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哥大没那么安全,走在路上可能一不留神就被抢了手机和背包,老城区店铺都焊着铁闸门,每个月都有暴力事件发生,陈异的身高体格当地陪确实有优势,但他有个毛病,周末不工作。
要陪女朋友。
他带苗靖去乡下农庄度假,农庄主人皮蓬是陈异台球厅认识的朋友,在旅游区开了个小商店,有点贪财的小毛病,但毕竟要养两个前妻和六个孩子,陈异时不时带客人过来照顾下生意,也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
苗靖问思楠要不要一块去,思楠说好,又捎带了两位朋友,陈异索性请了小迷弟吉诺和国内来的蜜月夫妻,吉诺又带了几个朋友,就这么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波哥大。
高原山路环绕,不过风景绝佳,森青山脉和蓝天白云映衬如画,深呼吸一口都是清冽的空气,农庄在山顶的一个小村子里,人少清净,称得上是与世隔绝。
庄里养着牛和羊,还有个鸡舍,皮蓬家人殷勤接待,一看人多,架起了烧烤炉,从围栏里拖出了一只小乳猪。
手机没信号,单纯的农家乐体验活动,不知道是来度假的还是来干农活的,亲手杀猪,鸡舍捡蛋,芭蕉园劳作,上山采笋摘菜,大家都兴致高昂,国内不是没这娱乐项目,只是眼前热带风景迥异,有些新鲜趣味。
哥伦比亚是烤肉大国,一块烤肉下肚已经撑到不行,大家摆出咖啡壶喝咖啡,女生们躺在吊床草地聊天,吉诺发现村外有个瀑布小溪,一帮男人趁着午后温度适宜,勾肩搭背去野泳。
后来苗靖她们也去,装了些玉米饼和烤香肠,穿裙子和拖鞋,被一条狗领着去了瀑布边。
不大的瀑布,一条粗白水线从青苔岩石上泻下,逶迤拖出一条清澈小河,两岸绿树草木葳蕤茂盛,很热带雨林生机潮湿的感觉,瀑布底下泡了一排男人,肩膀迎接着水花的冲击。
“妈呀,这几个外国小弟弟身材也太好了吧。”新婚妻子的京腔格外生动有趣,目光炯炯盯着吉诺和他朋友,“这都十八九岁的小鲜肉,穿个紧身裤衩子就下水了,看那一身紧绷绷的肌肉,鲜嫩多汁。”
“老婆,你别以为他们听不懂中文就为所欲为。”丈夫啼笑皆非,“给点面子啊,才结婚多久你就目中无夫!”
男人们全都穿着裤衩子,有大大咧咧的也有不好意思的,陈异坐在最旁边的岩石,身材比吉诺他们还惹眼,女生们没好意思往他身上瞟,名草有主,苗靖还在旁边站着。
“你们女的到那边玩去,那边水浅,还有小鱼,喂鱼去。”
大家都没带泳衣,也稍微避着点,女生们捞着裙子踩进水里,泉水没过膝盖,冰冰凉凉的,太阳晒在身上又有点暖意,坐在水边捻着玉米饼喂鱼,思楠踩在滑溜溜的石头上,冷不防脚下一滑,浑身跌进水里泡了个透。
大家身上都被溅起的水花湿了大半,索性也不在乎,半坐半游躺进了水里,又把瀑布下的男人轰走,体验了把头颅激爽的感觉。
苗靖牵着裙子从瀑布里跨出来,她平时衣服穿得简单宽松,身上裙子被水浇透,湿哒哒地贴在身上,玲珑身段一览无余,胸臀曲线曼妙妩媚,手臂双腿白皙如玉又泛着微绯,一络络湿发贴在鬓角脖颈,细碎的水珠顺着线条滚进领口,那一张小小的脸如出水芙蓉般婉丽。
清丽可涤尘世。
也不知道谁吹了声口哨。
陈异套了运动短裤,大步跨过去,直接把人从水里抱出来,t恤往苗靖头上一罩,擦她脸上的水珠,露出张唇红齿白、湿漉朦然的娇靥。
他就在众目睽睽下亲她。
旁人解说:“热恋期,比我们结了婚的感情还好。”
一行人湿淋淋地回了农庄,换了干净衣服,燃起了篝火,坐在浩瀚星河下吃烤鱼和烤玉米,跳舞和用混乱语言聊天。
聊各自的感情经历,不知道怎么说到初恋这个话题,拉美人性格火热观念开放,吉诺和几个哥伦比亚小伙子第一个女朋友都是在十三岁,国内更晚,一般都在十八九岁甚至更晚。
回想起来,很难定义苗靖和陈异开始“喜欢”的时间点。
苗靖很确定,不想看见他身边有别的女生的时候,那时候就偷偷喜欢他,再往前的感情成分,复杂得很不清晰,很难说初中那会自己的心迹,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过多关注他。
至于陈异对她的感觉,她不确定。
“刚才你说……我是你的初恋,我是吗?”苗靖问他,“我记得好像不是。”
