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彼安失声笑了出来。
范无慑心中也有些异样。钟馗这个不正经的酒鬼,虽然总是对他又骂又罚,但也chuchu在维护自己。
他活了两辈子,其实从来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师父,前一世,他和宗子珩由他们的大伯教授,但大伯在宗子珩成人之际就去洞府闭关了,他那年只有六七岁,到死都没再见过大伯,是宗子珩带他修行练剑,答疑解惑、参悟道法,则靠宗明赫和许许多多长老。到了这一世,“那个人”只把他养到渡过婴孩期,生活能够自理,他有前世的记忆,还需要谁传道授业。
所以,钟馗至少是他第一个叫“师尊”的人。
他没把这句“师尊”或“师兄”当回事,但这两个人,却认了真。
看着这对师徒对视偷笑的模样,范无慑也不禁嘴角上扬。有这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或许这样也好,解彼安不会变成宗子珩,他们就做小小的鬼仙冥将,修修道,收收魂,也……没什么不好?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胸中的执念冲毁了。曾经害过他的人非但没死,还位列仙尊,他在罗酆山下尝过的败,在无间地狱受过的苦,他必须讨回来,他拥有过至高无上的权势和力量,整个九州都在自己脚下颤抖,他的法宝,他的修为,他的根骨,他所背负过的一切,都让他不能甘于无为,他可以不做魔尊,但他仍然要应、有、尽、有。
“师尊,师弟这件事,我们暂且就不想了,还是商量商量,怎么救出蓝大哥,阻止祁梦笙吧。”
提起这个,钟馗面上又愁云密布:“前两天,兰阁主独自上过山,衔月阁与苍羽门素来交好,他希望祁梦笙能顾念旧情,至少先把兰公子放了。”
“然后呢?”
衔月阁可以说是中原门派中与苍羽门走得最近的了,毕竟一个是根基不稳的新门派,一个是被中原忌惮排挤的关外魔修,自然而然要抱团,即便如此,祁梦笙用兰吹寒做人质,也没有丝毫犹豫。
“当然没用了。祁梦笙告诉兰阁主,想要回兰公子,让他来找我,兰阁主何等聪明人,下山之后,没告诉李不语,私底下找到我,得知我们有一样东西,可以与祁梦笙交换人质。”
“那师尊打算如何交换?”
“得在祁梦笙找到金箧玉策前将兰公子救回。”钟馗道,“若她找到了金箧玉策,手中筹码就更多了,但也会引来整个修仙界的围剿,那时候,她很可能会以兰公子要挟弦月阁为自己卖命。”
解彼安倒女干一口气,心底直发寒。
“兰阁主说,祁梦笙身边有一个人,很可能是神算黄道子的徒弟,手中有失传已久的洛水玉甲,找到金箧玉策,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解彼安惊诧地看向范无慑,这已经不知道是第一次,范无慑好像有未卜先知之能,早在钟馗之前,就已经猜到了这些。
钟馗不解地看看俩人:“怎么?”
“唔,师弟之前猜测过,祁梦笙那么胸有成竹,很可能是有洛水玉甲在手,知道自己一定能找到金箧玉策。”
钟馗也做惊讶状:“这你也能猜到?”
范无慑道:“我在市井中长大,听过很多黄道子的真假野史,不过瞎猜的。”
钟馗狐疑地瞥了范无慑一眼:“总之,我打算亲自上山,救回兰吹寒,并让仙盟趁机偷袭。”
“师尊,那我们能做什么。”
钟馗朝解彼安伸出手:“把东西给我。”
解彼安将装有程衍之身体的冰棺和公输矩一同给了钟馗。
钟馗看着手中的两样奇物:“这公输矩,我们用得上。”
第113章
“公输矩倒是一个埋伏、偷袭的好帮手。”解彼安道,“师尊,我们该怎么行动?”
