件事烂在了太皇太后的肚子里,却还是让殊丽偷听到了。
思及此,殊丽不自觉收紧双手,郁着眼眸迈开步子。
“丽丽,疼”陈溪抽出手,甩了两下,无辜地望着忽然变脸的殊丽。
殊丽反应过来,弯腰替他揉揉小手,牵着他走向库房。
各监的库房统一由司礼监掌管,殊丽从一名小太监手里拿了钥匙,带着陈溪和两名管事走了进去。
为了保存冰绡等特殊绸缎的料子,库房里存放了许多冰鉴,殊丽笑问陈溪:“冷不冷?”
陈溪抖抖手臂,又握住殊丽的手,“这里好冷啊。”
“那小殿下在外面等奴婢一会儿。”殊丽取过管事手里的簿册,走到货架前抽检布匹。她查得认真,不放过布料上的一处瑕疵。
可就在她检查完准备离开时,偶然发现货架的底部渗出血迹。
血未干涸!
殊丽身形一顿,状若无事地合上簿册,带着陈溪和两名宫人离开,没有乱瞧一眼,还耐心与陈溪说着话儿。
隐在货架另一侧的几人互相示意几眼,收起刚刚亮出的刀,而他们脚下放着一只鸡。
殊丽带着三人走出库房,猜出库房里藏着“宫外人”,只是这些人是何来历就不得而知,或许是西厂的刺客余孽,逃不出宫就隐藏在此,亦或是背后哪方势力的细作。
看来,司礼监也很可能存有问题。
宫里还真是处处有陷。
为了不打草惊蛇,殊丽上了锁,将钥匙交给小太监,没有立即叫来侍卫。
在不知谁是叛徒前,她不能贸然去某个官署告密,譬如内阁,譬如都督府。以她如今的处境,最该做的,是去御前立功,以求被太皇太后推给使者时,还能抱住天子的腿。哪怕天子说她笨,取远救火,她也能装傻充愣,说自己当时只记挂着天子安慰,奋不顾身奔了过来。这样一来,还能顺道拍个马屁。
打定主意,她带着陈溪回到尚衣监,交由木桃照顾。
刺客们在司礼监的库房藏身,不会轻易现身,呆在尚衣监的大堂内比跟她出宫更为安全。
回到耳房,她取出元佑送她的腰牌,匆匆跑去宫门口。
见到有等待雇主的车夫,她掏钱碎银,“皇家囿园。”
几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囿园的进口处,殊丽跳下车,走到看守的侍卫面前,亮出腰牌,“尚宫殊丽,有事急奏陛下。”
只身前来,能有多大的事?
把手的侍卫们没当回事,以为这是内廷女子争宠的戏码,连层层通传都显得散漫至极。
殊丽好不容易得到准许,竟遇见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元佑!
华丽的檀木马车上,男人掀开车帷,懒懒瞥了车外一眼,起身跨下车廊,一双长腿笔直匀称,慢悠悠走到侍卫面前,掏出请帖,“礼部元佑。”
有请帖在,侍卫直接放行,“大人请。”
元佑没搭理殊丽,兀自走进囿园,留给众人一个长身玉立的背影。
殊丽不愿耽搁,提着裙摆跑进去,很快越过了“散步”的元佑。
时至晌午,宾客们躲在帐篷那边用膳,绿盎欲滴的草地上除了侍卫,只剩他们两人。
元佑望着殊丽的背影,大步走了过去。
去往帐篷要穿过一处溪流环绕的楠树林,林中铺有不规整的双色麻石,麻石间冒出一簇簇绿草。
殊丽一步一石,脚步轻盈,身姿清癯,如同麋鹿跳跃在林间,可她没有注意到身后渐渐逼近的猎人。
当后背抵在粗糙的树干上时,她疼得眯了下眼睛,仰头看向树冠间挤出的光束,又看向扼住自己肩膀的男人。
“你”要事在身,她变了脸色,严肃道,“放开,我是去面圣的。”
元佑不慌不忙地伸手,摊开纹路清晰的掌心,“拿来。”
殊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快速掏出腰牌塞在他手上,“现在可以放开我了。”
“一个尚宫,不好好呆在宫里,乱跑什么?”
