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家宴,是今年的头一次,李襄桐不意外地根本没出席。
少了喜欢张罗的宗子沫,少了机灵欢快的宗若凝,再加之这一年变故丛生,人人自危,这场家宴再不复从前的热闹。
宴席间沉闷不已,仿佛宗子沫的丧期到今日还没结束。
就连宗明赫也受不了了,他轻咳一声:“明日启程去昆仑,为枭儿铸一把神剑,有了这把剑,我枭儿定能大展宏图,大名宗氏也必将重临巅峰。”
宗子珩举起杯,淡然道:“恭贺父君,恭贺九弟。”
众兄弟姐妹齐齐祝酒。
楚盈若一副不胜恩宠的模样:“帝君如此器重枭儿,臣妾与有荣焉,枭儿定不会辜负帝君的厚望。”
宗子枭也道:“多谢父君,儿臣定会助父君一臂之力,光耀宗氏。”
宗明赫长笑两声,满脸的欣慰。
沈诗瑶柔声道:“子枭这么争气,妹妹真是好福气。”
楚盈若微笑道:“也要多亏了子珩从小教导他。”
“帝君的佩剑也出自神农鼎,不知与子枭的剑,会有什么不同?”沈诗瑶望着宗明赫。
宗明赫拍了拍自己的剑,感慨道:“这把剑是祖宗流传下来的,是九州之上最好的剑之一,它随着一代代的宗氏修士斩妖除魔,但剑身却没有一丝瑕疵,剑客得了它,便是猛虎添翼。”
“这样的神剑,不知子枭现在能否驾驭?”
宗子枭皱眉看了沈诗瑶一眼。
“子枭虽然年少,但潜能无限,适应一段时间,不成问题。”
“那神剑滴入子枭的血,便只有我宗氏血脉的人才能使,臣妾说的对吗?”沈诗瑶依旧笑靥如花,“帝君的这把剑,也是一样的吧。”
宗子珩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宗明赫似乎有些不耐烦于沈诗瑶的诸多问题,敷衍地“嗯”了一声。
“臣妾想,不如帝君将自己的剑借给枭儿试一试,免得他得了神农鼎铸的剑,却不能驾驭,当场闹出笑话来。”
宗子珩面色骤变,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身体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直至寒意刺骨。
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可她提出这样的要求,难道真的是为了让宗子枭试剑?
楚盈若的神色也变了变,她马上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姐姐,帝君的剑岂是旁人能碰的。”
“枭儿岂是‘旁人’。”
宗子珩死死盯着沈诗瑶,双拳在桌下攥紧了。
宗明赫也觉出不对劲儿了:“诗瑶,你是什么意思?”
“臣妾想让子枭用帝君的剑适应一下,免得拿到神剑会露怯。”沈诗瑶笑意不变,“都是一家人,这家宴之上,还讲那么多规矩吗?”
宗子枭的眉头越发拧了起来,他看不懂沈诗瑶到底想干什么,其实在兰园被毁掉的那一天,这个女人在他心里就不正常了。
楚盈若脸上的血色正在慢慢褪去,她勉强笑道:“帝君为父亦为君,哪里都少不得规矩,子枭不可僭越。”
宗子珩低喝道:“母亲,别说了。”
沈诗瑶看着楚盈若,目光森寒:“有何不可呢,难道妹妹怕子枭用不了吗。”
宗明赫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大胆!”
众妃嫔、子女都纷纷跪了下去。
“沈诗瑶,你今天发的什么疯!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别怪本座不给你脸面。”
沈诗瑶抬头直视着宗明赫,面上毫无惧色:“帝君要怪罪,臣妾认了。臣妾只想知道,子枭能不能用这把剑。”
楚盈若气得浑身发抖:“沈妃娘娘究竟意欲为何?”
宗子珩只觉眼前阵阵地发黑,他终于知道这段时间沈诗瑶为何如此乖训,也终于知道她最终的计划是什么,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间,但进入百花厅前,所有人都卸了武器。
沈诗瑶说到了这份儿上,还有谁能听不懂,宗子枭怒喝道:“我敬你是我大哥的母妃,一直对你礼让恭谦,你竟敢如此羞辱我和母亲,你、你这个疯妇!”
