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说话的腔调,只有与闫枢交谈过的人才听得出来,宗明赫和宗子枭的脸色都在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陆兆风一挥赶山鞭,兰园顿时飞沙走石,土地皲裂,四方围墙像豆腐块一样被轻易地拆解,全都在那法宝的指挥下变成了陆兆风的矛与盾。
大批的守卫或陷入地下,或狼狈躲避飞石,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楚盈若喊道:“枭儿,快过来,不要恋战!”
宗子枭咬了咬牙,收剑跑向楚盈若,护着她跟随陆兆风一起撤退。
陆兆风操控着土石,试图带着楚盈若和宗子枭逃入地下。
宗明赫只想灭口,再顾不上天子威仪,抽出佩剑,亲自加入战局,且一出手就是杀招,达到宗玄剑第八重天后,他的剑气凶悍霸道,势如洪水不可阻挡,一招就破了陆兆风的石墙。
“子枭,照顾好你娘!”陆兆风无力还击,且守且退。
宗明赫身形突然一晃,以令人错愕的速度扑向宗子枭和楚盈若。
宗师级的修士的身体虽然早已非凡人,但这般速度对于熟悉宗氏功法的人来说,还是出乎意料的快,他们都以为这与宗明赫破界有关,只有宗子珩知道这身法从何而来——程衍之的金丹。
剑气直取宗子枭命门,他不得不避让,但宗明赫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他,而是楚盈若。
宗明赫揪住楚盈若的头发,迫使她献祭般露出自己的雪白玉颈,森冷的锋刃悬停在皮肉上方,如毒蛇环伺。
“娘!”
“盈若!”
宗明赫满目凶光:“陆兆风,你若想要她活命,便束手就擒。”
“你敢杀她,我就让一切大白于天下!”
“那我就让这贱人和你们的贱种统统给你陪葬!”
“陆郎,快走!”楚盈若喊道,“带子枭走。”
陆兆风双目赤红:“一起走。”
“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宗明赫吼道。
守卫一拥而上,宗子珩也急红了眼,在重重包围下,陆兆风无法操控赶山鞭太久,一旦错过逃命的时机,他们就一个都走不了了。
“你们快走啊——”楚盈若撕心裂肺地喊着。
宗子枭的伤还在不住流血,他几次想冲破重围,手中这把普通的剑却被黄武斩断。
陆兆风亦是挨了两剑,愈发吃力,赶山鞭的光芒忽隐忽现,明显变得微弱,而大批宗氏修士还在源源不绝地涌入兰园。
楚盈若流着泪,决然说道:“陆郎,枭儿,我们一家人,今生无缘,来世再聚。”
“不要——”
一截雪颈喷涌出妖冶地红。
宗子珩的视线也变成了猩红一片。
“娘——”凄厉地悲鸣响彻云霄。作为宗子枭的一辈子,在此终结,活下来的,再不是曾经那个被命运偏宠的少年。
陆兆风惨嚎一声,眼中淌下血泪:“宗明赫,我要你宗氏断子绝孙!”
宗明赫怔怔地看着自己,一手剑,一手血,一璋玉瘗埋香。
陆兆风抓起宗子枭,赶山鞭甩出巨响,地陷土崩,俩人快速隐入地下,只见地表的砖石碎裂,他们逃跑的路留下一串土包。
宗明赫回过神来,恨意滔天:“追,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黄弘、黄武领命追去,宗子珩也跟了上去。
地底是唯一可能躲过无极宫结界的出路,陆兆风带着宗子枭,果真逃出了无极宫,但他们不可能一直在地底,那太消耗灵力。
三人速度最快,率先追出了宫,地面只留下一个土坑,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地上分明有血迹。
“往这个方向。”黄弘循着血迹追去。
宗子珩紧随其后,他指望陆兆风能带着宗子枭尽快逃离,可眼看着一路上血流的越来越多,也分不清是谁的,情况肯定很糟。
又追了一段,地上的血迹竟一分为二,往两个方向而去。
黄弘拿出鸣镝,打算通知宗氏修士:“有一个肯定进了山,两个应该都跑不远,只要命人搜……”
宗子珩一剑挑断了他的鸣镝,出剑快的像蛇吐信子,两兄弟还没回神时,君兰的剑锋已经抵住了黄弘的喉结。
“……大殿下这是何意。”
“你说呢。”宗子珩冷道,“谁都不准追了。”
“大殿下要违抗帝君命令,放走贼人吗?”
