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慑咬了咬牙:“没事。”
解彼安看了范无慑一眼,因其低着头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想象,长时间的面对令自己恐惧的东西,是怎样的精神折磨,而他为了配合自己去三生石前验明正身,一句抱怨都没有。
思及此,解彼安更是心疼又自责,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宗子枭早已堕入地狱道,明明连崔府君都已经为他找秦广王再次确认了,他还是疑神疑鬼。他不仅在耽搁救师尊的时间,还在勉强自己的师弟面对这些恐怖的怨魂,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在心中骂了自己几句,低声道:“无慑,我们不看了,我们走吧。”
范无慑却攥住他的手:“不,马上就到我们了。”
“可是你……”
“我不怕。”范无慑抬起头,他脸色惨白,看来十分憔悴,“只要能让师兄安心。”
解彼安更觉得自己太混蛋:“我、我说真的,咱们不看了,走吧。”
范无慑摇摇头:“我希望师兄心里只想着我,没有别的男人。”
“我心中本来就没有别的男人,只有你。”
他们的异动终于引起了前面的阴差的注意,那阴差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解彼安带着鬼面具,自然不会被认出来。
阴差晃了晃脑袋,又转了过去。
这时,他们已经十分接近桥头,三生石很快就要轮到他们了。
范无慑不着痕迹地掏出一张傀儡符,那小小的黄符悄无声息地飞到了正在三生石前看自己生平的鬼魂的衣服里。
那鬼魂是个青壮年,多半是意外丧生,他站在三生石前哭得稀里哗啦,不停地叫着娘子,阴差不耐烦地催他看完了赶紧走。
鬼魂哭道:“我不能忘记我娘子,我们一同投胎,来世还要去找对方,还要做夫妻啊。”
“别废话了。”阴差用鬼叉逼着那鬼魂,“快走。”
“我不要忘记娘子,我不能喝孟婆汤,我娘子呢?她也一定不会喝的!”
“她早投胎了,赶紧走吧。”
“我不信,我和娘子互许终身,却英年早逝,我们这辈子都没过完,下辈子必须把这缘分续上,我不喝,我不喝!”那鬼魂说着就往桥栏chu冲去。
上了奈何桥的鬼魂若跳入忘川,当值的阴差是要罚俸禄的,那阴差早有准备,举着鬼叉就追了上去,打算给这不听话的鬼魂苦头吃吃,在投胎前被鬼叉刺中的鬼魂,来世必然是个病弱身,甚至可能会残疾,阴差举起鬼叉,飞刺向鬼魂。
可那鬼魂明明手脚都带着锁铐,却竟闪躲了过去!看他样貌只是个普通农户,不像有什么修为,怎么躲过的?
那阴差一击不中,便干脆整个人飞扑上去,将鬼魂扑倒在地。那鬼魂却强横地翻过身,反将阴差压在地上,戴着镣铐的手狠狠砸了几下,然后抱起阴差飞身跳了起来,一举翻过了奈何桥的围栏,坠入忘川。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众阴差都看傻了。即便是活着的时候神功盖世之人,只要戴上魂锁,修为都发挥不出来。即便有些人能趁阴差不注意跳入忘川,也绝无可能拖着一个阴差一起跳进去。他们回过神来,纷纷跑向桥边要去救那阴差,现场顿时乱成了一片。
这变故令解彼安也傻了眼。
第166章
那忘川水流并不急,但水下有恶鬼万千,只要掉进去就会有无数双鬼手拖拽你,那血水还会让人逐渐迷失自我,非有强悍的意志力不能脱身。
阴差们抓着那名同僚的手,将他往岸上拽,他恶鬼缠身,浸在忘川中难以脱身,凄厉而刺耳的鬼嗥钻入耳中,令人不寒而栗。
这边阴差们忙着救同僚,那边要投胎的鬼魂们也不老实起来,有的思念亲人,抱着三生石不撒手,有的也想往忘川里跳,但更多聪明的已经转头就往前跑,妄图在没有阴差的押送下,自己选更好的上三道来投胎,奈何桥头顿时乱成了一团。
解彼安急了:“无慑,你去追那些投胎的,我去救那阴差。”
“好。”范无慑往奈河桥上跑去,经过三生石时,他不敢细看。他无法面对三生石,除了担心被拆穿身份,也害怕再重温他的前世。
解彼安跳上奈何桥的围栏,抽出沛雪,接连打出一道道剑气,将缠抱那阴差的恶鬼们一一斩落,他跳下桥的同时一把揪住那阴差的衣领,在半空中御剑而起。
解彼安将阴差扔在岸边,见那阴差有些神智迷乱,除此之外,并无大碍,只要脱离了忘川水,休息几天就会缓过来,他回头看去,那名跳下忘川的鬼魂,却已经不知所踪了。
“白、白爷?”阴差们认出了他手中的剑。
解彼安看了看自己的剑,无奈地摘掉了面具。
“白爷,您这是?”
