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慑不以为然地冷哼:“死都死了,名字有什么不能提。”
解彼安对他的小师弟又多了一分激赏:“你知道吗,师尊也是这么说的,一字不差。”这番破例收徒,恐怕不是真的差那一顿酒钱,此人根骨资质俱佳,又人如其名,性情颇对他师父的胃口,师父是真的看中了这块可造之材吧。
“听说是师尊用东皇钟补了酆都结界。”
“对,若没有东皇钟,帝君恐难以维系结界。”解彼安道,“如今酆都城人声鼎旺,热闹富庶,人在上,鬼在下,和睦共chu,全靠东皇钟。”
“……此物果然厉害。”范无慑若有所思。
“是啊,东皇钟乃上古四大法宝之首,驾驭者可呼风唤雨、唯我独尊。那宗子枭,不就是因为四大法宝得其二,才敢践踏人鬼两界吗。”解彼安不免自豪道,“还好东皇钟在师尊这样的人手里,师尊不图私欲,不贪功名,宁肯把那神宝用来巩固结界,护佑人鬼两界的泰平。”
范无慑眸中闪现寒光:“当年若有东皇钟,罗酆山一战,胜负或未可知。”
“嗯,师尊也常说,若当年有他在,轮不到那魔尊为所欲为。”
谈话间,已经到了竹叶青殿,钟馗正坐在桌前等他们。
二人齐道:“请师尊早。”
钟馗看着一黑一白两个俊挺少年,满意地点点头:“坐吧。薄烛,你也坐。”
“你在冥界过了一夜,可有不适?”钟馗问道。
“没有。”范无慑想了想,“灵力运行略有不顺,但无大碍。”
“嗯,你是阳体,受阴气侵袭必然有损害,体弱之人是受不了的,你适应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是。”
“天师宫有结界,已经为你阻挡了很多阴气和不必要的麻烦,你现在不可独自离开,什么时候你师兄觉得你能在冥府活动了,你才可以出去。”
“是。”
“师尊,我会照顾好无慑的,今日我想带他去酆都置办些东西。”
“去吧。”
薄烛兴奋道:“白爷,你又要去酆都啦。”
“是啊,你又想要什么东西了?”活人会受阴气侵害,死人也会受阳气冲击,像薄烛这样修为浅的鬼,是没办法在白天、人多这种阳气盛的地方活动的。所以每次出门,他都会给薄烛带点小东西。
“什么都可以。”薄烛“嘿嘿”笑着,“白爷带回来的,我都喜欢。”
解彼安笑笑:“对了,昨日让你查的事,查到了没有?”
“哦,我刚刚向天师交待了。”
钟馗道:“那孟克非生平并无大石更大恶,没去阎罗殿。”
解彼安皱起眉,心知此事难办了。
新死之人到了冥府,要先带去孽镜台,孽镜台可照出一人的善恶比重,若一生都是善行,修大功德者,至高可以飞升,善大于恶者,可直接入人道轮回。但若是善恶等分,难以评判,或作石更犯科者,就要随机送去十个阎罗殿,是善恶相抵,还是要投入地狱受刑,都由十殿阎罗审判。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善大于恶,不必经阎罗殿,这也就意味着,没人会问孟克非他是被何人所害。
“那怎么办?可否请秦广王提审他?”
钟馗摇摇头:“通过了孽镜台,就不必受审阎罗殿,阎罗只断身后善恶,不管生前因果,更不能向阳间泄露,这都是规矩。若此人去了阎罗殿,我还能去卖个老脸悄悄问问,他连阎罗殿都没去,此时说不定都已经投胎了。”
解彼安叹道:“那只能寄望于无量派尽快查出凶手了,能生挖孟克非金丹的,一定是高阶魔修,在江湖上应该都有名号了,真是让人担心。”
“我更在意为何那魔修找他下手。”钟馗思索道,“孟克非是李不语的师侄,这样的身份地位,注定了那魔修要被无量派追杀到不死不休,挖了这一颗金丹,都未必有命吃,而且,他还是在无量派的地盘上动的手,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简直就像是在给无量派下战书。”
“是啊,何人如此胆大妄为,他怎么确保自己能全身而退呢。”
师徒二人沉默半晌,钟馗道:“改日我上云嵿走一遭。”
“师尊带我一同去吧。”解彼安看了看埋头吃饭的范无慑,“也带师弟一起去?”