“怎么不是。”
她坐在他的膝头,距离有点远,他捻着薄薄的腰肢,把她往自己怀抱里撞,连体婴一般黏在一起。
“你交过女朋友,在摩天轮上和她接吻。”
他笑得浪荡又轻狂:“那女人是谁来着,我都快忘了,认识也没几天,没头没脑就凑一块了。”
苗靖蹙眉,手指掐他的后背,尖细的痛感。
“别拿好男人的角色要求我。老子当然不是好人,你别忘了我是个小流氓。”他慢悠悠靠在椅子上,“那时候真怕惹你生气,不知道你牙尖嘴利能冒出什么话,我跟个女的说话,都怕她香水味沾我身上,回家被你找事。”
他想了想:“十七八岁吧,看多了那些碟片,晚上迷迷糊糊做梦,梦见有人躺在我床上,看不见脸,穿白色的内衣,特别眼熟又好看,我难受得不行,攥着她的胳膊,清清凉凉的,细到一只手能攥全了,窝到我怀里,像过电一样舒服,等我压着她亲,她又不见了,我身上烫跟火烧一样,突然嘴边有清水,我喝一口,看见一双圆圆亮亮的眼睛,端着水杯……我当时就突然吓醒了,第二天早上站在阳台抽烟,抬头看见头顶晾的衣服……怎么那么眼熟,白色的,带着蕾丝花边……当时寻思着我已经饥渴到了这份上?赶紧找个女朋友吧,不然指不定犯什么事。”
苗靖微愣,定定地看着他。
陈异舒了口气:“我唯一能想起的小时候,那时候我挨打躺在床上,你半夜起来喂我水喝,还给我蒸鸡蛋羹……每次想起来浑身怪怪的,又酸又痛又甜,刺一样难受……”
“你能想起来我照顾你,那你还欺负我,抢我的生活费,吃我的丸子。”
“就想欺负你。”他捏着她的头发,笑意玩味,“长那么惹眼,直勾勾杵在我眼皮子下,我实在忍不住不看你。看你瞪着圆圆的眼睛盯着我,怯怯的,懵懵的,嘴巴半张着不知道说什么,心里不知为什么特别舒服,不过谁知道你那么傻,饿着肚子也不知道回家要钱去,跟小时候一样笨,好欺负。”
“你每天晚上从水房里洗完澡出来,皮肤白得葱似的,头发湿着滴水,整个人像块刚捞出来的豆腐,软绵绵的,身上还飘着香皂和洗发水的味道,知不知道那时候有多少男生偷偷看你,说你漂亮。漂亮是漂亮,就是小孩子似的,身体和脸蛋都没长开呢,我听着别人说话,怎么心里觉得那么反感……”
“等到后来,长高了,也真的越来越漂亮,念书也那么好,一看就是男生偷偷暗恋的那种清高女生,哎,反正跟老子不是一路人,陈礼彬一死,估计以后也没什么交集,就没想到你妈那么狠,就真的不回来了,说真的,那笔保险金,哪怕分我十万五万,我也就认了,把你母女俩好好送走,反正是陈礼彬的钱,我也没多贪心,有点钱让我过两年好日子就行了。”
“你妈卷钱跑了,又把你扔下,我是真气疯了,老子从小到大,就没遇上什么好事情,什么破事倒霉事都堆在我头上,怎么就没人心疼心疼我呢,我又招谁惹谁了,索性我也不管,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谁知道你又不走,简直跟赖上我一样。”他突然失笑,眼眸亮如曜石,“你还知道讨好我,主动给我洗衣服做饭,老子怎么可能轻轻松松被个小女生拿捏,硬着心肠不管,也归不着我管,就是没想到你那么倔啊,又那么蠢,没钱饿肚子不会说话么?找老师,找民政局,找电视台寻亲,这年头难道还能让个孩子饿死在家里?就冥冥之中等着,等着赖在我身上一样。”
苗靖听他说起往事,也禁不住眼眶湿润,抽了抽鼻子。
陈异掐着她的脖颈,把她的红唇送到自己面前,唇瓣黏合,气息缠绵,把温柔和悸动含吮在唇齿间,深情撩弄彼此的舌尖和津唾,等到气息不稳,再缓缓分离,徐徐安定各自的情绪。
他轻轻喉咙,再继续讲:“我心肠可没那么好,那时候想逗逗你,挺喜欢看见你咬着唇,有点泪汪汪又硬憋着不泄气的模样,看在眼里有点抓心挠肝的感觉,想跟着我也没那么容易,先吓一吓,我心思也挺坏的,带你去偷东西,看你脸色吓得发白,却还挺有骨气,跟我们这种小混混不一样啊。后来教你的那些,不管是捡破烂还是捡临期食品,这些我从没对别人说过,小时候有时候嘴馋,在外面疯玩就是想吃东西,兜里又没钱,弄点法子填饱肚子,男人也是要面子的,被我兄弟知道也挺丢脸,不过我还挺开心的,像跟人分享秘密一样,就带你一个人干过这些,反正我在家挨打丢脸那些你也都看见了,自己人无所谓。”
