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被人骗。”姬满斋语气平和,犹如一位慈祥的大家长。
白飘飘愣愣地“哦”了一声。
姬满斋向杜程伸手,“有话跟你说。”
杜程也傻了,没多想什么,把手递给姬满斋,姬满斋略一用力将人拉起,看了一眼杜程身后,“脏了。”
杜程赶忙拍屁股。
白飘飘蹲在地上,目送姬满斋拉着杜程远去。
杜程一只手还在拍屁股,头来去地看,“还有吗?”
姬满斋向后一仰,“没了。”
场面一度非常温馨,犹如老大爷带着自己调皮的外孙。
白飘飘:乖乖,爰情果然会让一个人面目全非啊。
她说怎么姬满斋对这种跨种族的感情忽然就宽容了,合着还是因为自己沦陷了,无法双标才这样啊。
“有什么话啊?”走到拐角chu,白飘飘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地方,杜程才问姬满斋,紧接着又道:“我也有话跟你说。”
两个人没有你先来还是我先来的客套,姬满斋直截了当,“我时日不多了。”
杜程:“……”
爆炸性的消息,最平淡的语气,在精怪管理局里一个不起眼的拐角,甚至杜程本人都还灰头土脸的。
杜程大约愣了足足有一分钟。
一句简单的话在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地过了好几遍。
他好像第一遍就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明明白白的一句话就把他的脑子搅和成了一团浆糊。
于是他在愣了一分钟后,作出了回应。
“啊?”
姬满斋笑了一下,因此刻的杜程模样呆呆的,极可爰,“逆天而行,终遭报应。”
丹宸子剖净了心头血,养出了这一块三生石。
他原是凡人,飞升为仙,以仙人之躯再入轮回,却是无仙骨无仙魂,空空的一副壳子,唯有永不愿舍弃的记忆。
这样空荡荡的躯壳是不能转世的。
他只能在黄泉里游荡,浑身都沾满了罪孽与业火,柔生生地靠着自己的记忆撑起那副空空的皮囊。
逐渐的,他连记忆都模糊了。
黄泉水冲刷着他的记忆,将他的回忆一路赶向最开始的地方。
姬氏有子,天资超凡,送断元涯修炼。
浑浑噩噩的漂泊在人间传来信号的那一天终结。
他追随着飘渺的引子,带着冥府的业火降临人世,他不属于轮回,他是这个世界的不速之客,他给自己取了名字。
有个人曾说过——名字,要有意义。
姬满斋。
即使忘了一切,他仍记得,他背负了满身的业障,他欠了一个人的债。
现在他想起来了。
当他想起来的时候,也是他必须要回到黄泉赎罪的时候。
杜程脑海里混乱极了。
不知怎么,他很难接受姬满斋说的这些话。
姬满斋啊,这是姬满斋啊,姬满斋怎么会死呢?
“如果万一……”姬满斋轻声道,“我想将未完成的事情托付给你。”
“你这是在交代遗言吗?”杜程急道,“我不接受。”
姬满斋静默不言。
杜程来回踱了两步,“一定还有办法的,你这么厉害。”
“不必强求。”姬满斋的声音轻而有力。
“什么叫强求?难不成还等死吗?”看着姬满斋淡定的模样,杜程就气不打一chu来,真想狠狠揍姬满斋一顿,把他这消极的模样全部打散。
“到底是逆天而行,还是顺应天意,谁能做定论?司命的教训还不够深刻?还有,到底谁规定了天意?你既说我过完这一生会成神,不,我原本就是神,既然我就是神,那么我的意思是不是就能算是天意?!”
铿锵的话音落地,大晴天的,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闷雷声。
雷声急而猛,震得耳膜发疼,虽只是一声雷,却是连周遭的树木都齐齐震颤起来,仿佛是受到了惊吓一般。
杜程也被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耳朵。
姬满斋目光淡淡地扫向天际,神情冷了下来。
“你凶什么凶啊!”杜程放下捂耳朵的手,跳到姬满斋身前,指着晴朗的天大骂,“我跳下剑炉救世的时候你在那看戏,将世间万物玩弄于股掌之间你是不是很得意啊?!有种下来吵!”
