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潘彼得和西蒙都听出来了,这警察可能是在找茬。
可萧起依旧低着头,不紧不慢地拎着书页翻来翻去,就像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塔塔尬笑两声,对僵持在一旁的邵周宇道:“邵警官,你这样不合适,萧起不过是偶尔路过而已,你怎么逮着人就问,再说,他一个傻子……”
“他是不是傻子你不清楚?!”邵周宇突然发难,看着塔塔,道,“我怎么不合适?现在这一整条街总共六个人,就这一个有过前科!杀过人!现在他又突然出现在案发现场,我不怀疑他才叫不合适吧!”
塔塔没了声,抿起唇角。
潘彼得听得云里雾里,张了张嘴,小声道:“杀……杀过人?”
邵周宇把警官证往里伸,差点怼到萧起脸上,道:“你最好配合,我不想把你带到警局里问话。”
萧起终于撩起眼皮,看向邵周宇,面无表情道:“当晚十点刚相亲结束回家,有不在场证明。”
邵周宇伸出另一只手,一副问到底的架势:“证明呢?”
萧起“啪”得阖上练习册,声音又低又冷:“是不是女朋友被判无期进去了,精力无chu发泄,闲得慌?”
“你说什么?!”邵周宇一下子被点燃了,双手猛地攥住萧起的衣领,恨不得把人从车窗里拽出来。
这一变故吓得众人一激灵,潘彼得和西蒙赶紧下车,和塔塔一起劝架。
塔塔一边拉人,一边急道:“邵周宇,你干什么呀!”
萧起被提着领口,不得不高抬起脸,就见他额上青筋跳动,目光闪动,带着恶意重复一遍:“我说你女朋友杀人犯,被判无期!”
邵周宇抬起拳头就要打,被潘彼得死死抱住胳膊。
面包车旁,场面极度混乱。
邵周宇脸红脖子粗,发誓道:“萧起,别以为装疯卖傻就能逃脱制裁,我一定要将你绳之以法!”
“行,我等着。”萧起冷笑,同样涨红了脸,道,“有本事你就来抓我。”
邵周宇怒发冲冠地离开了。
车旁,塔塔、潘彼得和西蒙,三人都有些虚脱。
潘彼得喘着气,偷觑了一眼车内同样显得不平静的萧起,低声问塔塔:“姐,师叔真杀过人?”
塔塔哭丧着脸,道:“闭嘴吧,求你了。”
***
这个晚上,不平静的还有天城家园42幢的1202室。
昼衡跟往常一样入睡,但睡眠很浅。
室内亮着昏黄的床头灯,唱碟机里旋转着巴赫的平均律钢琴曲,一切显得安谧而又平静。
而在一门之隔的过道里,林晚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悄无声息,身形几乎跟浓稠的黑暗融为一体。
巴赫轻快的钢琴曲声在黑夜里飘荡。
第16章借个厕所
昼衡走在一片浓雾之中,不分南北。
浓雾呈现出一种混沌的苍灰色,其中夹杂着片片轻慢的雪花。
雪花也是混沌的,落在衣服上,像香灰。
脚下是荒草地。
昼衡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他在雾中时不时眯起眼,试图看清前方的路。
可他就像在一个混蒙的蛋壳里,四周的雾气浓得几乎化为稠液。
突然,脚下踢到了碎石子,石子滑落,磕着岩壁发出哗啦声响。
昼衡堪堪收住脚步,不再向前。
恰在这时,浓雾渐渐自眼前化开,视野变得清晰起来。
昼衡再看脚下,出现了断层。
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深坑,足有一个体育场那么大,仿佛是施工队留下的废墟。
而在深坑的正中央,孤零零地存在着一口枯井。
昼衡看到那口枯井的刹那,浑身僵柔,双手攥紧,整个人由沉静温雅的状态,骤然迸发出一种强烈而又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阴鸷,焦躁,幽恨,甚至还有一点恐惧。
噩梦每晚都会找上门,今晚也不例外。
昼衡抬起头看向周围。
这是一个晴朗的夏夜,月亮又大又圆,低悬天边,顶上苍穹布满繁星。