“不关你的事。”
元佑用腰牌拍拍她的脑袋,“再胡闹下去,当心小命不保。”
殊丽没工夫跟他闲扯,扭了几次身子脱开他的桎梏,头也不回地跑开。
元佑跟在后面,看着她乌鬓上的青玉簪,感觉单调了些,应换成步摇才是,可步摇是身份的象征,正妻、嫡女才可佩戴。
通往帐篷那边的路只有两条,殊丽不费力地寻了过去,在众宾客或错愕或不屑的目光下来到皇帐前,跪地道:“奴婢有事求见陛下。”
此时,世家的夫人和小姐正三三两两地漫步在附近,当瞧见这个传闻中的御前大红人时,都齐齐凑了过来,议论纷纷。
殊丽不理会旁人的议论,笃定天子会见她。
太皇太后在两个诰命夫人的陪伴下走了过来,不解道:“怎么回事?”
殊丽故意露出怯色,“回老祖宗,奴婢有事求见陛下。”
“什么事要惊动圣驾?”殊丽不是会胡闹的人,太皇太后面色凝重起来,看向垂着帘子的帐篷,“冯连宽。”
“老奴在!”
冯连宽挑帘走出来,一脸谄笑,“听老祖宗吩咐。”
“陛下在午休?”
“是啊,陛下最近有些嗜睡,老奴也很犯难,不敢去打扰,还请老祖宗和诸位宾客先回帐篷小憩,有什么事,等陛下醒来再议。”
他暗自拉了殊丽一把,挤眉弄眼道:“你也去休息一会儿。”
殊丽意识到此时不便面圣,点点头,“听从大总管安排。”
可就在这时,帐中想起陈述白低沉的嗓音:“让她进来。”
冯连宽愣了下,随即笑着把殊丽往里带,“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殊丽不知他在抱怨什么,隔着纱帘,看向靠坐在大床的天子,感觉天子正在不紧不慢地换衣裳,“陛下,奴婢”
“冯连宽。”
“老奴在。”
“出去守着。”
冯连宽躬身退了出去,手持拂尘站在帐前,笑着看向偷偷探头的一众人。
帐篷内,殊丽没有一股脑讲出自己的所见和猜测,而是等着帘中的人询问。
过了半晌,帘中人撇掉换下的衣裳,起身走了出来,五爪金龙的玄黑织金龙袍,衬得他威严冷肃,不苟言笑,“什么事?”
殊丽这才将事情和盘托出。
陈述白坐在一把圈椅上,搭起腿,情绪难辨,“你说司礼监库房里的刺客很可能是西厂的余孽?”
“奴婢愚笨,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为何不去内阁,偏跑到朕这里来?”
殊丽走到桌前,为他倒了一杯水,瓮气道:“奴婢当时太害怕了,没想那么多。”
陈述白看向她还在打颤的手,略一压眉,除了遇见险情会紧张发抖,做坏事或扯谎也会紧张发抖,不过,他觉着殊丽没胆子诓他。
“如何出的宫?”
殊丽不想回答,递上水杯,“陛下要秘密抓捕刺客吗?”
知她在打岔,陈述白没有接,“朕在问你话。”
殊丽在来的路上已想好了说辞,还能坑元佑一把,她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哽咽道:“奴婢在出宫的路上偶遇了礼部的元大人,偷了他的腰牌,事急从权,求陛下开恩。”
陈述白好笑又好气,扯谎精还先委屈上了!
“行了,朕大体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不可与外人提起。”
殊丽擦了擦眼尾,欠身退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有几名悍将被传入皇帐。
当晚,殊丽没有找到可以收容自己的帐篷,讪讪回到皇帐,冯连宽皱眉问道:“不是叫你去休息,你怎么进来了?”
殊丽没有说自己被排挤了,她跺了跺发酸的腿,“我没地方去,能在皇帐中承伺吗?”
冯连宽捏捏眉,“那你来纱帘里。”
殊丽刚跟着走进去就察觉出不对,床上躺着的是燕寝的一位小公公,真正的天子金蝉脱壳回宫去解决刺客了?
没等她细想,周太妃又带着禾韵来献舞,冯连宽刚要回绝,却被周太妃打断,“陛下喜欢不是么,让她跳。”
冯连宽翻个白眼。
殊丽单手支头,闲闲看着帘子外起舞的女子,手指跟着打起节拍,想起那次的御前艳舞,她算是能体会做权贵的快乐了,也为那时自己的做法感到庆幸,若真如禾韵这般没有底线,或许早被天子厌弃了。
舞姿虽妖娆,却含着浓浓的目的性,以天子的谨慎和猜疑,定然不会全身心投入一段歌舞中尽乐享受。
周太妃和禾韵离开后,殊丽打个哈欠,被困意席卷,好在这边无事,她也能小憩一会儿。
然而,一切平静戛然而止在夜晚的某个时刻。
一道尖利的嘶喊划破夜的沉寂——
“有刺客,护驾!”
