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后淅淅沥沥地出血一直到两个月都没停。
出血带来的疼痛却不能为她带来畅通的大便。
每天的便秘都快把她逼疯了。
谁能想到现在岳家大小姐最大的愿望就是不用靠辅助就能自己顺顺利利地排泄呢?
“小姐?医生来做检查了。”
“等等——”岳荟闭了闭眼睛,她颓丧地、自暴自弃地放弃了挣扎,“我难受,我拉不出来……”
岳荟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佣人温柔地安抚,“小姐不要着急,我去拿开塞露。”
岳荟低下头,她双腿岔开地坐在马桶上,下身在流血,屁股紧张得像石头,孩子从她身体里出来后,她的尊严像羊水一样破灭了,她感觉自己像一台坏了的机器,一切都在失控,往她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地方一路狂奔。
等岳荟哭着完成排泄后,佣人扶着她去擦洗下身,边安慰她,“没事的,生完孩子就是这样,很快就会恢复了。”
岳荟抱紧她,眼泪一滴一滴地掉,“我不想活了……”
“小姐!”佣人紧张道,“不要乱说,你可是小少爷的妈妈。”
岳荟手指微微蜷缩,她低下头,透过宽松的裙子看到了自己的乳房。
膨胀得像奶牛。
沉重、下坠。
真难看。
岳荟女干了女干鼻子,“医生,前几天医生不是刚检查过,今天又要检查什么?”
佣人见她恢复了精神,松了口气,“您不是一直难受嘛,医生就过来看看。”
岳荟点点头,有点疲惫道:“好了,我知道了,我换了衣服就过去。”
“要我帮忙吗?”佣人不放心道。
岳荟:“不用。”
佣人替岳荟拿了新的长裙和内裤,内裤上提前给岳荟贴好了卫生巾,其实像岳荟这样,用成人纸尿裤更合适一点,只是岳荟不同意。
像岳荟这样的大小姐,生完孩子,几十个人围着伺候,孩子的满月宴上,岳荟光彩照人,令所有出席的人都艳羡不已,直夸岳荟恢复得好,向岳荟打听她的孕后恢复团队。
只有岳荟身边的佣人才知道,光鲜亮丽的背后是一次次扒在她手臂上痛哭流涕地排便。
岳荟早在孩子满三周时就放弃了母乳喂养。
除了被无穷无尽打扰的睡眠外,最重要的是实在太疼了,乳头出血发炎,喂奶之前的擦洗消毒都让岳荟感到崩溃,岳荟哭着求佣人把孩子抱走,从此再不想给孩子喂奶。
今天来的医生看上去年纪很轻,长了一张讨喜又可人的漂亮脸孔,开口就是浓浓的鼻音,“你好。”
“你好。”
在医生面前,岳荟不掩饰自己的疲态,她没有化妆,满脸的孕后斑,眼窝深陷,穿着宽松得没有设计感的裙子。
医生的检查总要脱衣服,穿什么都意义不大,岳荟甚至经常有种自己正光着没穿衣服的感觉,有时候半夜做噩梦,她会梦见在手术台上,她大张着腿,婴儿像弹珠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从她身下弹出,像神话故事里未剖开的哪吒,一个个粉色的大肉球,令她起床就呕吐不已。
“你好,”岳荟单手撩了撩长卷发,“要检查吗?”
杜程轻咳了一声。
面前的女人身上果然有他的灵力。
姬满斋一点也没认错。
杜程道:“你丈夫呢?”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岳荟这个问题。
豪门隐私,外人不会不识相地去打探。
岳荟手顿了一下,她竟没有被窥探隐私的不悦,平静道:“他出差了。”
“你刚生产完不久,他不陪你?”
