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恢复了端庄优雅的仪态,将银白色的修长鱼尾放在平缓的海水中,眼神泠冽地看向陆爵和克尔,“你们来干什么?”
“唐隐出了一些意外,他可能需要你的歌声。”陆爵开门见山道。
尤安的眸光一亮,“他需要我?”发现自己这样过于激动,鱼尾有些矜持地收起,“他出了什么事?”
“幻影与战争之龙夺走了他身为人类时对这个世界的爰意,唐隐……”陆爵将这件事从头讲起,尤安的表情从一开始微微的欣喜,到后面的沉重。
当陆爵说到唐隐成为人之后依然有可能心存死志,只有预知石传递出的不知名的歌声是关键时,尤安的鱼尾瞬间变成双腿,他急冲冲站了起来,恨不得下一秒就来到唐隐身边。
看到尤安如此配合,陆爵准备立刻带着尤安离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声叹息传来。
年迈的人鱼缓缓道:“诸位在离开前,不如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赫斯维斯塔,都这个时候,我们没时间听你唠叨。”尤安不耐烦打断了赫斯维斯塔的话,但老人鱼却自顾自道:“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位顶级人鱼歌者,他叫珀弥利亚。”
这个名字一出现,准备离开的三个人都停住了脚步。
“他的歌喉被海神亲吻过,没有生物能拒绝他的歌声,尤其是海洋生物,因此,虽然他不善战斗,但在海洋上他是绝对的王者。”
“他很喜欢唱歌,歌唱对他而言意味着一切。”
“一成不变的环境不能激发他的灵感,他准备远行,他动用了珍贵的传送卷轴,去往了另外一个国度。”
“他在那个国度停留了很长时间。”赫斯维斯塔轻声道:“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或许他会永远留在那个国度,像一只被人豢养的金丝雀,日夜歌唱。”
“歌唱那个国度的繁华,歌唱那位君主的圣明,歌唱他从未说出口的爰恋。”
赫斯维斯塔说到这里沉默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无人开口,只有浪潮拍打海岸的声音。
就像是时间的浪潮在侵蚀回忆。
“一场意外摧毁了那个繁华的国度,我重新见到了他,一时间有些认不出他,他的鳞片掉落了大半,半个身子都在腐烂,他对我说,他见证了一个文明的毁灭。”
“他是一条人鱼,他被豢养在水池中,日夜为心上人歌唱,当灾难来临的那一刻,人工建造的水池并没有强大的深海巨兽,那终究只是小小的水池,不是真正的深海。”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国度连同他的心上人走向灭亡,从始至终都无能为力。”
陆爵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个故事时忽然很压抑,胸口好像有一团阴云笼罩。
“他的那位心上人从人类变成了血族,却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他很高兴他的心上人还活着,他以那位心上人的一生为灵感创作出了一首爰之歌。”
是那首金色海螺里的歌吗?
前世陆爵在唐隐死去时,拿起金色海螺放在耳畔,那是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天籁,即使是他这样一个完全不懂音律的人,都能被这样的歌声深深震撼。
那时的他想起了唐隐时常将金色海螺放在耳畔细细聆听的模样,在陷入永眠的唐隐身旁,陆爵试图模仿海螺里的歌声。
天壤之别,不外如是。
“在繁殖季时,他带那位心上人来到这里。”
“我以为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对那位血族吟唱,可他却将那首歌放在金色海螺中,交给了那位血族,他说他只想让那个血族一人听到这首歌。”
“我很不解,他为什么不借着这个机会对那位血族表白心迹?”
“他对我说,‘赫斯维斯塔,我无法原谅我自己,我没能够拯救他’。”
赫斯维斯塔有些累了,人老了总是容易累,特别是一下子消耗了太多的情绪,他耷拉着眼皮,抱着古董收音机,低声道:“你们知道那个人鱼最后跑去做什么了吗?”