“看吧,就变成自己人了,但还是别扭,带着个十几岁的女生,说妹妹也不是妹妹,说朋友也不是朋友,不清不楚莫名其妙的,就是个小可怜拖油瓶,我也有些懵着呢,不过总归我罩着,被欺负也归我管,总之谁也不能惹到老子头上,真要拎把刀弄死人。”
想起那些叛逆往事,禁不住想抽根烟,手指摩挲着她的唇瓣:“说好了念完初中就走,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自己也该有个主意,念书那么好,又长得漂亮,去哪儿都能受欢迎,没必要跟我一起,我吊儿郎当混日子,吃了上顿不管下顿,不一定养得起你。那时候把你送到火车站,我本来转身就想走,却死活迈不动步子,万一呢,万一你不想走呢,万一你想留下来呢,真的没想到等了几个小时,看见你背着书包走出来,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心底其实真挺高兴,嘿,有个人陪着我,以后回家有饭吃,衣服有人洗,还有人陪着说话,真好啊。”
“再养三年,等你念大学,那时候我们俩都成年,都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不过养孩子正不省心,花钱花时间花精力,第一年你还挺乖的,住校又安安静静不惹事,每周末回家吃顿饭,给点钱也就行了,我摔断腿那会,你还忙前忙后照顾我,给我送饭捏腿,对我好上天了。”
“等我职高毕业进了夜总会,手上有钱,日子好过了。本来挺好的,可以吃点好的,买点好衣服,本来应该日子越过越融洽,越来越有奔头,你偏偏开始叛逆了,说好不好听,别别扭扭找事情,那时候我又开始找女朋友,那次回家不被你讽刺,我还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带坏你了,一个重点高中的女孩子,说话怎么那么没人情味,什么鬼混得病,无耻龌龊都能说出口,我想我平时口风那么严,从来也没在你面前说过夜总会半点事情。你班主任还给我打电话,说你逃课上网,那一年真没把我气出病来,真怕你跟我误入歧途,把大好前途都栽在我身上。”
“你也出落得越来越漂亮,每次去你学校,你往校门口一站,后面男生的目光都落在你身上。我那时候还想,要不要教你点性知识,也不知道你懂不懂,接吻上床那些,万一到时候……想想就头皮发麻。我也日夜颠倒不常在家。我怎么都忘不了,那天半夜,对讲机里说有个小美女哭哭啼啼上门找我,大伙开玩笑说我是不是搞大了姑娘的肚子临阵逃跑,我看见你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哭,当时候脑子一炸,全身都麻透了,你小脸惨白,说有人撬门干坏事,我脑子僵得都是爆炸声。”
苗靖听他说到这儿,脸上突然光彩熠熠,抿着唇憋不住的想笑,纤瘦的肩膀细细碎碎地抖:“你当时脸黑透了,眼睛阴沉沉,像要吃人一样,第一次见你那么凶。”
陈异脸上一丝笑意也无,捏她的脸颊:“那还是我第一次抱你,搂着你打车回家,你一路都在发抖,可怜到我心痛。也不知道你那晚上是怎么过的,就是没逮到人,要是真逮到……”
他恨恨咬了下牙:“我真要想办法弄死这人不可。现在想想当时也应该报警,那时候顾忌我在夜总会上班,没找警察,只能换份工作,晚上回家守着你,提心吊胆的,就怕你被人盯上出点意外。”
现在到了波哥大,治安没那么好,特别是亚洲面孔更受欺负,白天还稍微好点,一到晚上,他是寸步不敢离她,就怕被什么人盯上。
苗靖粲然一笑,温顺窝进他怀里,亲昵地蹭着他。
“最后那一年,过得又好又坏,变了味似的。”他抚摸她的长发,“因为夜总会那些事,你隔三差五还是跟我吵架,我心里也烦躁难搞,日子又过得欢喜,我们俩每天在家,陪你逛街买东西,接你下晚自习,给你开家长会……”他低头看着她,“下暴雨的晚上和你接吻,躺在一张床上聊天,在你脸上亲来亲去……关系好像越来越不一样,像一张纸越来越薄,我就穿着条短裤在家里,你也没不好意思,你穿着吊带裙在厨房做饭,我悄悄站在门旁,目光从上扫到下,来来回回地看……每天都是硬憋着忍住,想着忍到你高考结束,要不要想个办法把你吃干抹净,反正老子铁定对你负责……”
他凸起的喉结重重滚了下,手也没轻没重在她身上揉了把。
“谁知道后来被我撞见,举报你吸毒,我害了你。”苗靖呼口气,冷清道,“你那时候正式成了卧底?是不是日子很不好过?”