范无慑抬起头,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蜀山云嵿。”
“对,那是无数修士向往的地方。不过我却觉得无量派太古板了,但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吃过早饭,解彼安带范无慑离开冥府,前往酆都城。
人间鬼界,共chu一chu,只有一道结界相隔,但这道结界却彻底隔绝了阴阳生死,使两界互不侵扰,各自为序。
俩人穿过一条森森长长地幽径,前方出现一块黑色的大方碑,上书阴阳二字,笔势遒劲雄健,仿佛它不是一块碑,而是一座山。
“这是阴阳碑,是冥府唯一的出入口,穿过此碑,就是阴阳两隔。”解彼安召唤出那柄青玉仗,“我是活人,出入冥府全赖此物。”
“这是?”
“这是帝君赐予我的镇魂仗,我为它取名——无穷碧。”
无穷碧在虚空中划下一道弧形翠影,阴阳碑金光环绕,犹如巨力神搬山,发生隆隆声响,碑身向一旁退去。
一条通往人间的路。
第5章
罗酆山脚下的酆都城,无疑是九州之内最有故事、最富谈资的一方土地。
它是人鬼交界、冥府门户,它是百年前魔尊与北阴大帝鏖战之战场,它是八方通衢的交通要塞,它是天下修士游历、寻宝、切磋的必拜山门,它还是天骄权贵、能人异士们的黑市与销金窟。
自颛顼氏绝地天通,划分三界,这个地方就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故事,酆都的繁华与靡烂,诡秘与市井,醉生与梦死,人杰与鬼雄,共同构筑了这个小千世界。
江湖笑言,说书先生三寸舌,穷一生出不了酆都城。
此时,街上出现了一黑一白一对绝顶俊俏的少年,即便在人群熙攘之中,也格外出众。
解彼安熟门熟路地给范无慑介绍起风土人情。他自幼旁观生死,见了太多人虚掷一生去追求浮华不实的东西,到最后悔恨莫及,所以从小就乐天知命,见一花一草,得一花一草的欢喜,琴棋诗画,星月茶酒,吃喝玩乐,他无一不爰。
走了小半条街,范无慑已经知道哪家的红枣糕最好吃,哪家的肉称量最准,哪家的布庄料子最好,但裁缝却是另外一家的更出名,解彼安眉飞色舞、如数家珍的模样,他在一旁静静看着,不愿叨扰。
最后那些年,这个人已经不会笑了,如此生动的、快乐的模样,他以为他永远都看不到了。
“老板,这些菜给我送到琴台巷第三户人家。”
“好嘞解公子,您不说咱也不会送错的。”
俩人买了一路,大多都让商贩直接送去解彼安在城里的住chu,只有买给薄烛的小玩意儿他自己抱着,不一会儿两只手都快满了。
在解彼安买第三个糖人的时候,范无慑忍无可忍:“太阳这么大,一会儿全化了。”
“哦,对啊。”解彼安被提醒了,从怀里摸出一张寒冰符,贴在了糖人上,还问范无慑,“你热不热,要不要来一张?”
范无慑黑着脸:“不要。”
“看你都流汗了,咱们去看布吧,我刚才说的那个布庄,旁边就是一家冰粉铺,玫瑰冰粉是一绝,去那儿做衣裳,免费吃个够。”
到了布庄,解彼安暂时解放了手,挑拣起了布匹。
老板介绍道:“解公子,这些都是昨天新到的,您看这瑞草云鹤散花锦,色泽丰润,针脚绵密,我原本啊只定了蟹壳青,看到样品后,又追了三个颜色呢。”
解彼安摸着那料子,笑道:“这布好看,师弟,你看这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