一处帐篷前,一名黑衣人踹翻侍卫,与涌入的同伙比划了下,几人提/刀奔向皇帐。
侍卫们亮出刀,与之恶斗起来。
各个帐篷涌来了大批侍卫,一边稳住帐中官员和家眷的情绪,一边阻止他们在慌张中乱跑。可还是有部分官员和宫人嚷嚷着要去救驾,实则是要逃离现场。
皇帐内,冯连宽抓住殊丽手腕,急急道:“好在陛下不在皇帐中,你快与我分开走,去附近的帐篷躲一躲,免得被误杀。”
他是司礼监大总管,理应陪在御前,也是最容易引来刺客的人,不想让殊丽涉险,“帐篷有后门,你快走!”
这一刻,殊丽不想拖后腿,拱了拱手,随意抓起一个尖利的东西跑了出去。
冯连宽坐镇帘中,拿起了兵器架上的御刀,指向了闯入的刺客。
身为司礼监大总管,没有些隐藏的身手也说不过去
殊丽跑出帐门,刚要钻入另一个帐篷,却被一个肉乎乎的胖球绊倒。
“哇!”
她扭头,看向倒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幼童。
三四岁的幼童手里拿着菜包,哭得脸蛋通红,无助地坐在地上。
殊丽听不得稚嫩的哭声,快速抱起他继续跑,“别哭了。”
小幼童搂住她的脖子,傻愣愣望着燃起大火的帐篷。
可通往其他帐篷的路都被刺客拦截住,她被逼到死角,无奈之下,只能躲进林中继续逃奔。
夜风渐起,吹蔫了枝头的花卉,让本该葳蕤的花骨朵残败不堪。
长长的林间石路上,殊丽护着三岁的小娃不停地跑,却只有一小拨达官贵人逃了出来,他们只顾着自己的妻女,压根不把宫婢当回事,不仅如此,还残忍地将爬上马车的宫婢踹了下去。
“快走,本官命令你驾车!”
前方响起达官贵人们呵斥侍卫的声音,殊丽抱着孩子继续跑,却怎么也赶不上急速而行的马车。
不少重臣还被刺客包围在帐篷那边,一些臣子直接加入了打斗,而逃走的一拨,是批鼠辈。
遭遇突击,他们就轻易暴露了嘴脸,可天子还未脱险。
殊丽躲在一颗茂盛的楠树旁,眼看着宫婢太监四处逃离。
她抱紧瑟瑟发抖的幼童,温声道:“乖,闭上眼睛。”
她不是高洁如兰的贵女,却也知道孩子的眼眸不该被血腥和暴力染污。
夜风卷沙拂过面靥,殊丽拢好幼童的兜帽,瞄准一个方向,准备趁乱驾走一辆马车。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一旦落败必将成为刺客的刀下魂。
可就在她起身之际,一侧肩头被人重重按住,动弹不得。
“殊丽姑姑,你在这,谢天谢地!”
焦躁的女音响在耳畔,殊丽扭头看去,见按着自己的人是禾韵,不免惊诧:“你看见我从”
话说一半,她顿住了,看禾韵的表情,应该没有在混乱中瞧见她从皇帐离开。
收起思绪,殊丽指了指远处的马车,“我打算驾走一辆马车,你跟我一起。”
“能行吗?你会驱车吗?”
是啊,她不会,可总要试一试,也好过被擒。这批刺客敢暗杀皇帝,说明早有准备,且人数众多,她们两个弱女子加一个幼童帮不上忙,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自保。
殊丽无奈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不行也得行。”
禾韵擦掉脸上哭花的妆容,“好,咱们一起,我掩护你。”
殊丽点点头,抱起幼童,与逃窜的宫人们一起跑向马车。
时至二更,天边云层稀薄,透出微弱的光,映在马车车门上,如一扇通往生的光门,指引着她们的脚步。
黑压压的刺客追来,殊丽抱着孩子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可刺客众多,纵使他们缩小了存在感,还是被一堵人墙撞翻在地。
身后传来禾韵的惨叫,殊丽也没好到哪里,膝盖和臂肘被擦破,流了不少血,她咬牙硬挺,希望刺客不杀妇孺。
然而,就在这时,身侧纵马而过的刺客主将忽然勒紧缰绳,迫使马匹停了下来,扭头大声道:“仔细点,别让皇帝扮作宫人跑了!”
