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谁会在楼下唱歌?
萧起不自觉压着声,道:“神经病吧?”
昼衡却摇摇头,道:“昨晚,我在梦里听过这首歌。”
萧起看着昼衡,似乎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不寻常的意思,拧了下眉,道:“你想干嘛?”
昼衡一笑,声音放轻,道:“反正睡不着,陪我下去看看咯?”
“……不去!”萧起想都不想就拒绝,重新面向沙发里侧,拉高被子盖住头,没好气道,“你不睡,我还要睡。”
身后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直到一声叹息在夜里响起:“都怪我,太自私,只考虑自己,给你添麻烦了……但是……一失眠就想着来找你的习惯,好像没那么容易改掉……九年前,刚变成游魂的时候,晚上总是清醒的,那时候年纪小,很害怕,就去网戒中心找你,你会翻窗出来陪我,就算困得睁不开眼,也会强打精神跟我聊天……”
说到这,昼衡轻轻一笑,仿佛是回忆起了很美好的事,可没过一会儿,他的声音又消沉了下去:“不过现在一切都变了,总跟回忆过不去的人,应该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我知道,我是男人这件事让你感到气愤和失望,甚至想要跟我离婚……没关系,我都能理解你……你好好睡吧,我回房,不打扰你了,三番两次听到那首摇篮曲,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都是我太敏感了……”
萧起的头还蒙在被子里,眼睛却在黑暗中闪着幽光,表情略显郁闷。
昼衡越说,他心中就越不是滋味,酸酸涩涩的,愈发地对过去感到难以释怀。
萧起清楚地记得在网戒中心那会儿,昼衡半夜里白着一张小脸,透出委屈和惊惶的神色,趴在窗沿下,隔着一扇窗望着他,黑水水的眼里散发出求助和信赖的意思。
那时候昼衡十八岁,棱角尚不分明,一张漂亮脸蛋煞是清丽动人,萧起一看到他,心都化了,昼衡再隔着窗喊上一句“空空,你出来”,萧起哪还能顾忌网戒中心里森严的规章制度,直接拧了窗上的螺丝,扳了铁条,翻窗去陪他。
萧起想到昼衡以前胆小,九年过去了,可能也没点长进,才会半夜里听到楼下的歌声感到失眠……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泛起疼。
身后这时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萧起躺不住了,掀开被子坐起身,头发还微微凌乱着。
他兀自低着头扭了扭眼睛,嗓音含混道:“睡不着,我陪你走一趟。”
昼衡停下轮椅,在微弱的月光下,侧过半张脸,看上去有些犹豫地道:“那……我给你拿件外套。”
***
萧起推着轮椅,和昼衡一起乘坐电梯到了一楼。
出了楼栋后,萧起轻轻“嘶”了一声,把穿在睡衣外的外套拉链稍稍拉高一些,道:“好冷。”
现在虽说是八月末,但受台风的影响,夜里的气温凉得像深秋。
接着,萧起问:“往哪边走?”
他们到了楼下后,四周已经没了歌声。
“你在楼上时,有没有听到其他声音?”昼衡道。
萧起稍作回忆,道:“好像有东西从楼的南边掉下去,当时还醒了一下。”
昼衡提议:“去那边看看吗?”
下都下来了,萧起无所谓,握住轮椅的把手,道:“看看呗。”
42幢是三个单元连体,chu于天城家园最边界地带,因为后面就有一条还算宽的河拦着,所以建造商干脆连围墙都省了。
昼衡坐在轮椅上,腿上盖了条毯子,由萧起推着向前。
因为是深夜,小区里的照明灯灭了几盏,亮着的还都调低了一个度,加上今夜月色暗淡,因此走在路上能见度较低,就连脚下的影子,都恍恍惚惚地晕成一团。
两人绕过42幢3单元旁边的绿化带,右转弯,就踏上了一条沿着河边建造的小路。
小路和42幢的三个单元楼平行,之间隔着一片草地,近旁的草还会象征性地修剪一下,但越靠近墙边,草越深,也越杂乱。
萧起停在小路的一头,打量三栋楼,抬手数了数,道:“你住二单元,也就是中间这一幢,十二楼……当时听落地的声响,应该离你家楼下不远,啧……你邻居素质不行,谁大半夜还高空抛物?”
萧起数着数着,开始烦躁,对附近居民有了坏印象。
“你在这儿等着。”萧起掏出手机,打开手电,对昼衡道,“我去那边楼底下看看,如果真有人扔东西下楼,拍视频留证据,明天找物业调解。”
昼衡偏过脸看向萧起,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干嘛?”萧起把外套拉链拉到顶,咬着拉链头,口齿不清地道,“待这里还有挡风的地儿……等着我行了。”
昼衡心中微动,看着萧起时,眉眼就跟化了雪一样,笑意更深。
或许连萧起自己都不知道,他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他人的关切,因此,虽然他行事作风大咧咧,但身上总有种柔软的气质,女干引着身边的人。
昼衡还想说什么。
恰在这时,从小路的另一头传来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声响。
萧起和昼衡同时朝声源chu看去,就见黑夜里走来一个高壮的男人身形。
灯光太暗,又隔得远,因此他们看不清男人的具体样貌,只能看见男人身旁推着一个及大腿高度的行李箱。
走了没两步,男人也看到了两个青年,似乎是感到惊讶,停在了原地。
片刻后,一束手电灯光照射过来,打在萧起和昼衡身上。
“谁在那边?”男人的声音孔武有力。
萧起跟昼衡对视了一眼,自报家门:“住42幢的。”
闻言,男人关了手电,单手推着行李箱继续朝前走,不一会儿,就站在了萧起和昼衡面前。
借着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这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相普通,有着方方正正的下巴,下巴胡子拉碴,身上穿一件宽大的黑色外套,有些不修边幅,但气质平易近人。
随着男人走到近前,一股劣质的香水味愈发浓烈。
萧起看到男人的第一眼,就想起大概是半个月前,曾经跟对方在电梯里见过一面。
那天晚上下着雨,男人穿一件黑色雨衣,戴着帽子,挡住了上半张脸,虽然当时萧起没看清男人的全貌,但他记忆力好,靠着那截下巴把男人认了出来。
萧起还记得,那天晚上,男人身旁也拖着一个同样的行李箱,同样带着一股子香水味。
萧起鼻子比较敏感,不喜欢那味道,不自觉往昼衡身旁站了一步。
他瞥了眼男人身侧的行李箱,看似无意地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有吗?”男人笑得大大落落,摸了摸后脑勺,道,“不过也有可能,我住42幢2单元,如果咱们住同一个单元,平时还真有可能见过……哦,对了,我叫陈方,住十楼。”
由于男人主动介绍了自己,萧起的戒备心松下了一些,出于礼貌,淡淡道:“我叫萧起,他叫昼衡,都住十二楼。”
陈方的目光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来回扫了扫,不确定地道:“你们是——”
萧起连忙接话,斩钉截铁道:“朋友。”
“新来的吧?”男人几乎与萧起同时出声。
“…………”萧起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低下头,双手插进裤兜里,踢了踢脚下的杂草,“嗯”了一声。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朋友。”陈方“呵呵”笑,自以为幽默地道,“两个大小伙住一块儿,不是朋友,难道还是小两口?”
“…………”萧起不想说话。
昼衡轻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他从外套口袋里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道:“这么晚,刚出差回来?”
陈方看了眼身旁的行李箱,意会过来,他拍了拍拉杆,道:“不是,刚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