解彼安故作严肃地轻咳一声:“我装扮如此,是为了来此视察,结果一来,就看到你们闹得鸡飞狗跳!”
阴差们吓得纷纷跪了下来:“白爷赎罪,平素这奈河桥上都是井井有条的,就算、就算偶有跳下忘川的,也不会伤到阴差,今日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鬼魂竟力大无穷。”
“还是你们不够谨慎。”解彼安看了地上还昏迷着的阴差道,“罢了,他受了伤,我也不罚你们了,你们也便当我们没来过,否则被崔府君知道了,肯定不会轻饶你们。”
“多谢白爷,多谢白爷!”
解彼安正要去找范无慑,就见奈河桥的最高点闪过一道白光,他一惊,飞奔上桥。
奈何桥是一座长长地拱桥,桥头看不见桥尾,不仅仅是因为拱形结构,更因为奈何桥的终点正是投胎转世的起点,只有喝了五味迷魂汤的人,才能走向新生。而为每一个将要投胎的鬼魂奉汤的孟婆,就在奈何桥的中心,也就是拱形的最高点。
解彼安跑到桥上,正见范无慑在与一个上身为人、下身为蛇的老妪对峙,那正是冥府最特殊的一位冥将——孟婆孟功曹。
“孟曹老!”解彼安跑了过去,挡在范无慑身前,“误会,这是我师弟。”
见那些冒进的鬼魂躺了一地,显然是孟婆把范无慑也当成了一个投机取巧的小鬼。
孟婆身着素黑色的兜帽披风,一头银发散落几根在脸庞,她肤色惨白,脸上的褶子又深又密,像烧了许久的蜡烛,一层层堆叠下来,马上就要熔化,可那一双眼睛却犀利有神,她的下半身盘着一段青蓝纹相间的蛇尾。关于她的身世,冥府有诸多猜测,可是就连最博学多闻的崔府君,也说不清楚。
“无常呀。”孟婆慢腾腾地发出苍老的、沙哑的声音,“这是做什么,跑到我老婆子的地盘闹腾。”她的目光透过解彼安,凌厉地扫向身后的范无慑。
范无慑心中一紧,莫非,孟婆认出了他?
解彼安恭恭敬敬地解释道,“孟曹老,此人是我师弟范无慑,如今得我师尊允许,与我一同做了无常。今日我们扮成这样,只是为了视察阴差们,没想到一番骚乱,无慑追过来,是想要阻止这些鬼魂乱投胎。”
孟婆阴恻恻地看着俩人:“哦,天师带回来的那个活人,我听崔府君说了。”
“对,就是他。”解彼安拱手道,“孟曹老,一场误会,惊扰了您,晚辈告罪。”他用手肘怼了一下范无慑。
范无慑回过神,也跟着作揖。
孟婆却没说话,那蛇身无声无息地滑了过来,眨眼间就在俩人面前了。
解彼安呼女干一滞。孟婆也是他小时候最害怕的冥将之一,甚至因为极少接触,他对孟婆比江取怜还忌惮,没有人知道孟婆为何在这里,为什么是人身蛇尾,她又有怎样的能耐。
“昨日,崔府君来找我讨一枚丹,说你偶尔会忆起前世,需要净心清神。”
“是,多谢孟曹老。”解彼安干笑道,“晚辈好多了。”
孟婆凑近了解彼安,用一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看了他半晌:“你为何会有两世记忆纠缠?”
“……说来话长。”
孟婆从黑袍下伸出一只枯枝般的手,干瘪的食指指了指身后的一口缸:“喝了它,一切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