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台抓了一把棋子在手里把玩,“天道之下,终生皆为草芥。我的身份尊贵,在天道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是他将你关在樊渊的吗?”
束台点了点头,他垂下头,整理宽大的袖衫,黑漆漆的锁链随意压在他的红衣服上,偶尔看上去倒像是衣服本身的花纹。
殷晚撑着头看向束台,“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但又怕你会生气。”
束台抬眼看他,殷晚撑着头,肩上的头发滑落,有些慵懒之感。不知道为什么,殷晚眼里总是盈盈的,像是装满了天池的水,清清楚楚的倒映着束台的样子。
“你想问什么就问,我不生气。”束台心想,长得这么好看,生气都有点舍不得呢。
殷晚就问了,“你到底为什么被流放到樊渊,你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束台撩了撩衣袖,“我是做了一些出格的事,可若是说我错,我是不认的。”顿了顿,他感叹道:“不过现在追究这些也没必要了,天道喜仙恶神,事事偏帮着他们,我不错也是错。”
没想到神跟仙还要争天道的宠,殷晚心想,果然古往今来都一样,讨人喜欢的孩子有肉吃。
殷晚看向束台,笑道:“我虽不明白你们神和仙的事情,但在我心里,你是个很好的神,我不信你会犯下什么大错。”
束台看着殷晚,慢慢笑了,“你还是头一个这么跟我说的人。”
束台自认没有做错,可天道下了谕制,于是所以人都说他错。束台无所谓旁人的看法,他自认无愧于心,但是真当有人能站在他这边为他说话的时候,他心里还是觉得很熨帖。
殷晚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束台坐直了身子,抬手挥没了棋桌,将一样东西递给他。
“这东西给你,你看有没有用。”
殷晚接过来,只见是一团黑乎乎的泥巴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
“息壤,”束台道:“昔年鲧治水,便是从帝尧那里偷来了这个。”
殷晚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东西,束台道:“我久不入凡间,不知道你们那里是个什么光景,也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派上用场,你自己拿回去琢磨吧。”
殷晚点点头,告辞离开了樊渊,他从樊渊出来,睁开眼是自己的寝殿,殿内空无一人,只有烛火不知疲倦的在燃烧。
殷晚遣走了宫女太监,独自一人到后殿的空地chu,试了试那息壤,果然如传说中的一般,落地即生长,顷刻间便筑起一道高墙。
神就是神,一星半点的东西就足够凡人受用无穷了。殷晚心中默念了束台的名字,不知道这位束台上神,能不能帮他摆脱那个神秘的白衣人。
韩三宝走到后殿,看见殷晚站在一堵高墙面前,他惊叫了一声,道:“咱们宫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堵墙?”
殷晚回过神,呵斥道:“喊什么!”
韩三宝忙不敢高声,只问道:“殿下,这墙······”
殷晚看着这墙,道:“你去找些工匠,告诉他们本殿下要修宫殿。再去散布两种流言,第一,告诉他们这墙不是普通的墙,乃是天界之物名为息壤,是治水的利器。本殿下天命所归,神仙赐我神物,一夕之间筑高墙就是实证。”
韩三宝听得一脸懵,但还是仔仔细细的记了下来。
“第二,”殷晚嘴角勾起一抹笑,“若有人来打探这消息的真假,你就告诉他们,消息是假的,这墙是我趁人不注意偷偷垒起来的,目的是为了借鬼神之说自抬身价。”
韩三宝记下来,他不懂,也不敢问,怕自家殿下嫌他笨,只想着事情做好就是了。
宫里没有秘密,流言很快弥漫在皇宫各chu。太子和唐王听闻第一条传言,纷纷派人去打探求证,于是得回来第二条传言。
若说天命所谓神仙赐物,太子和唐王都是不信的,站在各自的立场上,他们也不愿意信。太子知道皇帝年纪大了,吃这一套,便命人压下流言,不想这传言传到陛下耳朵里。
若是陛下听说了,不信,那也就罢了,可若是陛下信了呢。三皇子殷晚天命所归,那他这个太子算什么。
唐王本也有此意,可他看着水患的折子,忽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次日朝堂之上,唐王回禀了陛下有关殷晚的传言,并且不无恶意的上书道:既然殷晚天命所归,得神物息壤,那就让他去治水好了。
这条上书不可谓不恶毒,传言是传言,传到每个人心中,有些信了有些不信,总归没有坏chu。可治水,这是实打实的国家大事,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
果然,三皇子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唐王心里越发快意,陈词慷慨激昂,陛下对传言将信将疑,看唐王如此力荐,便顺势应下来,命三皇子殷晚南巡治水。
下了朝,殷晚回到寝宫,韩三宝跟在他身边,“殿下,神了,治水的事真的归您了。”可他转念又有些忧虑,“要是治不好水,该怎么办呢?”
殷晚敲了敲他的脑袋,“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了。”他大踏步走进殿内,“叫杨流来见我。”
杨流是娴妃母家平国公府的世子,也是殷晚的伴读。虽然娴妃无意争宠,可平国公府不得不为自家挣个前程,殷晚就是他们的选择。
杨流比殷晚年纪大些,已经入朝,做个工部的从六品的不起眼的小官。杨流入宫的时候面色沉重,见了殷晚,第一句话就是,“殿下冲动了。”
殷晚端起茶碗喝茶,杨流道:“黄河年年修,年年决堤,治水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若治水不成,殿下怕是难以收场。”
“我敢这么做,自然有我的考量。”殷晚放下茶碗,发出脆脆的一声响。
杨流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噤声,过了一会儿,他才拱手道:“是杨流在殿下面前放肆了。”
殷晚露出一个色如春花的笑,“哪里的话,你也是着急,本殿下心里明白。”
他免了杨流的礼,给杨流赐座,“这段时间,劳烦你同我一起看看历年治水的卷宗。过不了几天就要启程,到时候你也同我一道。”
杨流拱手,“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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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南下没多久,就有喜讯传回京城,唐王惊掉了眼,陛下龙颜大悦。殷晚人还在江南,赏赐已经先到了几波。
太子性格有些懦弱多疑,乍一听闻殷晚治水成功,不由得怀疑起了传言的真实性,进而怀疑殷晚是不是真的是天命之子,一下子对自己陷入了极大的怀疑中。几番思量,竟然自己把自己给思量病了。
唐王那边暗恨不已,他想看殷晚的笑话,反叫他抢走了所有的风头。一些唐王的拥趸对他抱怨了起来,怪唐王把如此好的一个立功机会拱手让人。
殷晚并不管这些,在江南的时候时不时的进到樊渊,同束台说话。他从束台身上尝到了甜头,自然乐意继续同他交好。
“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殷晚兴冲冲的,“你给的息壤派上了大用场,父皇高兴,将名琴焦尾赏给了我。”
“焦尾琴?”束台有了些兴致,起身来看,只见一把七弦琴,朴素无华,琴尾有烧痕,弹之声音清越,如有凤鸣。
殷晚明亮的眼睛看着束台,道:“我弹给你听?”
束台点头,捻了点广寒宫的月桂放进香炉里,香烟袅袅,琴音旷远。这让束台想起了昔年自由自在的时候。
一曲终了,殷晚做了个很漂亮的收手势,等着他的夸奖。
束台笑道:“弹得不错。”
殷晚便抿着嘴笑起来,有些矜持的欢喜。
束台慵慵懒懒的,“我有一个小辈,善音律,与鸾鸟亲,凡人叫他太子长琴。”
殷晚抬头:“这个名字我听过。”
束台道:“他弹琴最好听,是少有的有趣的神。”
殷晚忽然睁大了眼睛,“你···你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