“他是我弟弟,不是贼人。”宗子珩红着眼睛说,“后果我一力承担。谁敢动一下,我就杀了你。”
“大殿下为何这么糊涂。”黄武皱眉道,“好不容易熬出了头,难道要自毁前程吗。”
“熬出头?”宗子珩回首,看了一眼雄丽的无极宫,露出一个凄冷地惨笑。他被埋在了这暗无天日的活坟里,这辈子都无法出头。
但至少他的小九逃出去了。
小九,你要好好活下去。
第84章
无极宫的内狱,乃宗氏先祖所设立,只关押触犯国法家规的宗氏子弟及内眷,但如今早已形同虚设。
尘封已久的地牢里,霉腐的气味像凝结的云雾,笼罩在每一个角落,伴随着每一次呼女干被囫囵吞下,令人胸闷又作呕。
宗子珩在剧痛中醒来,呼入口鼻的,便是这浓稠的霉腐味和血腥味。他尝试着想爬起来,但哪怕一根手指的颤动,也引来无边的痛。
决定回无极宫复命时,他就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他无法一走了之,他清醒着受完了这一百下鞭刑。
被扔到内狱后,他几度昏迷又几度清醒,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清醒的时候,他就想宗子枭,想他的小九是不是成功逃脱了,受的伤怎么样了,现在是不是在伤心难过。他疼了十四年的弟弟,一夕间失去了所有,往后只能独自面对险峻的人生。
他能照顾好自己吗,他会勤奋修行吗,他难过的时候该怎么办,会有人知他冷热吗,他会……怎么想自己呢。
宗子珩回忆起宗子枭对他说“恨”时的神情,一时痛彻心扉,甚至盖过了背后血肉模糊的鞭痕。
不知道这辈子,他们还能不能再相见,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解释。
或许,不如不见。
空寂的地牢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宗子珩能凭这步履分辨出来者何人,他忍着痛,勉力撑起了身体,坐在一堆狼藉血污中,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子二人隔着铁栏相望,中间仿佛横了一道天堑。
对视许久,宗明赫开口了:“我一直后悔生下你。”
宗子珩木然地看着他。
“若不是你先于我的嫡子出生,我何至于亏欠李襄桐,这么多年了,还时不时被无量派指摘。”
宗子珩冷笑了一下。
“但这确实不是你的错。”宗明赫道,“时而我也觉得,是薄待了你。”
从前,宗子珩幻想过宗明赫对他能有哪怕半点愧疚,可如今听到了,心中却毫无波澜。
“可惜,你始终不是个识时务的、听话的儿子。”宗明赫摇摇头,“我是想过将帝位传给你的,如果你没有放走他们。”
宗子珩嘲弄一笑:“就算我没有放走他们,你也不会放过我的。”对于宗明赫来说,有远比储君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守住那些足以毁掉宗氏的秘密。
“那你为什么还回来?为了你娘?”宗明赫目光深深:“这样心软,你究竟像谁呢?你若走了,凭你的本事,恐怕还真没人抓得住你。”
“如今你抓不抓我,都已经没什么分别了,陆兆风跑了,你害死楚盈若,他一定会将你的真面目公诸于天下。”
“他不敢。”宗明赫胸有成竹道。
“……”
“因为那贱种没有跟他一起逃跑,而是下落不明,他定然以为那贱种被我抓了回去,便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宗子珩急道,“小九在哪里?”
“我会找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