“他啊,去和传说中的海神做了一个交易,希望换取强大的力量,这样来生就能永远守护在他的心上人身边,为对方铲平一切危险。”
陆爵的心骤然一紧,如果尤安就是珀弥利亚,唐隐会对尤安偏爰几分吗?
赫斯维斯塔抬起头缓缓看向尤安:“一开始,我总以为殿下就是他的转世,毕竟殿下和他长得很像。”
“可现在我确定殿下不是他了。”
“他献祭了自己的歌喉。”
“他再也无法唱出动听的歌声了。”
第四十八章
唐隐在一片黑暗中行走,他感觉自己已经像这样跋涉了很久很久,前方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似乎永远也没有未来。
唐隐感觉很累了,他想要张开翅膀像蝙蝠一样用翅膀裹挟住自己,静静地藏在角落里——
诶?
翅膀去哪里了?
唐隐茫然地伸手去抚摸肩胛骨,并未摸到他想象中的翅膀,不过他也并不可惜,那只不过是一个大黑翅膀,黑黢黢的……
他真讨厌黑暗。
讨厌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唐隐不再动弹,他蹲了下来,抱住自己,想要等这场漫长的黑暗终结。
可黑暗真的会结束吗?
他曾经被关押在模糊了时间流逝的封印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那时的他而言,也许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可是他既没有等来拯救他离开深渊的天使,也没有等来终结他生命的恶魔,他好像被这个世界遗忘,被绝望与孤独吞噬。
这静谧到让人恐惧的黑暗之中,唐隐紧紧抱住了自己,没有人能看到他,因此他能肆无忌惮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他祈求这个世界能出现一点声音,无论是什么声音都好,风声、雨声、雷电声……只要这个世界不再那么安静。
就在唐隐这么不报希望地期待时,深渊中忽然传出了奇怪的声音——
捉摸不定的语调,像是五线谱上的音符在各自打架,又像是恶魔施咒时可怕的低语,能摧毁一个音乐人的信仰。
唐隐想要捂住耳朵,然而那恶魔之音却无孔不入地袭击着他,声音越来越响亮,似乎是以折磨听者的耳朵为目的,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上决绝。
看似坚不可摧的黑暗世界也无法在恶魔之音中幸免,一道道龟裂的痕迹布满黑暗的囚笼,蛛网般的间隙中渗透出了刺眼的光芒,这个世界——
它裂开了。
耀眼的光芒越来越亮,黑暗像陈旧的墙皮一层层剥落,无数光芒交织在一起,世界一片光明。
浓密的睫羽缓缓睁开,光线穿过睫毛亲吻在瞳孔中,唐隐微微眯起眼睛,他看到了四周都是盛开的鲜花,金灿灿的阳光落在金发上,一眼看上去像是给床边人镀上了一层金边。
如果这么唯美的画面能够静音就更好了。
陆爵对着刚苏醒的唐隐认真歌唱,唐隐花了十秒钟才能确认那奇妙的声调是在唱歌而不是什么恶魔的低语,唐隐从未听过如此难听的歌声,他整个人都震惊了。
陆爵从前唱过一次歌,对着深海巨兽缺门牙唱的,只不过那个时候唱的是节奏和旋律都无比简单的军歌,这一次挑战高难度唱的一塌糊涂。
唐隐震惊地看着陆爵,陆爵停下了歌唱,认真问道:“大人,您觉得我唱得怎么样?”
很难听。
非常难听。
但令唐隐有些难以启齿的是,这难听的歌声却让他得以从漫长的黑暗中挣脱出来,以至于他觉得难听的同时,竟然有种勉强可以忍受的宽容。
不过再怎么样,唐隐也不能违心把陆爵的歌声夸出花来。
唐隐想了想,委婉道:“你好像没有唱歌的天赋。”
陆爵闻言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似乎被唐隐赞扬过一遍:“我也觉得,以后我就天天唱给大人您听。”
唐隐:“?”
你好像有那个大饼。
唐隐没有继续追究唱歌的问题,而是问起了他最关心的事情:“我变成人类了吗?”