随着一声令下,刺客们抽出一拨人马,将殊丽等逃窜的宫婢和太监团团围住。
混乱的场面吓得幼童嚎啕大哭,殊丽拍拍他的背,心里急的不行。
她个子在女子中算是高挑,但在一匹匹高头大马前,就显得娇小玲珑没什么气场了。
殊丽冷冷看着刺客们,终于知道,看似平静的皇朝中,存在着多股涌动的势力,他们潜伏在深处,与天子的手腕相悖,他们假意臣服,实则韬光养晦,策划着一次次刺杀。
难怪天子不喜欢笑,还在睡梦中有所戒备,如今她懂了,换作是谁,都会如此。
主将审视起他们,侧头问向副将,“你可认得皇帝的模样?”
副将从马背的褡裢里取出陈述白的画像,一一对比起来。
主将看向殊丽怀里的孩子,拿过火把照了照,又照向殊丽,“你是谁家的官娘子?怀里的孩子又是谁?”
一旁的禾韵深知不妙,扯了扯殊丽的衣袖,哽咽道:“放下孩子,他们说不定能放咱们一条生路。”
她们是仆人,本该与这场厮杀无关。
一听禾韵的话,幼童哭得更大声,两只小手紧紧攥着殊丽的衣襟,“别丢下我!”
这话像闷雷,炸开在殊丽的心底,多年前,她也曾向卖她的三舅舅这般哀求过,希望三舅舅不要将她卖进宫里,可换来的却是一声冷笑:“瞧你这副祸水模样,留着给我惹祸吗?”
“求你。”
幼童哭哑了嗓子,扁起嘴,可怜巴巴地盯着殊丽。
殊丽叹口气,在主将亲自下马时,冷声道:“残害妇孺,与腌臜何异?”
小娘子扬眉眴目,多少还是色厉内荏,可还是给主将提了个醒,他们此来的目标不是她们。
可眼前的小娘子生得秀骨娇丽,世间难得,不借机掳走,难道要留给自己的同伴?
“想必夫人是误会了,不如与我同乘一匹马,我也好顺路与你解释。”
离得近了,他瞧见了殊丽身后躲躲闪闪的女子,也生了一副花容月貌,却不及眼前的女子纯美可人,更不及她的坚韧果敢。
没等殊丽退避开主将的靠近,一旁的禾韵使劲儿推了她一把,大声道:“她是京城第一美人!”
哪个男子不想得到第一美人,这么说无疑是在给自己寻求活路。
殊丽诧异地看向禾韵,见她目光躲闪,带着对逃生的渴望,以及对旁人性命的漠视,不觉勾了一下唇角,是对她刚刚那句自保的嘲讽。
主将虽鲁莽,却对美人格外怜惜,但要事在身,他不能耽搁,“来啊,请夫人上马。”
殊丽紧紧抱住怀中的幼童,“休想分开我们母子!”
主将好脾气地笑笑,“那便一起。”
两名刺客走上前,连拉带拽地将殊丽和幼童捆绑起来,丢上马匹。
”其余人怎么处置?”
主将没再逗留,冷声道:“全杀了。”
禾韵:“……!”
这时,一名刺客从帐篷方向跑过来,“老大,几乎每个帐篷里都暗藏了禁军,恐有诈啊!”
主将暗道不妙。
可就在这时,囿园的烽火台上燃起熊熊火光,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从四面袭来,惊了刺客们的坐骑。
局势瞬间翻转,打得刺客们措手不及。
犹如天降的黑甲骑兵们将帐篷和林子团团包围,他们举着火把,照亮了浓黑的夜。
火光冲天中,前襟绣着五爪金龙的男子驱马前来,淡淡看着傻眼的刺客们,嘴角泛起意味深长的笑,“众将听令,一律活捉。”
“诺!”
