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春雷起处又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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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那“李公子”回过神来,梁叛早已一骑绝尘,消失在了长干里弯曲的街道尽头,只余下几声哒哒的马蹄回响。

梁叛到了聚宝门并不下马,直接掏出随身锡牌丢给城门吏,径直闯关而入。

他这是押一件信物在此,表示还会回来补签画押。

好在他是隔三差五便打聚宝门过的,聚宝门又是整个在江宁县的辖境之内,守城们的个个晓得他,哪里不行方便?

梁叛一人一马飞速越过镇淮桥,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到了县府街衙门口。

他飞身下马,把缰绳随手套在门外的拴马桩上,推开县衙的大门便走了进去。

今天在倒座房里值班的是兵房的岑书办。

江宁县没有兵员,南京城的弓兵们又各归五城的兵马指挥司管辖,所以兵房书办是个实实在在的闲差,也是穷差。

岑书办虽然在这位子上做了几十年,因为文章不得力,又没甚么政绩,因而始终没能更进一步,混出个官身来。

不过这老先生人是很慷慨的,没有衙门里那些积年老吏的油滑习气,梁叛向来也敬重此人,所以进了门便拱拱手说:“岑夫子,大老爷在不在?”

岑书办跟门房老周一样是个近视眼,虽然认得梁叛的声音,却还是下意识地眯起眼睛伸长了脖子来看他。

“哦,梁捕快,大老爷今早得了句容来的一封信,便立刻出门了,不知甚么时辰回来。”

梁叛皱眉道:“他去了哪里,有没有说过?”

岑书办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曾留下话来。”

“好嘞,多谢岑夫子。”梁叛心中火急火燎,胡乱拱了拱手,便又跑出门去,重新骑了那匹马,直奔小西湖。

现在他要找张守拙,已经有了固定的套路:县衙找不到便去小西湖,小西湖再找不到便去会同馆,会同馆找不到的话,恐怕就得去一趟都察院了。

因为他现在几乎摸清楚了张守拙匮乏单调到让人摇头的社交圈子。

果然,小西湖还是没有张守拙的影子,不过小西湖的徐公孙徐维认出了梁叛,问他是不是昨天在画舫上见过的俞东来的朋友。

梁叛便跟他闲扯了两句,顺便打听张守拙的下落。

谁知徐维也爱莫能助。

梁叛便立刻调转马头,奔向会同馆。

天草芥不在会同馆,张守拙自然也不会在此处逗留。

“操!”梁叛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他骂的不是天草芥,也不是张守拙,而是骂南京都察院,因为他下一个要找的地方,就是南京都察院。

这一句骂看上去好没来由,其实是有原因的。

留都绝大部分的政务衙门都在老皇城承天门外御街两侧,出来会同馆沿着长安街走几步就能到。

偏偏都察院和刑部这两个脏怂衙门龟缩到了城北的太平门外、后湖边上!

哦对了,还有南京大理寺,这三个统称南京三法司的衙门,搞甚么标新立异,搞啥子特立独行!

梁叛一边在肚里暗骂,一边只得上马重新向后湖赶路。

而且这一来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想法:他娘的都察院衙门本来就在北门外后湖边上,你都察院照磨所照磨李裕二月初九那天,要随同户部和户科到后湖查验黄册,却要打城里兜一大圈,从三山门出城,再绕回到后湖去,说这里面没有猫腻,骗鬼呢?

老子现在怀疑你才是杀死吕致远的凶手!

梁叛气愤愤地想,一路疾驰,终于在太平门被拦了下来。

这回他享受不到聚宝门的特殊待遇了,只能下马老老实实签押,然后牵着马经过南京刑部,找到了南京都察院的门口。

“你找谁!”守门的侍卫十分警惕地拦住了面色不善的梁叛。

梁叛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却没摸到自己的锡牌,这才想起来之前已经丢在聚宝门了。

他只好忍气吞声地道:“在下姓梁,找照磨所李照磨,烦请通传。”

谁知那侍卫一挥手道:“李照磨不在。”

梁叛登时脑门冒火,可是那侍卫紧接着的一句话又把他的怒火全给扑灭了:“李照磨和江宁县的张知县刚刚才离开衙门,往板仓方向去了。”

梁叛只好咽下一口气,还谢了那侍卫小哥,再次骑马去往板仓。

板仓是南京城屯粮的所在,明初时此处皆是木板钉成的粮仓,所以取名叫板仓。

也就是后世南京市板仓街道和板仓村名称的由来。

梁叛在追出去将近一里路之后,才看到前方有一辆晃晃悠悠的小马车,他连忙催马上前,跟在车后面喊:“前面是不是李照磨的车?”

那小车慢慢停到路边,只见车帘一掀,从中探出一张黝黑严肃的脸来,正是张守拙。

梁叛立刻打马跟上去,落地站在马车后面。

赶车的约莫收到车里的吩咐,从车辕上取了脚凳过来,张守拙踩着脚凳下来,脸上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愁神色,他看了看梁叛,疑惑地问道:“你为何不在家修养,找李照磨还是找我?”

“找你。”梁叛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我要提审太平街里长的厨子;第二,王班头已经死了,是被黑针杀的;第三,黎县尉很可能是个双面谍子,可能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张守拙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把眉毛深深拧在一起,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梁叛突然发现眼前的张知县,似乎在一瞬间变得像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目光浑浊而黯淡,整个人微微佝偻在那里,显得毫无生气。

这还是那个官派十足、威严肃穆的张守拙吗?

梁叛似乎此刻才想起来,眼前的这位张大老爷,终究不过是一个背负着太多东西的江宁知县。

这时马车车帘掀开,又有一个人走下来。

那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书生,方巾阔服,粉底皂靴,面容白净,一对狭长的眸子,目光十分深邃。

那人走到张守拙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转过来看向梁叛:“梁捕快,久闻大名。”

梁叛行下属礼,答道:“李照磨,久仰。”

李裕又看了看身边的张守拙,他比谁都清楚,眼下的张藏锋就像一只抽掉了灵魂的躯壳,哪里还有甚么决断主张?

数年倾尽心血的努力,一夜之间付之流水,那种痛苦和愤懑的滋味,他早在湖广布政司的时候,就结结实实地尝过一遍。

三人站在道旁,任那微带湿气的料峭春风,将他们的面颊吹得麻木冰冷。

天空中毫无征兆地滚过一声沉闷的春雷,仿佛一股威势从钟山的另一边,顺着云层翻卷而来。

梁叛转头看向右侧黛青色的钟山,远远看去好似有一片蒙蒙雨雾,从山顶飘荡而起。

又要下雨了吗?

李裕和张守拙也望了过去。

张守拙喃喃地道:“神烈山下雨了,却如何浇得灭那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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