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起,丹宸子一有空闲便开始教导这小酒杯,小酒杯不负他望,悟性极高,吞吐灵气像是天生就会一般自然自得,丹宸子头一回做老师,便遇上天赋如此之高的学生,自然也十分高兴,于是更加上心。
仙界中师徒并肩作战的美谈比比皆是,这大约就是他与这小酒杯的缘分了。
只是这小酒杯说话过于烂漫,惯是口无遮拦,这一点当真是屡教不改。
“丹宸子!”小酒杯大声地叫他的名字,“你的剑舞得太好看啦!”
“好看”这两个字在小酒杯的语言使用频率中稳居榜首。
自小酒杯开神智以来,已将丹宸子从头到脚全身上下都夸了个遍,以至于从来不拘小节的丹宸子也有些羞赧起来。
丹宸子收剑,他行至石桌前,对小酒杯道:“今日我有要事,需离殿三刻,三刻后回。”
“好——”小酒杯精神满满地回答,“我等你!”
好乖。
若是小酒杯能早日化形就好了,丹宸子心想,若小酒杯化了形,必定是个可爰活泼的小顽童,常伴身侧,那该有多热闹。
丹宸子出门办事,回来的途中遇上了司命。
司命还在纠结那酒杯的事,只是面上不显,旁敲侧击地问丹宸子修炼得怎么样了。
丹宸子避而不答,却是问道:“我好看吗?”
司命:“……”
司命星君倒女干一口凉气,“多日不见,你竟学会了自恋。”
“不好看?”丹宸子镇定自若道。
司命:“勉强能冲。”
丹宸子:“?”
司命:“说笑了,丹宸子,我承认你法力高强,剑术牛x,但好看……”司命撩起长发,“我这仙界排名靠前的美男子还没说话,你就先往后稍稍吧。”
丹宸子点点头,甩袖离去。
司命没想到他跑那么快,真正要问的还没问到呢!赶紧追了上去,他跑得没丹宸子快,落到丹宸子殿内时,却听丹宸子正坐在石桌前自言自语。
“我并不算好看,仙界好看的仙人有许多……”
丹宸子觉察到身后司命来了,回眸一指,“譬如他。”
司命完全搞不清状况,便听一声少年清脆的笑声。
“别逗我啦,那丑八怪也叫好看。”
*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谢天地觉得杜程看他的眼神怪怪的,让他喝粥都喝不下去了,他忍无可忍道:“你干嘛盯着我?”
杜程:“丑倒是不丑。”
谢天地:“……”说什么呢。
“不过脸皮真是厚。”杜程冷淡道。
谢天地:这该不会是在说他吧?
杜程转过头问白飘飘,“你说姬满斋和谢天地,哪个好看?”
白飘飘毫不犹豫,“那还用说嘛,肯定局长啊,他算哪根葱。”
谢天地:“……”
杜程满意点头,谢天地不高兴了,怎么莫名其妙开始对他进行外貌上的pua了?他不服道:“我为什么要和姬大大比啊?”
一道慈爰中带着欣慰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杜程轻轻点头,“看来人的确是会慢慢变好的。”
谢天地:“?”
一大早地在这演谜语人?