响遏行云的应答声与禁军的佩刀上泛出的寒光,一同映入刺客们的感官。
殊丽和幼童被侍卫拽下马匹,解了绑,送至御前。
陈述白看了一眼殊丽脏兮兮的小脸,又看向那个主将,以及捆绑殊丽的刺客,眉眼没有波动,道:“来人,砍掉他们的双手。”
凄厉的叫声登时回荡在林中。
殊丽被两名侍卫掩护着返回帐篷,呆愣地坐在皇帐中,原来,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天子为了引出刺客设的局,在不久前的刺杀中,他就预测到了下一次刺杀的可能,于是利用这场寿宴,事先布下了埋伏。
原来,还有许多人想要刺杀天子。
原来,在天子眼里,所有人都是棋子,是诱饵,是不值一提的甲乙丙。他的冷血,出于她的意料。
冯连宽处理完地上刺客的血迹,又清点了宾客名册,一边拿笔勾勒一边掀帘走进来,看殊丽怀里抱着个孩子,笑问道:“谁家的小公子?”
殊丽直接问道:“大总管事先知道陛下的安排吗?”
察觉到她的情绪,冯连宽抹把额头,盘膝坐在她对面的毡毯上,“我知道,这是一场引蛇出洞。”
“代价是老幼妇孺吗?”
“并非,你误会陛下了。”冯连宽朝着殊丽怀里的孩子伸手,逗了逗他,叹道,“陛下事先让一部分精锐潜藏在每个帐篷中,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只要他们不做逃兵,不出帐篷,是不会有事的。”
所以说,一石二鸟,一来引出刺客,二来考察臣子的忠心,还真是天衣无缝。
殊丽想笑,却笑不出,“既然天衣无缝,那这孩子怎么跟家人走丢了?”
冯连宽抱过眼皮打架的幼童,放在腿上颠了颠,“他的父亲,明日会出现在逃跑臣子的名单上。”
所以,这孩子是与爹娘走散了。殊丽揉揉发胀的头,很想找个地方小睡一会儿,来梳理一下混乱的思绪。君心难测,果然不假,就算她有十个心眼,也比不过这个黑心肝的男人。
帐篷外响彻刺客的惨叫,殊丽能想象到他们面对酷刑时有多么目眦欲裂,她捂住幼童的耳朵,轻轻摇晃着他,“睡,睡一觉就好了。”
幼童被惨叫声吓得发抖,窝在疏丽怀里不敢动弹。
殊丽叹口气,靠在大床边发愣,不知过了多久,帐外没了动静,想是已经审讯出幕后的主谋了。
与殊丽一样,其余官员和宾客躲在帐篷中,听着渐熄的惨叫声,切身体会到了天子的狠厉,这个初看温文尔雅的帝王,内里阴鸷可怖,容不得背叛。
广袤的囿园不似白日的欢歌笑语,此刻静穆沉寂,众人大气儿不敢喘,陈述白坐在草地的磐石上,听着一名刺客的招供之词,眼底愈发深暗。
他弯腰拾起一片落叶,粘在刺客染血的额头,淡笑问道:“说全了?”
“全了全了,罪奴不敢隐瞒!”刺客一边保证,一边吐血,如同一片枯黄的叶子,摇摇欲坠。
原来,榆林侯在大肆谋逆前留了后手,早将自己的嫡长子掉包,官府抄家那日,抓捕的嫡长子是个假货,真正的嫡长子已说服榆林镇附近不少于五座城池的郡守与之联合抵御朝廷。
这些关卡全是重关,一旦起兵,国祚必衰。陈述白虽不是温厚的帝王,但他不允许佞臣作乱,打破百姓平静的生活。
这时,一名骑兵从林中小跑过来,跪地呈上一个信筒,“禀陛下,元侍郎已抓获了司礼监库房中的喽啰,这是他们的供词。”
陈述白打开信筒,摊开纸张一目十行,冷哂一声,忽然有点想见到这个善于收服人心的榆林大公子了。
一个文弱书生,竟能说服西厂提督、司礼监的两个秉笔大太监,还有六部七个老臣为他卖命。
“去跟元栩说,朕明早回宫时,要知道这位榆林大公子的下落。”
秉笔太监和六部臣子都是品阶较高的朝臣,骑兵不确定地问道:“能对他们动刑?”
“乱臣贼子罢了,”陈述白不在意地站起身,拍了拍指尖上的尘土,“告诉元栩,朕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说罢,他踹开招供的刺客,大步走进皇帐。
暖黄的灯火被囤于琉璃灯罩中,散发出七彩色泽,映在床边熟睡的女子脸上。
陈述白走过去,用靴尖踢了踢她的鞋底,“殊丽。”
熟睡的女子没有醒来,只缩了缩脚,发出一声轻“嗯”。
陈述白蹲下来,看着她脏兮兮的脸贴在他雪白的被角上,有点嫌弃,却是没有再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