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雷恩出声,也是康德皇子深思熟虑之后的事情。
别人或许以为雷恩被流放到奥尔特伦堡之后就与帝都的政治绝缘了,从此在帝都之中就没有了存在感,可是这群庸俗的人哪里知道,无论雷恩被贬到什么地方,被流放到哪个角落里,他在帝都高层的政治影响力都不会因此衰弱一丝一毫。神圣血脉,黄金贵族的身份足以让他说出来的话,受到身份同样为黄金贵族,拥有神圣血脉的顶级贵族认真的考虑。
这种先天就携带的“天赋”,是那些普通贵族们永远也都无法想象得到的。
帝国每年流放了几十个贵族,但是谁能如同雷恩这样在远离帝都的边境,还会被帝都中那些真正的顶级贵族们所关注?
如果雷恩站出来旗帜鲜明的支持他,那么他就会获得更大的把握,在即将到来的分封中获得一个极为优势的地盘,为自己打下一个更好的根基。
不能成为大公,就意味着数代之后终究灭亡,减等继承的范围包括了这些皇子、公主,“四世而亡”说的就是跌落凡尘的贵族们。
雷恩乍一听到康德皇子说出自己的目的时,脑子显然有点懵,这和他的猜测完全不在一条线上。他最初以为康德皇子来奥尔特伦堡真的就是受到了约伯格的影响,想要来找他的麻烦,而且通过情报所传来的消息汇总之后,雷恩也认为很有这个可能。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完全通过表面信息来猜测康德皇子的目的有些自大了,出生在皇室,从小就接触这些尔虞我诈的东西,康德皇子哪怕再平庸,也不会受到外戚的摆布。
这关系到他切身的利益和自身的安危。
那么康德皇子的目的是什么呢?掉转头来排除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信息,从本质出发,本着一切政治人物的行动目的都围绕着利益这个核心来看,雷恩对康德皇子此行的猜测是他打算在奥尔特伦堡的崛起中,分一杯羹,弄一点好处。垄断的经营必然会造就各种恐怖的利益集团,如果康德有心插手其中,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危言耸听一点,如果雷恩自己不是黄金贵族,身上不是流淌着神圣血脉,他现在如果没有妥协,差不多也就化成灰了。顶级的贵族们不会放任这样一个怪兽如此健康的成长,如果不能为己用,就必然要灭掉。
也正是因为如此,雷恩公然给了康德一个下马威,让他明白,如果他幻想着从雷恩这里得到超过雷恩所允许的利益,雷恩为此会不惜和他撕破脸。
只是这画风变得太快,是自己想岔了。
心思电转之间雷恩就理顺了脉络,他望着康德皇子,权衡起来。如果帮这位皇帝陛下最喜欢、宠爱的皇子站队,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很显然,并不会有任何实质性上的好处。康德皇子分封之后看似大权在握,拥有一片封国,可这和他雷恩没有一点关系啊。封国又不是封给他雷恩的,税收也不会交给他,他反而会因此得罪其他的皇子、公主,甚至是一批帮他们站队的贵族。
黄金荆棘之所以衰败如此,就是因为前几任族长总是下错注,站在错误的位置上,一步步落得今天的下场。
他想清楚之后便说道:“这件事需要我深思熟虑之后才能给你答复。”
康德皇子点头示意,并没有催促,他稍微停了片刻,接着说道:“另外,我对奥尔特伦堡的发展很感兴趣,我们或许有合作的可能。”
雷恩微微偏头,做出倾听的样子,他想听听看,康德皇子要摆出什么条件来,同时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尽去。
“我有一些钱,可以投到你这里,并且在一些部门可以为你疏通关系。比如说军部,民政部,长老院和帝国议会,我都有相熟的人。”他用眼角扫视了一圈大厅中推杯换盏的人们,笑说道:“这些人对你的帮助远远比不上我对你的帮助,路线不同,取得的效果也不会一样。”
他的话倒也不是无的放矢,大厅中都是什么人?平民,佣兵团的团长,奴隶贩子,技师的老板,强盗头子,这些人走的都是基层路线,和康德皇子的高层路线完全是两个概念。
雷恩斟酌片刻,一字一句说道:“我欢迎任何看好奥尔特伦堡的人在此投资发展,但是前提是必须遵守我立下的规矩。既然皇子殿下你有这个心,我想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雷恩说完对着站在不远处的萨尔科莫招了招手,后者整理了一下自己并不散乱的着装,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这位是贝尔行省商会的会长之一,负责奥尔特伦堡的商业事务,你可以和他磋商。”
萨尔科莫欠身行礼之后,雷恩拍了拍萨尔科莫的胳膊,“记住,原则性的东西不可以动摇,其他的我不会插手。”说着对皇子殿下笑了笑,“你们谈,我去那边。”