“不怪你,早晚有这些事。本来我想借着他们洗白的时候捞点事做,也是有野心,但淌了浑水,怎么可能全身而退,一出事,我脑子也清醒了。说好了三年,你高中毕业就走了,毕竟真不是一路人,你跟着我,不如跟着其他更有出息的男人,万一我再不好连累你,那就是祸害了两个人。”
“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我陪人打麻将,乌烟瘴气的,输了两百多万,刺激得脑子一跳一跳的,想给你打电话,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不说了,做什么都没意义,不做了。”
苗靖还是怨念咬了咬唇壁。
“高考那两天我跟人打架,我心挺狠的,人也挺狠的,把人腿打折了,当时还分了点神,希望就是你高考能考好点,别受影响,不过说,考不好又怎么样,你那么聪明,就算念个普通大学,我相信你也照样混出个人样来。”
“就忘了那一茬,高考完你还得过暑假,挑学校等录取通知书,把你接你家里,也是想跟你过好最后两个月,不怎么想跟你吵架,就想和和气气的。就你不听话,随随便便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惹我,我生着气就克制不住,又把你抱在怀里亲上了,一边亲一边想,这算什么呢,豁出去了,接接吻而已,你这几年吃我的用我的,就算报答我。”
“没打算睡我么?”她幽幽问,“你当时都蹭我身上来了。”
“没打算睡你。”他捏捏她的下巴,“可你主动滚到我身上,还说要谢谢我,这就别怪我不客气,老子也不是什么好人,那阵子就跟做梦一样,把二十年的火都泻尽了,越做越疯狂,越疯狂越颓废,身体里的血激荡翻滚,都快烧起来了,汗淋漓瘫在床上,想想就这么结束,不知道是甘心还是不甘心。”
他长长叹了口气,伸手去裤兜里摸烟盒,偏首点了支烟,很沉默地抽完。
最后敛眉低声道:“三年后去你学校看你,终于甘心了,觉得人生这二十多年,无功无过,尘埃落定,也挺好的。”
“回藤城吃喝玩乐混日子,没想到三年后,你又奔着我回来了……一转眼,我在这与世隔绝的村子里,还能抬头看看这广袤的世界,老天对我不薄啊,能安然长大,能死里逃生,也能有人依靠。”
他揽着她,仰头看浩瀚璀璨的星空,如释重负舒了口气。
苗靖偎依着他的手臂,也抬头望着天空,安静平和地望着划过天际的流星。
“苗靖。”他突然转头,眸光深邃,定定地望着她,平静说出最后一句话,“你他妈的……也算我的救世主。”
她撑着脸颊,嫣然一笑,揉揉他毛绒绒的大脑袋。
“回屋去睡觉?聊了这么多……感觉今天晚上,我需要搂着你好好睡一觉,安安心心睡个好觉。”她笑吟吟,“明天早上起来,太阳都是全新的。”
“好。”
两人从椅子上起身,苗靖提着裙子小碎步往前跑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唇角笑意柔软。
“今晚说了这么多,我也想说两句……”
“那个……我其实一直都挺乖挺听话的……高中那两年吧,叛逆是故意的,骂你也是故意的,跟你吵架也是故意的,让你操心头疼也是故意的,那天半夜的事情,那个没找到的坏人,家里被撬的锁,被砸的窗户……全是我骗你的。”
陈异叼着烟,愕然迟钝了三秒:“什么?”
“不然你早跟女人勾搭上了,哪里有心思管我。”她挠挠脸颊,“所以……陈异,你现在也没必要把我看得那么紧,能不能给我一点点……自由的空间?”
“苗靖!!!”他反应过来,叉腰怒吼,“你从小就骗老子?!!!!!”
她看他生气,咯咯娇笑,拎着白色裙子跑得飞快,像夜晚一只蹁跹蝴蝶,一只轻盈飞鸟,轻快飞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