谢天地郁闷极了,早饭都没吃撑就不吃了,捂着没有完全变柔的肚子他遇到了姬满斋,而姬满斋也极其罕见地上下打量他,目光平和又挑剔,“丑倒也不丑。”
谢天地:……救命啊……
教师公寓里,蒋文彬坐在沙发上,头一次觉得家里又大又空,像是有孤魂在游荡,他搬出了一双儿女,叶小娟也还是不肯回来,这次叶小娟……像是铁了心了……
心口一阵阵的抽疼,蒋文彬从随身口袋里拿出药瓶,倒了两粒,却是倒不出第三粒了,药吃完了。
蒋文彬又倒了倒药瓶,空的,他看着掌心的两粒药片久久发呆,良久才用掌心包着两颗药片往嘴里一扔,药片遇水即化,苦涩的味道在口腔弥漫,蒋文彬咳了几声,生生地把苦药咽了下去。
腰间传来教书时久坐落下的酸疼,蒋文彬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卧室走去。
卧室里不算凌乱,也绝对称不上整洁,咋一看,好像还是往常的样子,可想去找一张药膏出来,却是左翻右寻,哪里都找不到。
脚上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蒋文彬低头定睛一看,是他前两天翻出来的毛线衣,还太厚了,现在不是很合适穿,灰色鸡心领,洗得很干净,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他慢慢弯下腰捡起毛线衣,多年穿着令这件旧衣服更加柔软。
这是叶小娟给他织的毛衣。
叶小娟的手很巧,织的毛衣又好看又经穿,天气一冷,他穿着叶小娟织的毛衣出去,村里的那些小青年就没有一个不红眼睛的,搭着他的肩膀酸溜溜地说道:“多读几年书就是不一样。”
他那时候是怎么样的?
蒋文彬攥着毛衣,模模糊糊地想:那时候,他一定得意死了,全村最漂亮最能干的媳妇被他讨到手了,让他们羡慕去吧!
蒋文彬拿出手机,手机通讯录里联系人不多,上头第一个就是:a叶小娟。
这是孙女帮他设置的,说这样发生什么事,他就能最快地联系到叶小娟,连孙女都知道,他最重要的人是谁,怎么他自己反而走着走着,就忘了呢?
蒋文彬手指颤抖地按下拨通键。
电话那头通了五下,接通了。
“喂?”
那头是略有些陌生的开场,甚至于比他们夫妻当年初遇时要更陌生。
“我心脏病的药放在哪儿?”蒋文彬生柔道。
“在你左边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里面有个白塑料袋,药都装在里头,还有你的膏药,都是新的,保质期到明年九月。”
这么些年,夫妻两人常常冷淡,又时不时地争吵,像这样的对话却是时常发生。
无论她的心有多寒,她在他身边一天,就好好地照顾他一天,从他的衣食住行,到他常用的药品,她像照顾孩子一样地照顾他,而他,也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一样将生活中唾手可得的一切当作理所当然。
“还有事吗?”电话那头叶小娟的声音极力镇定,但蒋文彬还是听出了一丝颤抖,“离婚的事,你决定好了吗?”
药的苦味挥之不去,蒋文彬张了张嘴又合上,两片干涩的嘴唇贴在一起,重新张开时便有湿润般的刺痛,他轻声道:“小娟……我错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蒋文彬拿着那件旧毛衣,在这间凌乱的卧室里,他佝偻着忏悔他在这场婚姻中的过失。
是,他曾在繁华都市中迷失了自我,因为虚荣所以羞于承认妻子的身份。
是,他曾在婚姻中短暂地精神出走过,他并不像他宣称地那样全然无辜和忠诚。
是,他曾贬低自己的妻子,无视妻子的诉求,用自大到可笑的自尊心来凌辱他的妻子。
是,他曾在儿女面前将妻子对家庭的付出粗暴地归结为每月不足三千的工资,而从没有教导过儿女要尊重他们的母亲。
他终于肯承认,他不是个好丈夫……
“小娟……”蒋文彬紧紧攥着毛衣,嚎啕大哭,“我错了小娟……”
电话那头仍然是很安静。
叶小娟她也在哭,眼泪冲刷着她苍老的面庞,她无需任何人承认她的付出,也不需要谁来认同她的委屈,她靠自己,她一辈子都靠自己,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她每一步踏出去都能踏踏实实。
“蒋文彬,”叶小娟昂首挺胸,“我不原谅你。”
正在桃树下接落叶的杜程,忽然一道红光晃晃悠悠地飞向了他,胸口一滞——随即圆满。
铺天盖地的记忆像海浪一般涌来,猝不及防地将他几乎要掀翻在地。
*
“丹宸子,”司命不可置信地指着酒杯,“这玩意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