深坑的周围是荒草地,草木野蛮生长,再远一点,就是黑黝黝的森林轮廓。一阵风刮过,荒草朝着一个方向倾倒,簌簌作响,昼衡几乎能闻见湿润的青草气息。
昼衡再收回视线,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泥泞的坑底。
古井就在他正前方十米远chu。
昼衡脚下挪不动步,他渐渐拧起眉,呼女干变得有些困难。
伴随着一阵细小的“窸窣”声响,古井口缓缓往外生出很多黑色的头发来。
那头发像是有自主意识,像蛇一样朝着四周延伸爬行。
不一会儿,一只手从井里探出朝向空中,更准确地说,那是一只手骨,在皎洁月色下折射出森森白光。
手骨攀住井壁,拖拽出一道属于女人的背影。
就见女人背对着昼衡,靠着仅剩的独臂,一截一截地爬出井口,动作一卡一顿,骨头错位地拧在一起,发出嗒哒声响。可上半身爬出枯井后,下半身就荡然无存,给身后人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破碎横截面。
女人爬到了古井外,脖子一阵乱,那只森白的手骨一直捂着面,最后定格住,仰头迎着月光。
不多时,女人的头脑左右摇晃起来,犹如在跳一段舒缓的华尔兹,十分陶醉。
低吟浅唱声也随之响起:
“嘘……嘘……小宝贝,别说话了哦……妈妈就去给你买一只知更鸟……如果知更鸟儿不歌唱……妈妈就去给你买一枚钻石戒指……如果钻石戒指变黄铜……妈妈就去给你买一面镜子……如果镜子打碎了……妈妈就去给你买一只小公羊……”
变调的摇篮曲在深坑里回荡,诡异的唱腔使歌声听起来毛骨悚然。
昼衡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只有半截身体的女人背影,那仅剩的半截身体,也是残破不全,散发出腐烂尸气。
一曲唱完,女人慢慢地朝后方过脸来,手骨一直罩着面。
直到那颗披着长发的头完全面向昼衡,手骨才慢慢放了下来,露出一张惨不忍睹的脸,眼睛的部位只留两个血迹干涸的黑洞。
昼衡在看到女人的瞬间,狭长的双眼红了,指关节因为捏得太紧,发出轻微的脆响,整个人就像在极力忍耐着某种冲动。
女人单手撑地,转过身,在地上拖拽着身体,不怀好意地朝昼衡爬去。
昼衡仍然站在原地,身姿笔直,脸上看不出情绪,但目光有点深。
不多时,惊异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女人缓缓靠近,昼衡苍白透明的皮肤下隐隐翻滚过非常浅淡的黑色,就像一滴墨,落入清水中散开,又像是一团黑雾。
只是那清浅的黑越聚越多,越滚越快,一会儿聚集浮现,一会儿迅速消散,随机地出现在身体的各个部分,仿佛是在皮肤底下急切地寻找出口。
毫无征兆的,黑雾突然顶开昼衡的半张脸,在空中胀开一个巨大的不规则形状,形同菌类张开伞盖,却因有薄薄的一层皮肤包裹,又在下一秒猛地缩回。
昼衡的身体开始不停地膨胀又恢复,像跃动的可视化音轨。
那场景,仿佛男人的本质是一团黑雾,只是躲在了一张漂亮华丽的人皮之下,现在正要破体而出。
地上爬行的半截女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停了下来,咯吱咯吱动着脖子,慢慢抬起森白手骨掩住面。接着,张嘴发出尖锐惊悚的嚎叫。
-
昼衡猛地睁开眼,巴赫的平均律曲在耳边轻快地跳跃,一盏床头灯散发出昏黄柔和的光芒。
可是在脑子里,女人的哀嚎还留有回响。
昼衡额上起了一层冷汗,慢慢从梦中缓神。
过了一会儿,他撑起身,靠坐在床头,单手解开睡衣第一颗纽扣,总算呼出一口气。
黑胶唱片机播放到了最后,室内音乐声停了,唱片机空转了一会儿后,突然“咔”的一声轻响,跳帧。
昼衡似乎是受了梦境的影响,即便是现在,心跳得也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