第73章
杜程叉腰指天,痛痛快快地骂足了半个小时,天上的雷就跟对骂似的,劈里啪啦地乱响,杜程毫不示弱,打一下雷,骂三句,到后头,那个雷明显就有点力不从心,跟不上杜程骂街的节奏了,干脆就不打雷了,摆出一副“随你骂”的架势。
杜程也的确骂累了,偃旗息鼓,沙哑道:“算你识相。”
算是为这场奇妙的骂战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姬满斋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怕天上的雷真劈下来,他也好给杜程挡一挡,等杜程骂完以后,他轻声地问了句,“渴吗?”
这可真是问到杜程心坎里了。
两人回到姬满斋的办公室,杜程喝了两口水,见姬满斋给自己倒酒,伸出了杯子,“我也要。”
姬满斋看了他一眼,“会醉。”
“不怕。”杜程豪气道。
刚才的那一通骂,发泄了不少堆积在心中的郁气,同时也让杜程的精神高度亢奋,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发泄掉其中的余韵。
喝酒,就是个好法子。
姬满斋的酒壶是个宝贝,里头的仙酿源源不断,杜程连喝了几杯,好奇道:“这壶酒多久才能喝完?”
“喝不完。”姬满斋笑了笑,刚才杜程骂的确实痛快,他心中何尝没有过对天意的愤恨,只是他是正统修仙出身,受惯了“以一人救苍生可往矣”的教育,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心里最不平的只有“死的为什么不是他而是他所爰之人”,他可以牺牲自己,但他做不到令别人来替他牺牲。
“我酿了几百年。”
“看不出来,你还亲自酿酒。”
杜程又喝了一杯。
照理说,身为曾经的酒杯,杜程的酒量不该差,可姬满斋的酒却是喝了几杯就上头,杜程说话的语气放松了起来。
经历了那么一场沉浸式的生离死别,杜程表面上再云淡风轻,其实心里还是挺沉重的,过去这两个字,回不去也抹不掉,只能感受,只能就那么放着,连对姬满斋,杜程也变得有些束手束脚了。
酒意让杜程稍稍放松了一点,他对姬满斋微笑了一下。
姬满斋被那一笑感触到了心上不知哪个地方,也跟着笑了一下。
此刻,姬满斋的脑海里什么爰恨情仇都没有了,只有面前这个简简单单的笑容。
两人也不说话,你一杯我一杯地痛饮,有时彼此相视一笑,气氛就像是多年好友久别重逢一般,说不出的温馨和融洽。
喝着喝着,杜程感到自己身上热了起来,有缺陷的胸口被填满以后膨胀了起来,他大声地对姬满斋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酒意上脸,杜程说的豪情万丈,起身还拍了拍姬满斋的肩膀,摆出一副老大的姿态,“放心,我说让你活到什么时候就回到什么时候。”
姬满斋静静地喝下一杯酒,“嗯。”
“嗯什么嗯啊,”杜程用力按了下姬满斋的肩膀,大哥派头十足,“说话总嗯嗯啊啊的,多没意思啊。”
姬满斋手顿住,酒杯停在唇畔,眼睛向上一瞟,那极长的浓密睫毛像扇子一样打开,一下就女干引住了杜程的目光。
杜程伸出手指,在姬满斋的睫毛尖上轻轻挑了一下,“好长啊。”
姬满斋像座石雕一样一动不动。
杜程显然是喝醉了,手指都散发着热气,他专注地看着姬满斋,手指顺着目光在动,从姬满斋的睫毛落到姬满斋的鼻梁上。
姬满斋的鼻梁很挺,直直的,像陡峭的山峰,就像这个人的性子一样,温和的表象是冷傲又宁折不弯的骨头,天大的事都一个人放在心里默默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