远离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之外极为遥远的地方,一行超过百人的队伍停留在旷野中过夜。十几辆寒酸的马车围成了一圈,人们围绕着数堆篝火在寒冬中尽可能的摄取温度。经过火舌激射的羊肉滋滋的冒着油星,香气扑鼻,让人垂涎三尺。
特曼裹了裹身上厚厚的皮衣,他几乎已经快要忘记如何在寒冬时在野外过夜。他身上的衣服足足有五件之多,可依然让他觉得非常的冷,寒入骨髓。动了动身体,还是站了起来,跺着几乎快要麻木到失去知觉的双脚,望着自己来的方向,眼睛里只剩下无尽的恨意。
一场在他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的战事,却演变成了今天这番地步,让他在痛恨雷恩的同时,更加憎恨约伯格,以及其他几个家族。他很明白,自己被出卖了,出卖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傲慢。别人都不出头,偏偏他相信了约伯格的鬼话,傲慢让他失去了分辨能力,从而落入了陷阱之中。
作为战败的一方,他不得不耗尽了家财通过赎死令法案拯救了自己的小命,这也意味着好日子到头了。现在的他必须前往帝都,在长老院的庇护下苟延残喘,争取冥冥之中的一线生机。
前些日子还享受着无尽的富贵,此时却要在荒郊野外,在凌冽的寒风中度过漫长的黑夜,一时间悲从心来,几欲落泪。
望着一个个族人灰败的脸色,他心中只有无尽的自责。
“族长大人,羊肉烤好了,您尝一点吧。”一个族人用木盘端来撕开的羊肉,他重重的点了点头,他还有希望,弄臣就弄臣吧,无非就是匍匐在权贵的脚下当一只走狗,总比带着过去的荣誉慢慢等死要好,他有责任,也有义务重新带着家族崛起,为此他必须保重自己的身体。
寒冬的夜格外的漫长,也格外的黑,停了半天的雪花再一次飘舞起来,除了十来个守夜的家将之外,其他人都挤在透风的马车里,在瑟瑟发抖中入睡。
一夜慢慢的过去,黎明似乎就在不远处,篝火已经熄灭,明灭不定的还辐射着最后一丝热量。
突然间,轻微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一夜没有合眼的家将们早已疲惫不堪,陷入了深度的睡眠中,并没有发觉到这异常的响动。一千余骑士用棉布裹着马蹄,用嘴套套紧了马嘴,踏着黑暗而来。
噗的一声,刀光一闪而逝,滚热的鲜血在冰冷的空气中绽放。
这完全是一场屠杀,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无尽的冷漠。
当第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响起,不大的营地瞬间乱了起来,人们在车厢里胡乱的将衣服套在身上,还没有来得及钻出马车,一柄柄长枪就刺透了薄薄的车厢,刺进了人们的身体里。一场不对等的屠杀,有心算无心,干净切利落。
上了年纪的特曼睡的并不实,在第一声尖叫声响起的时候他就披上了披风,钻出了马车,在黑暗中望着周围密密麻麻,不断收割生命的骑士,他一瞬间浑身冰凉,无力的跪在了地上。睚呲欲裂的望着那些不断将手中长枪刺入车厢的骑士,整个人生只剩下浓稠的绝望。
耳边风声响起,他侧过脸望去,一道寒芒冰冷刺骨的迎面而来。那寒光还没有触及他的身体,他就感觉到脸上一阵阵刺疼。
嗡的一声过后,骑士与他擦肩而过,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道裂痕逐渐的错开,噗通一声一具无头的身体就落入他的眼帘。
这就是自己么?
没有任何的回应,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意识最终被黑暗吞噬。
持续了不到五分钟,杀戮终结,骑士们收起了武器,将马车中浑身都是窟窿的尸体一具具拖了出来,整齐的码放在地面上。两名浑身颤抖的佣人在长剑的威逼下,一具具指认着地上的尸首。一旁一名骑士根据这两名佣人的指认,在一个小本子上不断的勾画。没多久,一百多具尸体就清点完毕。
两个佣人并没有获得生机,两柄匕首几乎同一时间刺穿了他们的心脏。
“一个都不少,全在这了。”
为首的骑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这样的杀戮他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他沙哑的声音就像陈年的石磨,“收拾干净,全部烧掉,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片刻之后,大火撕裂了黑暗,迎来了曙光,新的一天,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