岳荟微微蹙眉,“他为什么要陪我?第一,生孩子的是我,恢复期的也是我,他帮不上任何忙,第二,我又不是没人照顾,没必要这么矫情,男人该以事业为重。”
杜程静静看着岳荟,他现在好像比以前更进步了,他能感觉到面前岳荟的喜怒哀乐。
岳荟真实的心情并不是这样的。
即使家财万贯,仆人成群,身体和心理的痛苦没有最亲密人的理解和陪伴,岳荟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已经逐渐快走向崩溃。
杜程一言不发,岳荟却像是要证明什么的起身去梳妆台的匣子里掏出一个盒子,盒子打开是枚鸽子蛋大小的钻戒。
“我生完,他说奖励我的。”
“奖励?”
岳荟有点生气了,“他是心疼我才会这样,而且不止,房产、股份他都给了我很多,所有人都羡慕我,羡慕我嫁得好,生得也顺利,我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岳荟的声音逐渐尖锐。
而正在这时,一枚淡金色的翻山印打入她的眉心。
岳荟双眼一翻,倒向身后的床,手上的鸽子蛋落在了地毯上。
对于进入别人的“梦境”,杜程现在已经驾轻就熟。
依旧是华美的房间。
低垂的纱帘罩住了床。
高大的男人穿着绸缎做的袍子,正对着大床高声说话,语气不善,“惠君,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太,全府上下谁不捧着你敬着你,你怀了身孕,府里头恨不得把你当奶奶供着,从你怀孕到生产,我有哪一点亏待了你?!几百个佣人都不够你使唤,你是非得要我成天围着你,你才满意?”
一通呵斥后,男人说话声音又软了。
“你也知道,我在外头不是花天酒地,是做正经事,你要体谅我。”
“我知道你怀孩子不容易,这样,我把城南的铺子送给你,好不好?你喜欢礼佛,我打座玉佛给你,喜不喜欢?”
“你瞧瞧你,成天这样使性子,哪是当娘的样子,日后你还要为我开枝散叶,生个三五成群,这才头一个,你就成天折腾得府里上下不宁,你叫我怎么放心让你做当家的太太。”
“我理解你,生孩子的确是苦……”
床上的女人声音轻柔,“不,你不懂。”
“算了——”男人生气了,拂袖道,“不可理喻!”
高大的男人转身,穿过杜程透明的身体。
杜程轻叹了口气,这次,又是孽缘。
床上的女人撩开纱幔,踉跄下床。
她面容憔悴干枯,眼中空空的,已全然没了生气,面容却是和岳荟丝毫不像。
她拖着病体,从衣柜深出挖出一条长围巾,将围巾的一头抛上房梁,她缓缓地打了个结,杜程轻声道:不要。
女人当然是听不见,搬了张圆凳,绣花鞋踩上圆凳,她抓着那个死结,目光怔怔的,良久,她笑了一下,“算了……”
杜程看着她上了吊。
他低下头,心想,这样惨烈的结局,为何还要再来一回?
“惠君——”
男人哭声撕心裂肺,抱着死去的妻子,他茫然不解,不懂为什么人生正刚迈入有妻有子的美好阶段,妻子就自缢离他远去。
一团红色的火在他心口徐徐燃烧。
杜程瞪大了眼睛。
不,你不理解我。
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除非……亲身经历。
杜程出了梦境。
软床上的岳荟眉头紧皱,神情与梦境中绝望的男人……如出一辙……
第39章
岳荟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穿着民国时期的男式长袍,惊鸿一瞥中对一大家闺秀一见钟情,穷追不舍海誓山盟,费尽心思地将人娶进家门,婚后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妻子顺利生产,仆人成群地伺候,她自认为已经做到了完美,她根本不理解为何妻子要抛下丈夫孩子寻死。
“慧君……”
岳荟在梦中哭得不能自已,睁开眼睛后仍沉浸在情绪中,双手盖住脸,泪水从指缝滑落,她慢慢抬起手,细腻白皙的双手,掌心充血的红。
“我变成了个女人。”
岳荟喃喃道。
房间里响起清脆的声音,“是的,孩子刚满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