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精品提供的—《》第四十七章改稻为桑
“喂,你这是强买强卖啊!”小六子气得跳脚。
梁叛却觉得十分有趣,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在这丫头身上吃瘪,小六子这么精乖的家伙,也讨不到便宜的。
他伸手摸出两个制钱,放在丫头的手上,笑道:“好,还你钱。”
丫头把钱一握,一双大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儿:“那就再免费赊你一块——这次是真的免费哦。”
说完她果然又拿了一张饼,塞到了梁叛手中,自己拍拍手,便转回到灶边去了。
街对面一个卖甜糕的挑夫靠在一家人的院墙上,抱着双手看见这一幕,平静得好似一块青石板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
他弯腰挑起扁担,摇摇晃晃地向西走去。
梁叛拿了饼,又分给小六子一块,他指了指南门东的方向,对小六子道:“我去木匠营的三江混堂,你替我跑个腿,到码头上找冯二,让他到三江混堂来,就说我请他泡澡。”
小六子答应一声,立刻便去了。
梁叛则一边吃饼一边向木匠营走去。
木匠营的混堂是南门东最老的一座,从前是给木匠营做活的匠人们预备的,所以池子最大,水最烫,价格也极公道,进门只要一个制钱,搓背捏脚另算。
苏州人有句俗语叫做“七塔八幢九馒头”,这个所谓的“馒头”,就是指混堂。
因为混堂下面是大石池子,上方则用砖头砌成圆穹状的顶,留个天窗透气透光,从外面看上去便同一只馒头相似。
梁叛走到三江混堂的时候,后炉的水刚刚烧热,正用轱辘车将炉中热水引入池中,又将池中凉水揽回炉里,两下一兑,冷热水在池子中混在一处,便成了沸汤。
梁叛走到香水门口,轻轻将那靠在门框上打盹的伙计敲了个板栗。
“哪个忘……”那伙计一下惊醒,破口大骂。
他骂到一半便瞧见笑嘻嘻站在门外的梁叛,瞬间变了个巴结的神色,给自己不痛不痒地抽了个嘴巴子,拱手笑道:“哎呦梁五爷,今天好照应啊,这样早便来光顾?”
梁叛抛了两枚制钱过去:“两个人,回头一个朋友也来,不准多收钱。”
小伙计连忙递上一枚竹筹子,笑道:“哪里敢!”
梁叛笑骂道:“滚罢,去看看蔡老推空不空,空的话叫他来替我捏捏肩膀。”
小伙计一弯腰,反正这时候不会再有人来,这里用不着他伺候,便出门去找专门推拿捏肩的蔡老推了。
梁叛拿着用朱红笔写着“一”字的竹筹子,进门便丢给里面的侍应,径直走到墙边,脱了衣裳挂在墙上,摘一条澡巾便跨进了滚烫的池子。
他连日来精神紧绷,此时一个人躺在这沸汤池子当中,给那热水一泡,好似个个毛孔都舒张开来,顿时通体舒泰、神经松弛。
他将澡巾拧干热水,朝脑门上一盖,后脑望池子边上一靠,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梁叛恍惚间感到一双有力而粗糙的手,正在自己半泡在水中的肩膀上揉捏,手法极其娴熟,一阵阵酸麻舒畅之感从肩膀上传来,忍不住便呻吟一声,仰起脖子长长吐了一口气。
“蔡老推,平日好请你不到,怎么今天没给大老爷们叫去捏背?”他笑着朝背后奚落一句。
“梁五爷说笑了,在下不姓蔡。”
梁叛一惊,连忙摘了脸上的浴巾,转头一瞧,却见是个穿着麻布短褂的大汉,露出两条坚实粗壮的手笔,正坐在池子边替自己捏肩,哪里是那个糟不溜丢的蔡老推?