宗子珩颤声道:“父君,母亲她近日有病在身,神智糊涂,儿臣这就将她带回清晖阁!”
宗明赫抬起手,整个百花厅立时安静了下来。他阴冷地瞪着沈诗瑶:“你为何觉得,子枭使不了这把剑。”
沈诗瑶微扬起下巴:“臣妾也不知道他使不使得,但自从臣妾发现了楚妃妹妹的秘密后,寝食难安,此事事关大名宗氏的基业,臣妾不能看着帝君受到蒙蔽。”
宗子珩缓缓转过头,看着茫然的、无辜的弟弟,双目逐渐猩红一片。
第80章
百花厅内落针可闻。这沉默像是逐渐垂落的天幕,预示着黑暗即将降临。
楚盈若发着抖,惊恐而不敢置信地瞪着沈诗瑶:“这十几年来,我待你如亲姐妹,怎知你心如蛇蝎,只因嫉妒子枭得圣眷,就这样含血喷人,诋毁我们母子。”
沈诗瑶泪流满面,她明明干着背后捅刀的事,看起来仍是楚楚可怜:“盈若,我也将你当作亲人,我看着小九长大,你以为我忍心吗。可是,为了宗氏的江山基业,我岂能继续隐瞒帝君,倘若神剑练成,那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住口,你这个毒妇!”楚盈若膝行到宗明赫脚边,抓着他的衣角哭道,“帝君万不可听信谗言啊,这毒妇如此羞辱我们母子,也是在辱没帝君!”
宗明赫阴鸷地看着沈诗瑶:“你说,你发现了什么。”
宗子珩跪伏在地,四肢软得几乎难以支撑身体,他想不出任何办法阻止这一切,他甚至不敢再看宗子枭的脸。
沈诗瑶拭着泪,颤抖道:“当时为了调查二殿下遇害一事,帝君命人搜查白露阁,事后,是臣妾帮盈若整理闺房私物,结果,无意间发现她藏了一块绣着三只白鹭的绢帕,那白鹭,两大一小。”
“白鹭?”宗明赫眯起眼睛。
“你胡说!”楚盈若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她疯了一样喊道,“你胡说八道,我何时绣过什么白鹭绢帕,你胡说!”
“白鹭有什么问题?”宗明赫喝道。
“帝君有所不知,白鹭是兖州一代湿地最常见的鸟儿,当年的兖州陆氏,将其作为家徽。”
听到“兖州陆氏”四个字,宗明赫脸色铁青,旋即又涨得通红,一道道筋脉浮现在前额。
“陆氏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臣妾出身齐鲁,所以才略有所闻。当我听说盈若将自己的寝殿改名白露阁时,我就知道她心中一直念着从前的未婚夫,甚至还见她醉酒后唤过那人,深情款款。我一直为她守着秘密,便是不想帝君与她生出嫌隙,可她玷污皇室血脉,甚至、甚至帝君有意立子枭为储君,臣妾万死,也不能眼看着宗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啊!”
楚盈若那一张绝美动人的脸,此时曲得吓人,好像恨不能扑上去吃了沈诗瑶,她尖利地叫道:“毒妇!你诬陷我,这些年你假装好心接近我,你蓄谋了多久!”
宗子枭怔怔地看着大人们上演的这一出荒唐戏,字字句句如刀子般雨落,他本能地、求助地看向他的大哥,可大哥却不看他。
大哥为什么不看他?
咔嚓一声,椅子的扶手在宗明赫手中被掰断了,他瞠目欲裂,厉声道:“去搜,去搜!”
黄弘、黄武两兄弟领命而去。
“帝君!”楚盈若哭求道,“这毒妇在陷害我,我没有绣过什么白鹭绢帕,倘若真搜出什么,也是她趁我不备放进去的,你相信我啊。”
宗明赫低下头,目光阴寒:“那‘白露阁’,也是她陷害你吗?”
楚盈若哑口无言。
宗明赫解下自己的佩剑,扔到了宗子枭面前。
咣当一声,回荡在殿内,余音久久不散,像是阵前的鼓点子,每一声响都在逼近一场大战。
宗子珩跪爬了过去,挡在那把剑和宗子枭之间,他哀求道:“父君,不要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