钟馗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等等。都说那洛水玉甲什么都能算,万一黄道子的徒弟算到我们要偷袭怎么办。”
“这世上哪有什么都算得准的神物,当真有,也不是凡人可以驾驭的。”范无慑冷哼一声,“黄道子自己就是个神棍,他的徒弟恐怕也难上台面。”
“唔,最好如此,否则……”解彼安突然想起了什么,“是啊,若洛水玉甲真的能卜算万物,那祁梦笙何必去找金箧玉策,不如直接算出谁是人皇转世。”
此言一出,钟馗和范无慑都愣了一下,似乎也是才想到这一层。
但钟馗很快就摇头:“人皇是天人转世,洛水玉甲是民间之物,应该算不了天人。”
“但转世了,这一世就是凡人啊。”
范无慑眉心拧了起来。当年他扫荡修仙界,杀回无极宫,一统九州后,黄道子便主动找上门来给他做谋士,他知道洛水玉甲有几分能耐,那法宝虽然从不出错,但并不能算到细致入微,否则便不是法宝,该是神物。
经解彼安一提醒,他竟有些担心。毕竟,哪怕只是帮祁梦笙缩小了寻人的范围,也是对解彼安的威胁。
范无慑想到祁梦笙,就杀意沸腾,他看着钟馗手中的冰棺:“师尊,你不打算将程……许之南唤醒吗,以他与祁梦笙的关系,该知道如何对付她。”
“我倒是想,但我没有把握不伤及他性命。不止因为这冰棺是祁梦笙亲自封的,还有七星续命灯,我们都不知道这法宝该如何使用,人命关天,无法试错。”钟馗把玩着冰棺,“更何况,这副肉身和魂魄还不是一体的,也不知道融合得怎样。”
解彼安赞同道:“还是别冒险了,云想衣说的话,不是在吓唬我们。”
钟馗将东西收入袋中:“明日一早,你们两个就回酆都吧。”
“什么?”解彼安瞪大眼睛。
“回酆都,回冥府,近期都不要出来。”
“师尊,我们费劲千辛万苦从凤麟洲跑过来,是为了要帮你。”
“这里人才济济,为师不用你们帮。”钟馗难得态度强柔,“明天天一亮就走,不必多说了。”
“我不走。”解彼安正色道,“要么我们一起回冥府,我是不会自己回去的。”
钟馗皱眉道:“什么时候轮到你顶撞师父了。”
“师尊,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为何要赶我们离开。”范无慑道,“若是担心我们的安危……”
“你们两个都伤势未愈,难道还让我分神照顾你们不成?”
“若是这点小伤就让我成了拖累,那师尊未免看轻徒儿,也看轻你自己。”解彼安执拗道,“反正我不走,你罚我我也不走。”
“混账!”钟馗怒喝一声,“你懂什么!”
解彼安呆住了。印象中,大约只有小时候不懂事,擅入九幽禁区时,钟馗发过这样大的火。他意识到在他心目中战无不胜、无人能及的师尊,其实对这一役并无必胜之把握,所以不能允许他们留下来涉险。他小声说:“不管怎么样,我要留下来帮你。”
钟馗气急败坏地站起身:“你们不走,好,那也不准离开这茶庄。”他掏出两枚黄符,用灵力比划几下,分别贴在了俩人身上,“敢踏出茶庄半步,别怪我把你们关起来。”他摔门而去。
解彼安怔怔地望着轻颤的门页,眼圈微微有些泛红。
范无慑走到解彼安面前,半蹲下来,两手包住了他的手。
解彼安低头看着范无慑,沉沉说道:“你知道吗,师尊好久不曾发这么大的火,他自己也担心,生死簿上写的东西成真,担心,这里就是他的生死劫。”
范无慑伸出手,轻轻抚摸他透红的眼皮,指腹的触感轻薄、柔软、温热,似乎是十分脆弱的,却又义无反顾地保护着身后重要的东西,一如这个人。
解彼安哑声道:“没有了青锋剑,师尊心里一定也很不安,却又不能让我们担心。”
“师尊没有青锋剑,但是有我们。”范无慑用一种沉静的、充满力量的目光凝视着解彼安。他不舍得解彼安难过,他也还需要利用钟馗找到他的天机符,所以,钟馗决不能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