他还注意到池子里又多出两个人来,身后也都有人替他们捏肩,也都是穿麻布短褂的大汉。
其中一个正是他让小六子去请的冯二,另一个将澡巾搭在脸上,却瞧不出面貌来。
“梁五爷当心,重手来了!”
背后那大汉话音刚落,梁叛便觉两个肩井穴骤然剧痛,他忍不住“嘶”的一声,咬着牙倒抽一口热气,随后便感到两肩整个酥酥麻麻,轻快多了。
这时冯二才向他拱拱手,隔着水面的雾气说道:“多谢梁五爷请我泡澡,没想到大家赤条条在这里见面,哈哈。”
梁叛连忙拱手还礼,同时用眼色向那个澡巾盖脸的人望去。
冯二向身后摆摆手,给他捏肩的大汉便缩回手端坐在那里。
冯二沿着池壁向梁叛边上挪了挪,低声道:“是齐老大。”
“哦?”梁叛一惊,没想到齐鹤轩也来了,那么这几位捏肩的大汉不用讲,肯定是齐鹤轩自用的师傅了。
“早上你那小兄弟过去的时候,齐老大正好也在,一听你要请我泡澡,便说正好身上刺挠,也跟着来了。”
梁叛点头笑道:“没想到齐四哥肯下这样的小池子。”
“唉,池子不在大,关键是水,要干净要滚烫,泡起来才舒服,这里的水就很好——梁五爷,你找我来,恐怕有事要谈?”
“你不必叫我梁五爷,叫我老五好了。小弟这里的确有所讨教,就怕你事忙不便。”
“不敢当!”冯二不肯听他的话叫“老五”,只说,“你老哥有话尽管讲,外面不会有人进来,隔壁烧火的都是漕帮自己人。齐老大泡澡就发困,打雷放炮也不醒的,也不必怕吵他。”
梁叛点点头,一面暗赞齐四和冯二想得周到,一面心里佩服漕帮的势力。
他斟酌了一会儿说道:“昨天那几个锦衣卫怎样了?”
冯二道:“九个人死了四个,有两个在院子里没出来的,就是被烟给呛了,屁事没有,其余几个伤得都不轻,有一个肺都被长矛扎透了,也不知道捱没捱过去。后来他们被一帮人接走了,我不认得,是齐老大亲自打的交道。”
“嗯,那个叫康端的怎样?”
“没事,这人命最大,中了七八刀都是皮外伤。”
“你们能不能找到这个人,我有事要问他。”
“没问题,我派人送个信过去,替你们约一约。”
冯二说着便打了个手势,给他捏肩的那个大汉便站起来,走了出去。
梁叛谢过冯二,继续说道:“还有两件事,一件是受人所托,替人跟老爷子讲个情;第二件跟漕帮有关,或许是个好机会,也或许是个坏消息,总之不论好坏漕帮都好早做打算。”
“哦?”冯二一听这两件事,立刻从池子里坐直了,露出极注意的神情,说道:“请你老哥细讲讲。”
梁叛道:“第一件,是张守拙托我替倭国使臣调停,请老爷子暂时抬一抬贵手,近些天不要跟倭人作难。”
“唔……这一件事齐老大跟我都做不了主,不过既然是你老哥和张大老爷的面子,我想老帮主那里肯不肯都要先给你一句交代的。”
乾照和尚和倭寇是死仇,梁叛本就做了老爷子拒绝的准备,有这一句话在这里已足够了。
“第二件,我要先请问,贵帮名下的田亩多不多?”
冯二一听他问到田地,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不过也没任何隐瞒,老实说道:“漕帮有些早年撤军时留下的军屯田,这些年陆陆续续又收了些,就我知道的,实际田亩和诡寄、挂单的相加起来,总也有六七万亩。”
梁叛这才知道,漕帮有这么多的田地,那么自己要说的这件事,可谓干系重大了!
他面色严肃,沉声说道:“朝廷要搞‘改稻为桑’,我猜北京都察院来南直隶的真正目的,并非查漕帮,而是为了推行‘改稻为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